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瘋漢唐七
江問白走得非常決絕。
連帶拿着他此刻拿了夏思歸給的盤纏、老馬,也絲毫不覺得有任何愧疚。
上次下山時他還滿心感激,想着日後要把錢銀還給夏思歸,要把身上的內力還給南宮恪。
如今卻是什麽都不想還了。
你不仁我不義。
江問白如此憤憤想着,腳下走得铿锵有力、步履不停。
……
已經趕了幾日路的唐酒,此刻正躺在轎中閉目假寐,他在十分認真的思索一件事——
殺人這個事,對他來說不過小菜一碟。
但江問白素來不喜他殺生。
只是武林大會當日,大開殺戒又在所難免……
那這事,要如何處理呢?
啧,喜歡人這個事,果然好麻煩!
要不然大開殺戒吧,如果江問白敢叽歪,就綁了他!
不行,那又得耗費心神才能讓他乖乖待着。
要不然老子不動手?讓老狐貍他們去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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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麽多垃圾在眼前蹦跶,不動手殺他們……
那真是十分不痛快的事啊……
唐酒頭疼,他揉了揉眉心。
他一點都不擔心,是否能拿下武林盟主位置這個事。
大不了誰叽歪就殺了誰,多大點事兒。
但他真的十分擔心,江問白到時候又跟他念什麽天下大義。
啊,好煩。
煩的更想殺人了。
煩的要死的唐酒,渾然不知道他在這裏為人頭疼,而他那個記挂的人,卻早已偏離了原先的軌道。
……已經出走了……
……
唐酒的确留了兩個小弟子在萬紫閣盯着,但也耳提面命,除非江問白遇險,否則平日裏讓他們離江問白遠一些,切莫露了行蹤。
所以江問白大搖大擺的從後山離開之時,唐酒留下來的兩個盯梢的弟子,渾然沒有察覺。
江問白按着夏思歸給的路線,暢通無阻的下了廣雲峰。
不得不說的是,夏思歸給的路線十分靠譜,一路走下來,除了偶爾見到一些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黑衣人屍體,江問白什麽人都沒遇到。
一直到快走出廣雲峰地界時,江問白才終于見到了一個人。
是一個漢子,正坐在路邊抹眼淚。
漢子眼前躺了橫七豎八的躺了幾個黑衣人屍體。
而他在這些屍體旁哭得那叫一個凄凄慘慘戚戚,仿佛是這些黑衣人的至親之人一般。
江問白因此生了幾分警覺,他捏緊了手中的問天劍,小心翼翼的上前。
“這位仁兄,何事傷心?”
漢子傷心到連頭也不擡,也不去管問話的是誰,只是含混不清的回答。
“我傷心吶!我難過啊!我不過就是睡了一覺啊,這醒來……醒來這萬紫閣都怕是沒了啊,我……我……”
江問白詫異,他見這人對着黑衣人屍體垂淚,還當是黑衣人的同夥,萬萬沒想到卻是為了萬紫閣的人哭。
只是這仁兄也是着實有些奇怪,哭萬紫閣不去廣雲峰上哭,坐在這山腳下對着黑衣人抹眼淚算怎麽個回事。
漢子又斷斷續續抽噎:“我原還想着這一輩子都能如此相守下去,沒想到我可憐的恪兒,可憐的……年紀輕輕就這麽去了,我都沒讓她守寡,她怎麽就讓我獨守空房了。”
江問白一口噎住。“恪兒”這個稱呼讓他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說的是南宮恪?
他模模糊糊卻又無比篤定的覺得,這人大概就是夏思歸口中的唐七了。
這果然,是個瘋漢子啊。
只不過按着夏思歸的描述,他一直以為唐七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怎麽如今看起來,卻更像個細皮嫩肉的酒囊飯袋。
長的倒還算眉清目秀,但整個人從外形到言行舉止,都透出這是個既沒腦子又慫的家夥。
因着眼下對南宮恪的滿腔憤懑,江問白并不同情南宮恪的遭遇,只覺得南宮恪心術不正,被這種男子纏上,當真是王八對綠豆,看對了眼。
他看着眼前的唐七,起了幾分捉弄之心。無論如何,給南宮恪添些堵也是好的。
于是他開口問:“閣下可是長風居的唐七?哭的可是萬紫閣的弟子?”
唐七依舊抽抽噎噎的,但總算淚眼朦胧的擡了下頭:“是。你怎知我外號是唐七?”
他這淚眼婆娑的,完全也看不清江問白是何模樣,只知道同自己說話的是個年輕男子。
江問白忍住笑意,裝模作樣的嘆息:“唉,這位兄臺,實不相瞞。方才我從山上下來,見到一群女子擡了個棺材,應是什麽重要之人仙逝了,人人均悲泣不已。我隐隐聽她們好像提到了你的名字。所以大膽做了猜測。”
唐七一聽,這七尺大漢更是哭得更是梨花帶雨。
此刻也不知是真的傷悲至極,還是腦子真的不太好使,竟也完全不去詢問江問白個中細節,直接就認了此事。
唐七抽噎着:“那棺中之人,定是我的恪兒了。”
江問白也不反駁他。
他心道,我可沒說是南宮恪,是你自己認下的,也就算不得我這是在咒南宮恪了。
江問白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他別開臉,假裝去指路,指着山門方向。
“大概就是那處吧。既然是兄臺在意的女子,那兄臺此時就不該在此處自怨自艾,該去為她做點什麽吧。”
唐七順着江問白指的方向,愣愣的:“可是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我還能為她做點什麽呢?”
江問白:……
難怪夏思歸提起此人一臉鄙夷。這哪裏是對摯愛的态度,這簡直就是胡鬧。不是口口聲聲說是自己心愛的女子麽,結果連做點什麽都還要問?
但此刻他還得裝模作樣,于是故作悲痛:“兄臺,你這問倒我了,但……倘若是我,心愛之人若不幸離世了,我定當想盡辦法也要去做點什麽的,哪怕只是見她最後一面,或者想辦法照顧她的親人……不管是什麽,總有能做的……”
唐七聽到此處,受到了啓發,他突然站起來,嘴裏嚷着:“有道理,實在有道理……”
然後他竟然就這麽……嘟嘟囔囔的、不管不顧的走了。
走了……
江問白呆愣片刻才反應了過來,他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唐七,果然是幾分瘋癫啊。
不過這瘋漢子打算做什麽呢?
江問白生了些許好奇,他跟上唐七,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麽。
萬萬沒想到的事,這唐七,是個絕的。
唐七聽完江問白的話認定了南宮恪死了之後,竟然也不先去山上一趟做個确認,而是火速折回長風居。
“你、你、你……算了,你們都跟我走,我們去鎮上!”唐七進屋喊上了他的所有随從,一行約莫十個人,然後浩浩蕩蕩的往萬紫閣相反的方向去了。
江問白:???
這人腦回路不是一般的清奇啊,江問白更覺得有趣了,他不遠不近的跟着唐七。
唐七率衆去了最近的小鎮,然後便揪了個路人:“喂!這鎮上,哪裏是給人做紅白喜事的!”
路人吓了一跳,又見唐七人多勢衆,于是哆哆嗦嗦的指了個方向。唐七便撒開了手,放過了路人。
但沒走幾步,江問白又見唐七折了回來,又把路人揪住。
這路人吓都要吓死了。
卻見唐七伸出手來,撫了撫路人剛才被他揪得發皺了領子,然後自言自語道:“恪兒不喜歡我吓唬人,那我這樣,便不算吓唬了吧。”
但他不知道,他這樣瘋瘋癫癫的模樣,更把路人吓了個半死。路人掙脫了他的手,然後連滾帶爬的走了。
唐七帶人殺進了一個門口擺了棺材的鋪子。
江問白跟了過來,在外頭駐足時,看到隔壁有個賣南北雜貨的小鋪子,他閃身進去,挑了點帷帽、□□之類的小玩意兒。
等他從鋪子裏走出來,唐七一衆人也從隔壁鋪子出來了。
這鋪子是專門給附近村民辦紅白喜事的,十分專業,于是一時間,江問白就看唐七後面又浩浩蕩蕩多了十來個披麻戴孝的人。
但唐七卻覺得還不夠,他嚷嚷着:“給我們也尋些這個……這個白色的衣服,我們一人一套,還有……”
唐七回頭看鎮上的人:“願意跟我去的,爺有賞!”
一聽說有錢拿,鎮上不少人就扔了手裏的活計,都趕了過來。
江問白還差點被趕過來的人撞到,他趕緊躲去一旁,裝無辜路人。
不消片刻,唐酒大概集結了五十來號人,浩浩蕩蕩的回廣雲峰去。
江問白:……
這唐七,是個能辦大事的人啊!
江問白此刻興致大起,于是二話不說又跟着隊伍往廣雲峰的方向走。
唐七帶着人一路上,哭嚎遍野,唢吶滿天。
這哭的,豈止是一個南宮恪去了,不知道的人還當是萬紫閣整個被人滅了門。
當真是晦氣的很。
當真……好的很。
江問白忍着笑意,一路跟到了萬紫閣的山門口。
他擡頭看了一眼山門前的大樹,選了一棵看起來最順眼的,跳了上去。
果然是看戲的好位置。江問白只恨方才沒有買壺酒再備點花生。
他一低頭,卻突然發現一旁樹枝上挂了個輕飄飄的布袋子。這袋子不知道是拿來裝什麽的,眼下已經空了,但仍挂在樹枝上。
江問白疑惑的戳了戳:這是何物?最近的風這麽大?
這是唐酒那日拿來裝毒镖的袋子。不過毒镖扔完了,袋子就被扔在了這裏。
江問白不知道,他發現袋子裏空無一物,也只是個普通的袋子,便只當是被風刮來,正巧挂在了樹上的。
他不再去管那袋子,繼續津津有味的看戲。
唐七此時已經拉着大隊人馬在山門前席地而坐,浩浩蕩蕩的坐了一地。
然後一二三開始,哭喪的哭喪,吹唢吶的吹唢吶,一時間萬紫閣門口熱鬧非凡、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
這幾日萬紫閣全派戒備,早就封了山門,只派了幾個弟子日夜把守,如今聽到門外這叽哩哇啦一通鬧,吓得這幫弟子以為光天化日的又有賊人來襲。
萬紫閣內弟子嚴陣以待,還有弟子已經連滾帶爬的回去通傳了。
江問白真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了笑意。
萬紫閣如臨大敵,門內雞飛狗跳了一陣,南宮恪也被驚動,趕來嚴陣以待。
到這時,打前陣的弟子才發現……是唐七這厮……
這下,萬紫閣的弟子就不幹了,怒火中燒,說什麽也要出來要揍這唐七。
南宮格自然是十分無語,她揮了揮手:“你們處理就好。”
這話一說,弟子們就更放心大膽的沖出來,将唐七等人團團圍住。
那群跟來賺錢哭喪的人,哪裏見過這等陣勢,眼看萬紫閣的弟子沖了出來,都吓得連滾帶爬去一旁躲着了,只有唐七自家的幾個随從,實在不好意思扔下主子不管,于是還硬着頭皮留在了原地,誓死護着唐七。
萬紫閣一衆弟子将唐七騰騰圍住。唐七見這群弟子卷了袖子要揍他,竟也不閃不避,反而哭得越發真情實感了。
“哎呀我的恪兒啊!我苦命的恪兒啊!你怎麽這麽短命喲!哎呀……好疼……哎呀我的恪兒啊……”
門下弟子此時聽出來了,這……是在哭自家恪師叔的喪。
一個小弟子氣得身體都在發抖:“你你你……人還活着,哭成這樣,這不是大忌諱!這不是在咒我們師叔死麽?”
另外一些弟子是氣得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直接撲過來收拾唐七。
這唐七被揍了一頓後,還覺得自己明明感天動地的,怎麽還平白無故挨了揍,于是支棱着脖頸表示不服:“我還沒娶到娘子……娘子就死了,還不讓我哭,是何道理?”
弟子們更憤怒了:“呸呸呸,晦氣的玩意兒,誰讓你詛咒我家恪師叔的,人活的好好的,你真是晦氣。”
于是二話不說,又群起毆之。
唐七也是個皮厚的,雖然被揍了一頓,但這時卻終于聽到了重點,發現了自己是哭錯喪。
明明被揍得頭都要方了,偏偏還十分快樂。
他大喜過望,連連說:“原來我娘子還活着,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這話一出,自然又引了一頓揍。衆弟子真是被這不要臉的登徒子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紛紛呸呸呸:“臭不要臉的,誰是你娘子,活的不耐煩了。”
南宮恪在人群之後,掩面,無語。
江問白完全沒想到,事态竟然會如此發展,他笑的停不下來,只覺得心中什麽惡氣都出了。
橫豎打了一頓,也發現是鬧了個烏龍,衆人也就不耐煩和唐七糾纏了,紛紛攆他下山,偏這唐七還死活不肯走。
“既然人還活着,那讓我來見一面吧!!否則我如何相信,人還活着?”
萬紫閣弟子見此人真是橫豎欠打,于是又上來,這個時候連唐七自己的随從也不敢繼續待在原地了,都逃竄到一旁,保命要緊。
然而唐七真的是個倔的。他之後就咬緊牙關,任由如何被人拳打腳踢,都堅決不肯離開。
到後來,這些小弟子都無奈了。
南宮恪發現到此時,她必須出面了,于是才咬牙切齒的走了出來:“滾!別逼我動手!”
唐七見到了南宮恪,才終于消停了。他站了起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這番話說出來,又是頂着一張差不多是豬頭的臉說的,當真是又心酸,又讨厭。
唐七揮了揮手,他的随從趕緊過來扶他,然後張羅着一群人,又浩浩蕩蕩離去了。
一場鬧劇落下了帷幕,南宮恪只覺得頭疼不已,不知道為何,她總覺得這林中還有別人在,于是便回頭看了一眼。
江問白怕被南宮恪發現,立刻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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