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是魔頭?
魔頭沒有回來,江問白歡天喜地的從潇湘子那兒拿了解藥,然後就可以放心大膽的籌劃着套出谷的計劃。
但為了虛張聲勢,他這幾日仍舊日日秦勉,去各家閑話家常,看起來十分配合。
江問白挨個拜訪了一通,發現谷中這些人有個共同之處,除了溫止陌,其餘人都遭受了千秋門的苦,然後本打算上無極山報仇,結果誤打誤撞活了下來,最後在殲魔之戰後,逃到了無善谷隐居。
說起來,這群人都見過大魔頭秦無善。
但江問白想不明白的是,他們既然痛恨千秋門,又如何能和千秋門的首領和平相處?
但這個問題他想了片刻沒有答案就放棄了。谷中這些人如何已經與他無關了,他關心的,只是數日後,據說谷中會辦個祭祀活動,屆時所有人都去參加,不醉不歸。
江問白把逃出谷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一天了。
……
這期間,江問白又夜探了一次潇湘子的後院。這一次很順利,他終于進了房間。
少年似乎一直蜷縮在角落裏,約莫不到二十歲的樣子,身形瘦弱、臉色蒼白,他将自己藏在一堆雜物之中,可憐兮兮。
江問白見其模樣,不似十惡不赦之人。如今卻是被如此對待,這暗室仿佛個牢房,連個像樣的床都沒有,只在地上鋪了些草席,旁邊放着昨夜送來的餐食。
江問白只覺得少年可憐,他忍不住冷笑,真不知道這世上的善惡,是如何界定的。這無善谷的人,當真也沒有善良到哪裏去。
少年原本一直在昏睡,此時大概感受到了有人進來,他睜開了眼,睜着一雙眼看着江問白。
江問白對上少年的眼睛,這眼神莫名讓他心念一動,一個微不可查的瞬間又劃過他腦中。
曾幾何時,似乎也在別的地方見過這麽一雙眼睛。可是卻怎麽都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
江問白越發覺得奇妙,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這少年,十分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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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了恻隐之心,蹲下身問少年:“你還好嗎?”
少年突然露出一個有些蒼涼的笑來,啞着嗓子道:“我還當,無人會來救我。”
江問白心頭又是莫名被一擊。
記憶中似乎也有人曾說過那樣的一句。
“我還當,無人會來救我。”
他按捺下心頭的異樣,低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江問白蹲了下來,少年卻是一臉戒備,并不相信江問白有本事救他出去,并不出聲回答。
江問白耐着性子,又打腫臉充胖子:“這算不得什麽。不要怕,你若肯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想法子救你出去。”
大概的确想逃出去,少年終于開了口:“唐酒。人生得意須盡歡的酒。”
江問白聽到少年如此介紹自己倒是一愣,他壓低聲音問:“你因何來此?”
唐酒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似乎并不是很想答,最後吐了幾個字:“若你不想救就別救了。”
江問白一噎,想不到這少年竟然是個脾氣大的——“想救便救,不想救就別哔哔”。
江問白剛想繼續問,又擔心潇湘子會察覺。他立刻起身。
“我不宜逗留太久。總之,好好活着,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江問白迅速閃身出去,回了房間。
……
他前腳剛走,唐酒便站了起來,拍掉身上的塵土,溫止陌等人也從院子角落裏現身,到房裏來給他松筋骨。
“磨蹭了這麽多天,他總算想着要逃命了。”唐酒冷笑,“連累老子在這裏演了這麽多天戲。是不是你們故事講的太好聽了?”
唐酒一個眼刀殺了過去,谷中衆人哪裏敢承認,羅晶第一個反駁:“小聖主可真冤枉我們了。我那故事,跟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
唐酒活動了下筋骨:“無所謂了,那接下來,就看怎麽添一把火,讓他逃的再快一些,否則拖得太久,秦修年那狗賊就更難逮了。”
……
渾然不知自己已在局中的江問白,日日在谷中閑晃,四處打量谷中的機關。
無善谷的地形不算複雜,但他看來看去,若是想逃命,還是得從進谷的懸崖翻出去,他自己一人肯定沒什麽問題,但他應允了還要帶着唐酒一起走,那這幾日就得吃好喝好,儲存體力了。
也是邪了門了,許久不曾在谷中露面的魔頭,今日卻是在山林中晃過,但藏頭露尾、形色匆匆,親自提了個什麽人穿梭在樹林裏。
江問白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二話不說的跟了上去。
唐酒微微回頭看了一眼,确定江問白已經上鈎,他提了步速。
江問白跟着魔頭,方才發現原來在他自己住所的後方,還有一處隐秘之地。
只是此地不知道為何看起來一股肅殺之情,明明眼前也是看着并沒有什麽異常的樹木,但江問白就是覺得好像不太對勁。
魔頭在這片樹林裏走了沒幾步,便拐進了一個山洞。
江問白緊跟了幾步,但随即又有些猶豫。今日來的倉促,他沒帶問天劍,洞中也不知道什麽情形,他在想是否改日再來,
但沒想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和屍臭的味道就撲面而來。
這下,江問白便沒有時間猶豫了,他立刻擡腳跟了進去。
……
洞中臭味沖天,陳年舊腐的血腥氣味夾雜着些許難以言明的味道,讓人膽戰心驚。
江問白心下疑慮,卻仍打算硬着頭皮,越往裏走,血腥味卻越重,讓人極不舒服。
魔頭卻是不見了蹤影,江問白此刻一顆心七上八下,又怕她進了此處不知是何情形,又怕她突然殺個回馬槍發現自己在這裏,走得小心翼翼。
大概又走了一百多尺,他頂着這滔天的血腥味,終于見到了此處的真容。
此處居然是一個巨大的……私牢。
這山洞十分大,但利用天然的洞穴分出了好幾間來。江問白進的這一間裏釘了巨大的、頂天立地的鐵籠,一個又一個,整整齊齊按着山洞的走勢,向內延展着。
籠裏是江問白最不想看到的景象,滿地屍骸、一片血肉模糊,有的已經死了許久,躺在地上,只剩森森白骨。有的明明已是白骨、卻仍然還在動彈,十分可怖。
江問白心下大駭,他本就看不得這些,此刻更是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但他雖然每次看到血肉模糊的東西都頭皮發麻,卻還是盯着看,片刻後他才發現,原來這些白骨還活着,他們還沒死絕,但和行屍走肉也差不了太多,都帶着新鮮的人皮和血肉,以及沒有滅絕的感知,在籠中掙紮、蠕動。有幾個血肉殘留得多一些的,則互相撕咬對方的皮肉;還有一些則是幾乎什麽都不剩了,甚至四肢都已經殘缺了,這些白骨似乎已經毫無意識了已經,所以一直還在拼命撕咬自己。
江問白看得頭皮發麻。
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當真還是活物嗎?
……
江問白實在不敢在此處逗留太久,但他又十分想探究這洞中究竟還有什麽,于是他嘗試着往裏走了幾步。
他探頭看了一眼,在這間十分可怕的私牢之後,似乎還有別的房間。而此時,此時他隐隐聽到有人聲傳來。
因為外頭這些白骨的聲音十分吵鬧,江問白只能斷斷續續的聽到一些。裏面似乎是兩個人在說話。
其中一個,想來是魔頭,而另一個,是方才被魔頭帶過來之人。
男子似乎受了重傷,說話十分微弱,江問白不太能聽到他在說什麽,但卻能聽到魔頭的聲音。
魔頭聽着卻是很愉悅,似乎還在笑:“……聽到這些你是不是不高興了?但我很高興。一切比預想的可好太多了。”
那男子似乎說了些什麽,但江問白聽不清。
片刻後,江問白又聽魔頭道:“如今人人都以為十三年前無極山一戰後千秋門的魔頭已經死了,千秋門已經滅絕了,不曾想你們卻是本事滔天,若不是我親眼所見,我都不曉得那個魔頭居然還在這世上……”
“這些年他以為我死了,我以為他死了。結果沒想到,我們都沒有死,也是有趣的很。”
魔頭說着說着就笑了起來,“你別這麽看我。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我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不珍惜。他沒死,還來了武林大會這事,你為何不同我說!”
江問白聽到這裏,有些糊塗了。
他琢磨着魔頭既然說到了十三年前的一戰,又提到了“魔頭”,那便應當就是在說那個秦無善了。但聽魔頭的意思,秦無善沒死?而他心心念念要找的,是秦無善?
片刻後,江問白又聽到魔頭說:“你主子真是藏得挺好的,我差點就真的要被他騙過去了。不過眼下你說什麽也沒有用了,你同你主子如今都已經被我找到了,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要怎麽玩,才能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男子到此刻開始拼盡全力呼救,此時江問白倒是聽到了對面那男子的聲音了,但聽到的都是他在喊:“你饒了我吧!我以後不敢了!”
“呵。”魔頭冷笑,“晚了。不過總歸是要比你家那賊主子運氣好一些的,你那賊主子,我可得想法子慢慢玩……我要在你們你們主子死之前,讓他把我們谷中之人的故事一個一個都聽完了,然後才能死。”
江問白一愣,“把我們谷中之人的故事一個一個都聽完了”……那說的不就是他嗎?
“他得知道他自己造了多少孽。否則,他逍遙了這些年,那些因他妻離子散惶惶不可終日之人又要到哪裏說理去。等全部聽完了,再一人一刀,看他慢慢死。你說,這樣是不是很痛快、很有趣?”
江問白大駭,魔頭的話如驚雷一般在他腦中炸開。
魔頭這沒頭沒腦的讓他去和谷中人“閑話家常”,怎麽打的原來是這個主意嗎……?
那他是誰?魔頭口中那個秦無善?千秋門的始作俑者秦無善……嗎?
江問白不敢相信這個事。但……一旦假設自己是秦無善的話,所有種種奇怪的事都似乎都能說得通了。
他是秦無善。所以魔頭一而再再而三不肯直接告訴他前塵往事,不肯摘下面罩,只是日日戲弄他。還對他做出……那等子事來。就是為了羞辱他。
他是秦無善。因為無善谷中所有人都同千秋門有仇,所以此前他們才大費周章、天南海北也要找到他,說什麽推他去做武林盟主,其實也是想公開審判他吧?
至于帶他回來,多半也是因為他們恨他入骨,不想讓他死的那麽輕易,他們要一點一點折磨死他。
江問白此刻思緒萬千,他豁然開朗卻又十分悲憤。
……
江問白跌跌撞撞的退了出來,他看着這滿山洞的一片血腥,此刻只覺得心下悲涼。這些人都是誰,他曾經的手下嗎?
江問白陷入巨大的恐慌。
這幾日他聽谷中人講那些過往,他也曾與他們感同身受,在心中罵過千秋門,罵了那喪盡天良的秦無善不得善終。沒想到到頭來卻是一個諷刺。
他痛恨的、不恥的,居然是他自己。
而這,就是魔頭他們想要的結果吧。
沒有什麽比看到一個仇人被戲耍得團團轉更讓人痛快的事了吧。
江問白覺得悲憤,可是又無從悲憤;他覺得惱怒,可是又無從惱怒。
他不想相信自己曾是作惡多端的魔頭,但如今聽來的一切卻又讓他不得不确信這一點。
他和無善谷這魔頭,大概也就是半斤八兩都不是好人。
江問白聽着魔頭又對洞中那人道:“我還以為你多有骨氣呢。結果卻是沒有尋死的勇氣。既然如此,你就別怪我我沒給過你痛快。”
江問白聽得心緒翻騰,他擡眼,眼前的一切都讓他眩暈、作嘔。
他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山洞,離開這裏。
他迅速退了出去,未曾想卻是驚動了牢籠中不人不鬼的玩意兒,這群怪物見到活人經過,均不由自主的湧上前,擠到牢籠口,向外伸着努力去夠,并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聲。
江問白只想從這人間地獄中趕緊出去,他逃得很是倉皇。但一不留神,被倏然出現的一只白骨手,揪住了他的衣服。
這只手看起來完全不似人樣,只零星挂了些血肉,看起來更加可怕。
江問白用力掙脫,甚至因為用力還扭斷了這個人不人鬼不鬼東西的胳膊。但發現對方似乎并不感覺到疼痛,而是伸出另一只手繼續死死抓着他。
一抹紅色身影卻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一柄黑色短劍手起刀落削掉了伸出的白骨,又抵上了他的脖子。
江問白一瞬間想起了他醒來那刻,魔頭也是如此用劍抵着他。
那時,他不知他是敵是友。
如今卻終于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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