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冤家路窄
五日後,廣雲峰下,萬紫閣的隊伍準備出發了。
唐酒留下的弟子只看到衆人擡了一頂風光大轎,轎中人影晃動,便以為江問白仍在其中,火速給唐酒去了一封信。
褚青煙和藏在轎中的南宮恪交換了個眼神,卻盡是無奈和苦楚。
那日唐七鬧了一鬧,她們都跑來山門,轉身就發現掌門不見了,要不是後來南宮恪心細,發現江問白是帶了盤纏和心法,自己走的,都以為是中了什麽調虎離山之計,掌門被人帶走了。
南宮恪十分頭疼,完全沒想到江問白會不告而別。她只覺得,江問白醒來之後性子大變,完全不是從前那般沉穩內斂,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但武林大會總還得去的,不然後面保不齊還會惹什麽更大的禍。
南宮恪女扮男裝坐在轎中,她輕輕擺了擺手,于是褚青煙便擡頭對衆人:“走。”
……
萬紫閣大隊人馬出發的消息,很快便送到了唐酒手中。
“萬紫閣大隊五月初十前剛好能到錦川。”
“很好。”不知江問白已經“離家出走”了的唐酒合上了信箋,“讓那幾個弟子繼續留着,盯着萬紫閣将人平安送達錦川。餘下的好戲,我來替江……哦對,江問白安排。”
唐酒唇邊勾出一抹淡笑,确定了江問白的行蹤後,他才終于有閑心去看埋頭苦幹的溫止陌。
溫止陌坐在桌前,拿着一個刻了“秦”字樣的簽章,哐哐哐的給一堆信箋敲上落款。
他蓋章的信箋,內容大同小異,都是“XX門派,誠邀前來錦川,參加五月初十武林大會,不可無故缺席。”
唐酒拿了兩份起來做對比。“老狐貍你這以假亂真的手藝,當真不錯。”
他放下這個信箋:“趕緊發給各派,讓他們都給老子滾去武林大會,別一個兩個的躲在自己家裏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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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盟主上任這等盛事,他們應該跪着來接。”
……
此時的官道上,正緩緩走着一個貌不驚人的小老頭。正是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安排的妥妥當當的“新盟主”江問白。
那日江問白得了意外之財後,火速将這些銀子兌成了銀票和銅錢,然後又問路邊的農戶讨了些針線,躲在地頭,給自己的裏衣打了好些個“補丁”。
如今的江問白,穿着塞滿了銀票和銅板的“補丁衣”,拄着用破布包着的“破拐杖”問天劍,真是要多凄慘有多凄慘。
“老人家”摸着老馬鈴铛的腦袋,笑得樂呵呵的:“老頭配老馬,絕了。”
如此走走停停一路,江問白見了一路風光,卻依舊什麽都沒想起來。
夢還是隔三岔五的做,但始終毫無進展。
……
五月初八,日落時分。江問白終于到了錦川附近。
鬼使神差的,他還是朝着這個方向來了。
江問白不打算在城裏落腳,他在城外約莫五裏地之處,尋了個“來福客棧”落腳。
說是客棧,但也就是比破廟稍微好一些的宅子。
但連日來他風餐露宿,這客棧比起什麽破廟、義莊來,已是舒适之地了。
而且此處門臉簡易、環境樸素粗糙,正是江問白心中的完美落腳處。這地兒看着就令人嫌棄,應該很難會碰到什麽大人物。
江問白将老馬鈴铛牽去了馬廄,馬廄旁有草料,寫着“自取”二字。
當真是越發顯得寒碜和蕭瑟。
江問白進店,要了最便宜的單間,然後又問掌櫃的讨了熱水,便踏實住下了。
戌時。江問白難得洗了個痛快的澡,心情十分不錯,又去問掌櫃讨了自釀的米酒和花生米。
回房的路上,他見到幾個江湖打扮的人走了進來。
為首那位明顯是喝了酒,腳步虛浮,一步三晃的跟着店家進來。
這些人自然也看到了一旁的江問白的,但在他們眼裏,這不過看着就是個普通小老頭,根本沒放在眼裏。
店家剛打算介紹下房間的配置,為首之人就打斷了他:“不、不用介紹了。接下來這五天,掌櫃的就別接新客了。”
這人說完,身後的弟子立刻拿出一錠銀子給了店家。
店家卻是難得的沒有見錢眼開,而是猶豫着沒去接:“華爺,我們的房間比不上城裏那些,租給星河派,我也怕上不了臺面……”
來人正是星河派門下的弟子,被稱為“華爺”的,是星河派中青龍堂旗下的一個小香主,華擎雲。
華擎雲很不耐煩:“啰嗦!給你賺錢你還不樂意!鑰匙!”
店家這才不太情願的接了錢,然後掏出一串鑰匙,星河派的弟子一把拿過:“行了,我們自己找。你先退下吧。”
店家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江問白不想惹是非,迅速回了房,然後聽到院內幾人在低聲說話。
“華爺,這要讓沈盟主知道了,是不是不太好?”
華擎雲聽着手下人質疑,趁着幾分酒意上頭,聲音不免大了起來。
“省下的銀子多喝幾頓酒不好麽?……本來就是他們不識相,讓他們來就是客套客套,結果他們真不怕死,真要來。這種小門小派的,不給點教訓,還真給他們臉了。”
幾位弟子讪讪的,也不知道如何來應,均是你看我,我看你。
華擎雲不耐煩了,揮手:“行了,既然是分給我來管,自然是我說的算。被問起來就說,是他們自己來得晚了,城裏大小客棧都住滿了。我就不信他們真有那膽子去城裏核實!”
他笑了起來,身邊幾位弟子們對看了幾眼,随後也陸陸續續的跟着笑了起來:“華爺說的,甚是。”
這個小插曲并沒有影響江問白的心情,小酒就着花生米,江問白自斟自飲,頗為惬意。
這大概是他醒來之後,最放松的一日了。
但這輕松之中,又夾雜了些許思慮。後日便是武林大會,屆時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次日一大早,江問白原想去同店家打聽城裏的事,結果一問小二,說是店家家中有急事,連夜收拾包袱就走了。小二說此事時愁眉苦臉,恨不得自己也跟着一起走了才好。
江問白:……
這星河派當真如此可怕嗎?
……
武林大會在即,錦川城門處設了崗哨在逐個排查放行。
人群陸陸續續的排隊入城門,江問白本不着急,慢吞吞的跟在人群之後。但這隊伍行進的,過于緩慢了。他忍不住擡頭去看前面到底在磨叽什麽。
一開始,他發現但凡手中持了一個紅色硬皮拜帖的門派,崗哨的人就不多加盤問,直接放行;沒有這個東西的,就會一直攔在城門口,翻來覆去的刁難,直到對方終于忍受不了,掏出銀子來,才能放行。
但後來,江問白發現,也不是所有持拜帖的都能順利進入,有些也會被卡在門口反複刁難,直到去一旁交了錢才能放行。
有願意掏錢的,自然也有不願意掏錢的,于是這隊伍動不動就會卡在那兒等上半天。
江問白心生疑惑,他觀察片刻,終于搞明白那紅色的硬皮本子是什麽了,那不是拜帖,而是各派繳納春秋兩季的冊子。只有之前的都交全的,才能順利進城。
江問白:……
這哪裏還像什麽江湖,更像是菜市上的地主惡霸在欺壓檔口的平民。
不多時,前面又吵了起來,一男子吼着:“你當我是自願來的錦川城嗎?你說的倒輕巧!我們說不來,非逼着我來,如今來了,又不讓我們進去!這不是把人往死裏逼嗎?”
江問白聽着此人無奈的聲音,他擡頭看天色,也很是無奈。
起了個大早,竟然沒想到在此處耽擱如此之久。
他沒了耐性,偷偷從隊伍裏溜走,然後繞着城牆去尋可以翻牆入內的地方。
好不容易進了城,卻是另一番詭異的景象。
整個錦川城裏明明人頭攢動,但十分安靜,既沒有什麽喧鬧的人聲,也沒有小販叫賣的聲音。
他詫異的看了一眼周圍的商鋪,倒都開門營業,但又安靜得仿佛無人存在。
越安靜,越詭異。
明明是人滿為患,卻又如同一座空城。
江問白走得步步心驚,感覺在此處,若是喘氣聲大一些,恐怕都要被就地正法了。他走了一段路,覺得實在難受,于是繞道去了小巷。
巷子中本就沒什麽人在,總算自在了不少。
如此走着走着,江問白經過某個酒樓後巷時,聽到酒樓二層雅間,傳出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因周圍安靜,這話聽得就很是分明。
“卓兄,不是說秦、沈兩位盟主的意思,都不希望我們來錦川嗎?那怎麽還寫信逼着我們來……”
“信呢,拿給我看看?”
江問白聽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想來是屋裏的人正在看信。
片刻後,江問白聽那個卓兄在說:“這信箋看起來的确是真的,盟主的字跡,秦氏的戳,沒有問題……但我們的确從未聽說有這一項決議。”
男子急了起來:“那你說,不是逼死人嘛!我們不想來又讓我們來,來了又要繳這麽多錢,我現在都沒臉做這赤虎門的大弟子了!”
卓兄幽幽的:“你也別想太多了。交了就交了吧,畢竟秦氏的意思,別說你,我都沒揣摩透。前幾日明明同我們說的,不希望你們來……難道今日讓弟兄們去城門口把着,一定要你們交了錢才放人……是為了把你們圈起來賺錢?”
江問白聽了大概,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這沈星河和秦氏敲鑼打鼓的辦了武林大會,但是讓各派都認為他們并不是真心希望衆人前來,但等各派真的不想來了吧,又寫信逼着他們必須來。結果人硬着頭皮來了,卻被圈在門口賺錢。
江問白此時根本不知道,這“逼着衆人來”一事,是唐酒搞的事。
秦氏是真心希望各派別來的,這樣就能關起門來和萬紫閣拉鋸。結果沒想到這各大門派死活還是來了,這才氣的要星河派的弟子去門口咬死了“不交錢不準進城”這一條,能趕跑一個算一個,趕不跑也能賺上一筆。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江問白此刻只覺得……真是世風日下、一片混亂啊。
……
因着城內十分詭異,江問白繞了一圈,只覺得渾身不舒坦。
錦川林氏昔日的閑雲居,如今也是銅門緊鎖,倒是對面的星河居看着氣派輝煌,越發襯得閑雲居蕭索凄涼。
江問白被城中這莫名其妙的高壓氛圍攪得十分郁悶,他不想再逗留了,城門處依舊人頭攢動,他便沿着方才進城的地方,原路翻出去。
結果卻看到一支快如鬼魅的隊伍,“咻”一下從旁邊的道上閃了過去。
但還沒看清,隊伍卻不見了。
這……大白天是見了鬼了麽?
江問白心中駭然。
……
方才那支,是唐酒的隊伍。
唐酒聽聞萬紫閣今日已經進了錦川,被安排在錦川最好的祥雲客棧中,他立刻就精神了。
“務必趕在萬紫閣之前趕到,老子必須住祥雲客棧!”
唐酒一着急,他的轎夫自然就腳下生風,這擡轎只是累一些,但若給自家主子跑慢了一分,可是要出人命的。
然而就算跑這麽快,弟子五六從祥雲客棧拿回來的卻也并不是什麽好消息。
“小聖主,掌櫃的說方才穿雲山莊的人拿了萬紫閣的籌,已經住進去了……”五六恭敬道,心有惴惴。
“一個兩個就是這麽盯人的?人呢?”唐酒擡眼,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弟子。弟子們齊刷刷的跪了一地。
五六吞了口水,她硬着頭皮回禀:“小聖主恕罪。弟子們方才已将掌櫃的半副牙打落,問出來了。萬紫閣應當是拿了穿雲山莊的籌,住去了城外的來福客棧。”
……
來福客棧。
江問白回來時,一個破落的客棧門口,烏泱泱的圍了許多人。他吓一跳,這小破客棧是招惹了什麽了不得的是非?
江問白藏在人群之後聽了半晌,終于鬧明白。
狗腿的蒼南派為拍沈星河和秦歡的馬屁,主動将“安排住宿”這個差事上交,結果這事落到了星河派華擎雲的手中,人轉手就是一個中飽私囊,給蒼南派置辦了這麽一個破落之處。
蒼南派面子上過不去,又見負責接待的只是星河派一個小弟子,于是便不依不饒起來,要星河派弟子給個說法。星河派弟子哪裏怕他們,雙方就吵了起來。
這些人堵在客棧門口鬧了個人仰馬翻,蒼南派自家的掌門王思群卻是坐在轎子裏,只當諸事不知。反正是弟子去吵,吵贏了皆大歡喜;吵輸了他就下來打個圓場——“呀,是我門下弟子不懂事了。”
江問白看着這個局面,搖了搖頭。這能怪誰呢,只能怪蒼南派不作不死。
若是自行尋地方住,沒準還能選個好點的客棧,結果蒼南派卻偏要拍馬屁,巴巴的先将錢送了過來。這不是上趕着被人坑麽。
江問白一個“老人家”,眼下主打的就是個“閑事莫理”,總之只要不是萬紫閣,哪個門派住進來他都無所謂。他慢慢吞吞的,繞着這群人走了過去,回了客棧。
江問白回到房間,剛掩上門,聽着外頭一陣馬蹄和人聲,這本來應該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來福客棧,眼下卻是一撥又一撥的來人。
江問白想着,這次,又不知道是哪個倒黴催的門派了。
未曾想,院子裏出現了個熟悉的聲音,一個小丫頭正罵罵咧咧的:“這是給人住的地方嗎?我們這一路住的客棧都比這兒好。”
江問白眉眼一跳,不會這麽邪了門的,這萬紫閣好歹也是大派,怎麽也住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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