第31章 感冒 “麟麟,你還好嗎?”

寒假開啓的第一天, 倪鳶啓程回春夏鎮。

一學期結束,行李多,秦傑讓秦則開他的車送倪鳶回去。

秦惠心還要在伏安多留幾天, 幫秦傑張羅相親的事。

“舅舅真要相親啊?”倪鳶問, “靠譜嗎?”

車子在高速路上行駛,秦則把着方向盤, 目視前方, 對秦傑的事似乎不太感興趣:“上星期同學會上, 老同學介紹認識的。”

秦惠心說過多次,想要秦傑再找個伴,老了可以相互扶持, 相互照顧。

秦傑卻總說年輕時候都沒遇到合适的,現在更難。

這次, 或許有戲。

什麽都得看緣分。

秦則面對秦傑時是一個核桃, 堅硬,頭尖而鋒利,面上有道道細小的裂痕和溝壑。

父子倆對彼此的生活知之甚少, 倪鳶問秦則,也問不出什麽。

倪鳶不說話, 秦則便也不開口。

車裏就陷入了寂靜。

“我想聽歌。”倪鳶突然說。

秦則:“自己放。”

倪鳶挑了首英文歌,“Deep magical trees murmuring breeze, carry me home, Tell stories of hope, hope there's a light……”

歌聲中,寬闊的馬路在崇山峻嶺中蜿蜒而上。

兩岸青山倒退,水霧中的綠意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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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不好,少有人出門, 春夏鎮上看着冷清了許多。

秦 * 則把車靠邊停好,倪鳶翻出鑰匙開門,淅瀝小雨落在她頭戴的帽子上。

秦則拎着她的行李放在屋檐下。倪鳶說:“舅讓你在這邊住幾天,他跟你說了沒?你樂隊那邊最近有演出嗎?”

秦傑相親,估計怕被秦則撞見了尴尬,讓倪鳶留他在春夏鎮住幾天。

“我有樂隊。”秦則說。

意思就是脫不開身。

雖然最近這星期不忙,沒演出,但他每天跟簽到似的要去一趟,摸摸吉他練練琴。

“多稀罕啊,我還有樂團呢。”倪鳶說。

秦則“嗤”了一聲,“你那個夕陽紅老年樂團?”

倪鳶糾正他:“是楓葉紅,不叫夕陽紅。”

倪鳶扶起電閘,室內通了電。

她站在樓梯上再次問秦則:“要住兩天嗎?”

“沒帶衣服。”秦則說。

“鎮上有服裝店和超市,我帶你去買。”倪鳶說完又立即強調,“不過你得自己出錢。”

“買老頭衫軍大衣雷鋒帽?”

“能穿不就行了。”倪鳶心說隔壁大少爺的生日禮物都是在小店裏挑的,你也別瞎講究了。

“吃什麽?”秦則又問。

“我做飯,待會兒就去買菜。”倪鳶說。

“要夥食費嗎?”

倪鳶思索兩秒說:“你洗碗可以抵夥食費。”

“我選擇付費。”

“也可以,葷菜十五,素菜十塊,付多少錢就看我那天做了什麽菜,好吃實惠,價格不貴,童叟無欺。”

客房在樓下,倪鳶從櫃子裏找出幹淨的床上四件套給秦則,讓他自己換上。

“空調遙控沒電池。”秦則說。

“我找找。”倪鳶從抽屜裏翻出一對新電池給秦則,“我下午去松爺爺那兒烤火,一起去嗎?不然你一個人待在屋裏也無聊。”

秦則:“我不無聊。”

話是這麽說,吃過午飯後,秦則還是跟着倪鳶去了隔壁院子。

谌松答應給人做五鬥櫃,這幾天快要完工了。

後院角落的盆裏生着火,木頭往上架,猩紅火苗跳躍,偶爾哔啵爆出幾顆星子。

頭頂的梁上懸挂着一根鐵做的單鈎,長短可伸縮,被火熏得烏黑。

鈎上挂着把小壺,壺中煮水,用來沏茶,也可燙酒。

冬天倪鳶最喜歡火爐旁的位置,惬意地窩在椅子裏。

風雨琳琅,飛雪飄絮,都被擋在了外邊。

倪鳶家裏冷清,她爸倪路康常年在外,沒人上山拾柴,她就來隔壁谌松的後院蹭他的火烤一烤。

谌松在給五鬥櫃刷清漆,見倪鳶和秦則過來,停了手裏的活兒,給兩人拿了幾包酒鬼花生和一大包瓜子。

谌松不認識秦則,但倪鳶一提秦傑的名字,說是秦傑的兒子,他就知道了。

“松爺爺,你吃飯了嗎?”倪鳶問。

“吃了。”谌松說,“待會兒給你們煨牛肉。”

谌松上完漆,洗完手,在火邊烤了烤,從廚房端來牛肉和各種調 * 料。

他手法粗糙,用刀在肉上劃出切口好入味,油、鹽、胡椒粉統統抹上,拿菜葉裹好,裹了一層又一層,最後再糊點泥巴在表面。

灰裏挖出一個坑,把東西埋進去。

倪鳶就等着吃了。

秦則昏昏欲睡,舒服得不想動彈,這片方寸之地是暖的,靜的,安逸的。

木頭燃燒的聲音,雨雪落在瓦楞上的聲音,還有倪鳶跟谌松有一句沒一句聊天的聲音,像春蠶食桑,靜靜地窸窣地響在耳邊,催人入眠。

秦則是聞着香味兒醒來的。

谌松用火鉗從灰裏扒出泥巴團,将泥巴敲碎,菜葉剝開,裏面被煨熟了的牛肉熱氣騰騰,香味撲鼻。

谌松撕了兩塊分別給倪鳶和秦則。

燙手,倪鳶用幹淨的菜葉盛着,端在手上小口地咬。

“好吃。”她嚼着牛肉滿足地說。

“勾勾多吃點。”谌松說。他燙了米酒,問秦則:“要不要來點兒?”

秦則将杯子伸了過去,倪鳶也嘗了一點點,全身上下都是暖的。

倪鳶将酒和肉拍下來,發給谌年。

谌年人還在學校,得批卷閱卷,開各種會,進行學年總結。她忙裏偷閑回了句:“讓你松爺爺給我留點兒。”

倪鳶回了個“沒問題”。

秦則手機也響了,有人給他發照片。

點開,是一個女孩。

柳葉眉,桃花眼,齊肩短發蓬松內扣,看着清新自然。

照片占滿整個屏,實在過于顯眼。倪鳶坐在秦則旁邊,不小心就瞟到了。

她無意間窺見了秘密般,神兮兮地問秦則:“這是誰?”

然後,幹脆湊近了看個清楚。

倪鳶越看越覺得這女孩有點兒眼熟。

秦則又往旁邊劃了一下,照片風格突變,從清新小茉莉變成了殺馬特公主。

粉色頭發,戴鼻釘,眼線很濃,眼影很重。

看到第二張,倪鳶就認出來了。

當初因為禮虞的緣故,倪鳶和叢嘉一起被七八個女生堵在校外的巷弄裏,其中為首的,就是照片上的人。

情急之下禮虞曾提過一嘴,說這人是秦則的粉絲。

但倪鳶已經記不太清她的名字。

也不知道,她是隔壁技校裏,雕塑班臭名昭著的小太妹。

一前一後兩張照片看上去差別太大,仔細從五官分辨,勉強能認出來是同一個人。

倪鳶試探着問秦則:“不會是你女朋友吧?”

“不是。”秦則說。

給秦則發照片的,是技校的一個同學。

之前秦則無緣無故去雕塑班找過鄒怡一次,這事兒大家都知道,但不了解具體內情,還以為秦則跟鄒怡之間有點什麽故事。

私下流傳了好幾個版本。

一個月前,鄒怡突然退學,人間蒸發般消失于衆人視野中。

直到昨天有人在路上偶遇她,見她完全換了副打扮,換了個模樣,舉着手機偷拍了幾張。

本着八卦的心态,對方給秦則發了這兩張照片,想從秦則口中挖到更多的料,好作為談資。

秦 * 則覺得無聊,直接把兩張照片删了,也沒理對面的人。

“她叫什麽名字?”倪鳶問。

秦則仰頭往後靠了靠,“忘了,好像叫鄒什麽。”

他是真不太記得了。

谌松幹完活,吃完肉,把手風琴拿過來彈。秦則看着,也想試試,樂理相通,他上手很快。

谌松突然收了個徒弟,很高興,在一旁指導。

秦則彈了首簡單的《小星星》。

倪鳶摸到兜裏有枚一毛錢的硬幣,等他彈完了,就把硬幣丢到他懷裏。

秦則很無語。

倪鳶笑了一下。

火苗映着她的臉頰,把白皙的皮膚映出輕薄的紅,她稍微往後挪了挪,米酒又喝完了兩杯。

手機握在掌心微微發燙,她最後才點開微信對話框,跟對面的人說:“麟麟,松爺爺家的酒好好喝。”

一天沒見而已,她沒能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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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城。

周麟讓出機場攔了輛車,到達目的地前,他收到了倪鳶的信息。

A城的冷雨下得比伏安大,車窗上密密麻麻流下無數道水痕,叫人看不太清外面的景象。

周麟讓沒打算多待,連行李都沒有,背上一個書包。

下了車,兩手空,撐開傘走進面前的別墅群。

周家爺爺奶奶有來客,屋裏人很多,廚房阿姨在備下午茶。

一屋子鬧哄哄。

周麟讓打開門悄無聲息進來時,傘面上的雨珠滴濕了地毯。

他随意丢開傘,換了鞋。

周家奶奶跟身邊的朋友聊着天,驀然看見他,面上一喜,立即走過來問他有沒有淋濕,“外面下雨,也不知道打電話給奶奶,我好叫司機去接你。”

“懶得麻煩,自己打車也一樣。”周麟讓說。

奶奶帶着表演性質般在衆人面前以示親昵展開手臂時,他也沒有拒絕,輕擁了一下比他矮了太多的老太太,拍拍她的肩。

跟爺爺打了聲招呼後,周麟讓說:“您忙,我上樓放東西。”

這邊應酬很多,跟春夏鎮上宛如兩個極端。

旋轉樓梯将他載往安靜的天地,他上了樓,就脫身了。

身後有客人在談論他。

周家的幾個小輩裏,周麟讓不是最讨喜的那個,但絕對是最耀眼到讓人不可忽視的那個。

相貌,氣質,成績,周家爺爺奶奶最喜歡拿他撐場。

無論和哪家的小孩比,都不會輸。

周麟讓回房間洗了澡,出來給倪鳶打電話。

“麟麟,你現在在哪兒呢?”倪鳶問。

“到爺爺奶奶家了。”

“哦。”

周麟讓盤着腿坐在床上,問她:“你今天偷偷喝酒了嗎?”

“只是米酒。”倪鳶說。

她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要說,但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又不想挂電話。

也克制着沒有問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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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麟讓例行公事般回A城住了三天。

這三天裏,周承柏出差不在,繼母唐依離帶着兒子周騰去雪山滑雪了,周麟讓與他們仨都沒碰上 * 面。

唐依離與周麟讓上一次見面還是今年九月,兩人起了點沖突。

周麟讓要回伏安讀書是他自己一早計劃好了的,他突然要走,卻把唐依離吓得半死,短信電話接連轟炸。

周麟讓在機場直接把人拉黑了。

這次唐依離不在,興許是在躲他也說不定。

抛卻血緣不談,周麟讓很難發自內心地喜歡上周家。

他跟在谌年身邊長大,後來被周承柏接走,很長一段時間裏無法适應在周家的生活。

與唐依離自不必說,相看兩厭。

爺爺奶奶身上也有種不知自的高人一等,周麟讓厭惡他們提起谌年名字時眼裏閃過的輕視,像冬日的凜風從稠密的松樹林中迅速刮過,留下搖晃的暗影。

三天一到,算是完成了和爺爺奶奶的約定,周麟讓坐高鐵回伏安。

再由伏安轉車,去春夏鎮。

他回來這天,秦則剛好走。

倪鳶站馬路上送走秦則,遇見附近在玩耍的小孩,騙來了一顆牛奶糖。

還沒進院子,中巴車駛來,在她身後停下。

——有人下了車。

周麟讓這一路過得不太好。

早上起床時,喉嚨刺刺地疼,鼻子堵塞不通。

到高鐵站開始發燒,四肢軟綿無力。

在轉來春夏鎮的車上,他昏昏沉沉睡了一覺。

睡醒時,感冒的症狀并未減輕,反而更加嚴重。

車門打開,他看見一個熟悉的影子。

他走過去,彎下腰,頭一低,萬分疲倦地栽在了她單薄的肩上。

倪鳶沒防備,口中的糖囫囵吞咽下去,差點兒哽住。

她卻忍着沒咳嗽,放輕了聲音,有些無措又溫柔地問:“麟麟,你還好嗎?”

垂在身側的雙手,試探着,将少年環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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