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南陽大火
城裏的情況比他們預想的還要糟糕。
翁宅的火勢燒紅了南陽的天空,随之散開的煙霧也變得越發濃重。
這陣勢,除非天降暴雨,光憑城中人力救助,根本無力回天了。
然而這煙霧,越發的詭異。
此地不宜就留了,只是……
南陽有南北兩個城門,北城門是他和唐酒來時的那個,出城門就是無善谷方向,再往北是風歧,秦無善的老巢無極山所在的風歧。江問白自然不想走這個路,想選南城門,遠離紛争,遠離危險。
但偏偏翁宅在南邊,想從南城門出去,九死一生。
江問白原地躊躇片刻,就往北城門方向去了。但這也就意味着,他們又要靠近無善谷多一分了。
後有毒霧,前有魔頭。無論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比起江問白的深思熟慮反複糾結,唐酒反正就是一個……無所吊謂。
這白霧是有毒,但對他和江問白的殺傷力完全沒有,往哪裏走,都能活的好好的,唯一需要提前謀劃的,就是萬一被發現他們不怕這毒霧,要怎麽做解釋。
……
江問白帶着唐酒一路逃竄,他身上雖然背了把正兒八經的問天劍,但後背是包袱,胸前是母雞,手裏還牽了個唐酒,橫看豎看,都只是個普通的拖家帶口的尋常百姓。
他擡頭張望,毒霧的擴散速度比想象得還要快,而且詭異。
抛開那幾位夜行者是何人不說,翁宅院子裏一共就燒了幾具屍體而已,這等彌天大霧是如何能形成的?一個千秋門的餘孽,威力當真如此之大?
白霧裹挾前行,而且越往外擴散,越濃厚發白。看得人心驚膽戰。
城內人聲雜亂、腳步紛踏,大街小巷所到之處均是慌亂哀嚎之聲。一時間也不知道到底是遭了這毒霧之手,還是因為擠踏而發出的慘叫。
江問白心亂如麻,又去想那幾個潛入翁宅的黑衣人到底是誰。
若這些人不知道屍體燒了之後會變成這樣,是為何要去燒?毀屍滅跡嗎?但為何要替千秋門的餘孽毀屍滅跡?
總不成是翁宅的人擔心事态擴大,所以弄巧成拙了?不應該啊,翁宅那些姨娘和仆人,當日就卷了包袱逃了個幹幹淨淨,誰還管名聲和事态啊。
若這些人本就知曉這些屍體焚燒之後會散發毒霧,那又意欲何為?純粹只是想毒死無辜百姓嗎?千秋門這些年銷聲匿跡,如今是不服氣要卷土重來?
江問白在心中反複推論。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湧上江問白心頭——如果是有人,故意将事情鬧大呢?
可是,鬧大了之後,又是想做什麽呢?
江問白聽着這滿城凄慘之聲。橫豎罪魁禍首都是他秦無善。江問白心道,若這是他當年造下的孽,那的确是萬死不辭。
魔頭想出來折磨自己那些招,如今看來,真是一點都不過分。若換作他,也定要這罪魁禍首百倍千倍的還回來。
江問白牽着唐酒的手,一路抄小路去城門。
煙霧逼近去往北城門的大道上,所及之處,那些可憐的百姓便無聲無息的倒地,當場斃命。
這畫面着實詭異,尋常中毒,總有個毒發的時間,而這毒霧掠過卻是瞬息取人性命。中毒而死之人,同翁宅毒發身亡的人一樣,個個七竅流血的模樣,臉色發烏,神情驚駭,似是窒息而亡。
江問白哪敢有片刻耽擱,拖了唐酒又加快了腳步。
但不管怎麽走,大霧卻是似乎越來越濃烈,整個南陽城,似乎很快要被這白霧吞噬了。
江問白心急如焚,眼看離北城門也不過一段距離了,但竟沒有一處能避得了。沒有一處可以容身。
煙霧之中,江問白聽着馬蹄聲聲,一個馬隊沖進了城裏,沿着城內的大道,一路前行。但沒走多遠,就被滿地的屍體攔住了去路。
江問白不知來者何人,竟然敢在這種時候進城,他凝神去聽,聽到馬隊有個年輕人在說話:“林爺,這毒霧實在太大,恐怕來不及救人了,要不然我們先退出去,等霧散了再說。”
“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這城內百姓實在無辜。我聽聲音這附近還是有不少活着的,能救多少算多少。”
江問白聽到這林爺開聲,是個嗓音渾厚的中年男子。片刻後,林爺又說:“這樣,我們先分散行動,遲些在城外樹林彙合。”
其他人應了“好”。江問白聽到他們似乎下了馬前行。
聽這些人竟然是趕過來救人的,江問白心下感慨。這世上還是有良善之人的。
他不再分神,帶唐酒找路,唐酒一路“乖巧”跟随,不曾多說半句話。
江問白擡眼看白霧,他十分想用輕功帶唐酒出去,但高處的毒霧更甚,他實在不敢冒這個險,只能老老實實的在路上跑着。
毒霧越來越逼近,能去北城門的路也越來越少,到後來,所有人都擠入了一條小巷子中。
這巷子狹窄,平時最多能讓四人人并肩前行,如今卻是擠滿了着急想出城的百姓。南陽城留守百姓雖不多,但在這個小巷裏也是擠了個水洩不通。
江問白擔心唐酒被撞開,一路上始終緊緊拽着他的手。未曾想卻是被人推擠進了巷子。
……
路窄人多,巷子裏人頭攢動,很快便人擠人,擠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江問白擔心人多容易踩踏,但前後左右都是人,想要躲去一旁也并非易事。此刻他前有老母雞、後有大行囊,倒還好些,只是苦了胸口的老母雞,被擠得十分難受,一直在咕咕咕咕的叫個不停。
他回頭看唐酒,唐酒比自己矮了一頭,身子又瘦弱,只是好在方才也是将行囊背在了胸前,所以還能幫忙隔一隔,不至于完全透不過氣來。
人群還在十分緩慢的挪動,但越來越緩慢,眼看要徹底無法動彈了。
江問白只覺十分不妙,他擡頭望,不知道此刻若是拉唐酒上房,會不會安全些。
他正想着,卻見一個男子身影略過,他一手抓了一個人群裏的平頭百姓,凝力在手,将他們扔到了一旁的房梁上。
這男子身手矯健,拉出兩個後,又轉頭去拉旁人,不消片刻功夫,就拽了好幾個人上了房梁。但後面的人還是不停的湧上來。
“霧氣有毒!捂住口鼻!上頭的人盡量蹲着!下面的人先別動了!”男子一邊救人一邊喊道。
江問白聽這聲音認出來了,這是方才年輕人口中的“林爺”。
此人正是前武林盟主林懷瑾之子,林臻。這些年來他走南闖北,四處漂泊,前些時日聽聞南陽出了個千秋門餘孽,就馬不停蹄的趕來了,沒想到今日卻又見到了如此慘狀。
江問白不知這人是誰,但只覺得他宅心仁厚、豪氣幹雲,頗有大俠風範。渾然不似他此前見過的那幫子江湖人士。
但唐酒認出來了,他側頭看了一眼江問白,見江問白目不轉睛的看着林臻的臉,很是不爽。
林臻、林格、江不寒,他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篤厚,江問白是一點都想不起唐酒,怎麽見到林臻嗎,卻一副老鄉見了老鄉的神情。
唐酒不開心,十分不開心。
但下一刻,林臻卻來到二人跟前,一手一個江問白、一手一個唐酒,扔上了屋頂。
江問白:……
唐酒:……
老子不稀罕你救!
林臻卻渾然沒注意自己救出來的是誰,這毒煙霧罩的,江問白和唐酒又都蒙着臉,他只當是南陽普通百姓,扔完就繼續救人了。
江問白懷裏的老母雞方才被擠得都要變了形,如今總算逃過生天,抖了抖毛,似乎是有些暢快,“噗”得一聲,竟然掉出個雞蛋來。
江問白眼疾手快,撈住了這枚雞蛋。
他呼出一口氣,又見底下那位林爺還在專心致志的救人,他熱血沸騰,轉身将身上這堆東西都拿下來交給唐酒。“你在這待着,我也下去救人。”
唐酒一手老母雞,一手剛出爐的蛋:……
淦!天降還是敵不過竹馬是不是!你就這麽把老子扔下不管了?!
江問白沖進人群,也是一手拿了一個扔去房頂,但他并不能用內功,所以依葫蘆畫瓢不過片刻,開始吃力,于是他改為每次只拉一個。麻煩是麻煩了些,但動作也快了不少。
林臻回頭,看到有人在一起幫忙,于是沖江問白點頭:“謝了。”
江問白聽到這話,只覺得心下暢快,手下速度更是快了幾分。
唐酒在上面卻是冷眼相看,江問白這麽個救人法,要救到猴年馬月去,要不然他一掌把底下這群人都轟了,也就不用費這個心了。
他手掌翻動,一直在醞釀,卻并沒有直接出手。
殺人不過頭點地,但他和江問白不過風平浪靜了幾日,若是毀于一旦,他舍不得。
江問白又提了一個百姓上去,看着底下的人群終于松動,他松了一口氣,但也突然發現,不知不覺的他吸了好一陣的毒霧了。臉上的面巾也脫落了一半,毫不管用了。
江問白大駭,他暗暗吐納呼吸了一番,卻是什麽異樣之處都沒有。這毒霧對他,毫無作用。
但旋即,他想明白了。
是了,他是秦無善。既是千秋門的大魔頭,又怎麽會懼怕這千秋門的毒?
江問苦笑着搖頭,方才救人的快樂一消而散。
這突如其來的發現提醒他,他是大魔頭秦無善,這些就是他造的孽,今日就算救了幾個百姓又如何,城中那麽多百姓不還是因他而死了。
江問白心下郁結,于是發起狠來,更瘋狂的去救人。
唐酒見江問白橫豎不走,于是暗暗打了個呼哨。溫止陌等人聞訊而至,唐酒朝着人群中的江問白看了一眼,衆人會意,都遮了臉,跳下去幫忙。
突然又來了幾個幫手,江問白只當是林臻的人,林臻只當是江問白的人,二人隔空互相拱了拱拳,給了個贊賞,便各自忙碌了。
如此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擠在這小巷中的人陸續出了城。屋頂上的百姓也被送了下去。
江問白折回去尋了唐酒,拉着他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通:“如何?有沒有不舒服之處?”
唐酒此刻卻只覺得生氣,他忍得千辛萬苦,非但沒殺人,還讓老狐貍他們去救了人,結果呢,結果倒是成全了江問白和林臻隔空互相點了個贊。
唐酒氣不順,語氣也冷了下來:“還管我死活?”
江問白一愣,這孩子是生氣他被扔下了?
但他來不及細想,城內情形不宜久留,他不怕這毒霧,但唐酒身子不太行。于是他背對唐酒蹲下來:“出城再說。”
唐酒卻又鬧起了別扭,不肯聽話。江問白無奈,索性一個打橫,強行抱起了唐酒,然後另一手将行囊、老母雞之類亂七八糟的都挽了起來,直接就先出了城。
唐酒從未被這麽抱過,一時間愣住。老子又不是女人,放老子下來!
……
江問白抱着唐酒出城,遠離了南陽毒霧,才終于放心下來。但下一刻,又想起來唐酒好像說話了。
“你怎麽樣,沒中毒吧?”
唐酒看了他一眼,決定說實話:“我不怕這毒霧。”
江問白一愣:“你也不怕?”
他下意識的說完,又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漏嘴,于是問:“你為何不怕?”
唐酒早就編好了一套說辭:“不知道,但我們老家……只有我活了下來。”
江問白聽唐酒這話,只覺得沒頭沒尾,但他又覺得聽明白了。
“所以你才被無善谷的人抓回去,要拿你的血?”
江問白似乎有些了然。千秋門的毒十分厲害,唐酒村子裏的人若無一幸免,唯獨唐酒活了下來,那自然便是因為他天生體質不同尋常,也因此,無善谷的人才會将他關押起來,讓潇湘子日日取血鑽研。
唐酒原本只是想把事情含糊處理,抹掉起因,直接告訴江問白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倒是沒想到江問白自圓了一套邏輯。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江問白。
這人從以前到現在,對旁人總是有諸多包容和理解,唯獨面對真正的他,卻是油鹽不進。
這麽多年了,難道他永遠只能戴着面具才能和江問白好好在一起嗎?
唐酒只覺得心情郁結,不想開口說話了。
江問白卻不知道他心中這百轉千回,還當這孩子仍是介意方才将他一人留在了房頂。
可憐唐酒小小年紀,不但遭遇失去親人的痛苦,還因為自己體質特殊,被人拿來反複研究折磨。如今跟着他走南闖北,卻還要提心吊膽會不會被抛棄。
可憐,真是太可憐了。
江問白回頭看唐酒,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可憐的小獸。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唐酒的腦袋,然後安慰他:“咱倆一樣,我也是不怕這毒霧的。”
唐酒:……
誰要跟你一樣。
唐酒躲開了江問白的手,老子的頭是你想摸就摸的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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