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涯海角
從張醫師那兒出來,唐酒和江問白并肩走在南陽街道。
這街上好幾戶都在忙着張羅出城的事,江問白回頭看唐酒:“若繼續在這城裏住上一段時間……”
唐酒一臉無所謂:“你決定就好。”
只要能和你天長地久,老子在哪兒都行。
“你不怕?”
“怕什麽,總不會再全部人都死了吧。”
唐酒看着街上人群慌亂,沒來由的想起許多年前,族人橫死、血流成河的模樣。
江問白一愣:“全部人都死了?”
唐酒從未同人提及過此事,于是淡淡點頭:“嗯,我以前的……村子,全部人都死了,就活了我一個。”
江問白聽唐酒輕描淡寫的一句,卻感受到了觸目驚心。他的猜測果然是的對的,這孩子從前,真是遭遇了非人的經歷。
他不由得又對唐酒心軟了幾分。
“都過去了。”他安慰唐酒,“我很慶幸,如今你還活着。”
唐酒愣住,從前江不寒說過差不多的話,但他卻說的是——“你為什麽還活着,你為什麽還不去死?”
唐酒淡漠了神情。
“不用安慰我,也不用同情我。”他冷冷的,“我村裏的人并不是什麽好人,我也不是。你今日說這些話,若他日舍我而去,反倒麻煩。”
江問白十分詫異唐酒這突如其來的冷漠。這孩子,怕不是見慣了生死,心中不踏實吧。
“怎麽會呢?你的過去如何與我何幹。如今你我相依為命,只要你你不嫌棄同我走南闖北的颠簸流離,我不會舍你而去的,放心吧。”
呵,騙人。唐酒雖然不信江問白說的這話,但總歸還是高興的。
江問白側頭,看到唐酒果然神色緩和了不少,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唐酒的腦袋。這孩子當真是太惹人疼了。
唐酒卻是不自覺的挪了腦袋,真是好大的膽子,敢摸老子的頭。雖然這麽想着,他終究還是沒有躲開,任由江問白将他的腦袋揉成了一個雞窩頭。
江問白眼見城裏不少人張羅着要走,也不急着先回家了,他帶着唐酒去囤一些接下來會用到的柴米油鹽。
原以為唐酒跟着他去辦這些瑣事會不耐煩,結果每次回頭,卻看到這孩子都似乎很開心。江問白便更覺得心酸。想來這孩子也是漂泊久了,如今他只是願意照拂他,他就如此開心。
如此一想,江問白憐惜之情更甚。
經過一個賣孩童玩具的小攤前,他蹲下來看看有沒有什麽适合唐酒的。
唐酒:……
這是把我當成什麽了,不要,拒絕。我堂堂一個大魔尊!
唐酒懷裏,被江問白塞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物件,陀螺、九連環、小人書、風筝、孔明鎖……
他捧着這些東西,嘆了口氣。
我堂堂一個大魔尊……算了,看在是你送我的份上。
江問白回頭看唐酒抱着一堆玩具的模樣,煞是可愛。心道,果真還是個孩子。
……
是夜。
唐酒今日難得晚睡,江問白看他在房裏一直擺弄白日給他買的那些小玩具。他也不拿來玩,只是鋪開了放在床上,似乎只要看着,就很是開心。
唐酒的确很開心,他和江問白認識這麽久以來,還是第一次被送了禮物。
雖然這些禮物完全不符合他堂堂魔尊的身份,但……每一樣他都喜歡。
江問白看着唐酒就這麽盯着玩具看,心下又多出了幾分可憐之意。
這孩子怕不是從小沒玩過這些東西吧,怎麽光看不玩呢,真是太可憐了。
以後得對他再好一些。
江問白回了自己房間,白日裏他見南陽這般模樣,對翁宅的情形又有了幾分挂心。
翁宅被封了好幾日,一直無人敢進,院中情形也全然不知。莫不如今日去查探一番,若當真是自己從前部下所為,他夜探一番,不知是否會讓舊部來主動尋自己呢。
江問白等隔壁屋中唐酒吹了燭火睡下,便立刻圍了面巾,換上黑色布衫,從後窗翻了出去。
他一翻身出去,唐酒也睜了眼。方才他就發現江問白心神不寧的,不知道在盤算什麽,這半夜突然翻窗,不會是後悔白日裏的許諾,要舍他而去了吧。
唐酒是翻身坐了起來,想扔下他跑了,想得美。
……
晚上的南陽,更加安靜。江問白一路走過來,看到不少人家已經落鎖離開,只有一小部分還沒收拾完,但裝行李的馬車也停在門外,看起來也就是這幾日了。
他只覺得心緒不寧,有不太好的預感,但又說不上來。
江問白提了步速,趕去翁宅。
翁宅前後門上均貼了封條,但因為懼怕中毒,貼的十分草率和倉促,才過了幾日,已有一半的貼條垂了下來,随風輕輕擺着。
江問白不确定千秋血毒到底有多可怕,他雖然戴了面巾,但總覺得沒有保障,他在府外試了一下屏息的時間,才進了翁宅。
唐酒和其他人一路跟随,卻發現江問白翻去了翁宅後院。
“公子這是要做什麽?”
唐酒卻是放下心來:“多管閑事呗。”
無論從前的江不寒,還是如今的江問白,在愛管閑事這一點上,十分的統一。但橫豎不是扔了他跑路,唐酒的心情好了不少。
偌大的翁府空無一人,但九轉十八彎的官家府邸設計,讓江問白在裏面昏頭腦漲的轉了好幾個圈,浪費了不少時間,他翻出牆來透了好幾口氣,才又屏息入了院子。
眼見江問白如此折騰,唐酒心情大好。這傻子,當真是不記得了,江問白身上有他的血,根本就不用怕這千秋毒。
這傻子……
唐酒抿了抿嘴,躍身去了翁宅屋頂,找了個高處待着,他倒要看看江問白這傻子,到底要做什麽。
江問白第二次進翁府,才終于見到了那個躺了橫七豎八好幾個屍體的院子。
這幾人的中毒情形十分詭異,尋常中毒多為七竅流血,他們卻都不是,甚至從外面看來毫發無傷,只是臉色烏青,更像是窒息而亡。
江問白捂着口鼻,去看最先死掉的那個家丁。所有人中,只有這個家丁是被青陽武館的砍了一刀後,流血身亡的。
那個家丁依舊躺在庭院中央,他是與人打鬥時被不小心切中命脈,流血過多至死的。
眼下血液早就幹涸了,只剩一具幹癟的屍體橫在院中。但不知為何,周圍卻仍然散出龐大的惡臭,江問白只覺得自己屏住呼吸都感覺能聞到。
而到此時,江問白又覺得他快要憋不住氣了。
他再次翻身出了翁宅院子,好好透一口氣再進來查探。
但就在江問白在外頭扶牆大口喘氣之時,卻聽到翁宅內似乎傳來動靜。他心下困惑,趕緊屏住呼吸,翻上牆頭去一探究竟。
此時院中不知從何而來二三人,皆做夜行打扮、蒙了臉,這幾人也不知道提前做了什麽準備,竟似乎不怕中毒,徑直入了翁宅的院子,然後合力将這些屍體都摞在了一起。
唐酒原是神色一凜,以為這群人是沖着江問白而來,但眼下看他們的動作,卻并非如此。
前前後後大約來了十數人,他們分撥而入,第一撥将院中這些死人都擡了起來,扔到一起,第二撥則是擡來了幾桶桐油,潑在了屍體之上,又潑去翁宅的牆上。
随即不曾有片刻的猶豫和交流,有人扔了一個火折子出來,轉瞬便是轟天大火。
江問白大駭,從翁宅牆上翻了下來,卻引了這群人的注意。
一群人朝着江問白的方向追了出去。唐酒凜了神色,幾乎就在片刻間,就扔出了奪魂釘,将這些人收拾得一幹二淨。
溫止陌跳上圍牆,站到唐酒身側。
“小聖主,這群人擺明了就是想讓南陽百姓陪葬,為何啊?”
千秋門弟子,又或是中了千秋門血毒的屍體若是被火燒了,就會彌漫出巨大的毒霧,成為荼毒方圓百裏的毒源。
遠遠的,似乎傳來江問白捏着嗓子的喊叫聲:“走水啦!走水啦!”
“不知。你們留下查探。我得趕在江問白之前回去。”唐酒迅速的交代了幾句,飛身離開。
……
江問白從翁宅出來後,回頭見火勢蔓延,他擔心若是任由發展,會釀出彌天大禍。于是他邊逃邊捏了嗓子喊了幾句:“走水啦!走水啦!”
幾戶人家陸續亮了燈火。
确認了附近的民戶都察覺了這個大火,江問白才一路回了自家小院。
也不過這個光景,翁宅已經燒了個如火如荼,映紅了南陽的半邊天。
江問白脫下夜行衣,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何人所為?為何要毀屍滅跡?
但這場大火,他卻突兀的想起來一些事,比如當年花都江氏,又比如之前老狐貍提及的他們的家被人放了一把火。
會是同一人所為嗎?
外頭此時喧鬧大起,百姓幾戶都被吵醒了,一時間人群驚慌失措。有人開始敲鑼;有經驗豐富的開始張羅救火,但眼下一則火勢沖天,二則城中留下的人也不多了,只能是盡可能的阻止火勢蔓延,翁氏府邸是回天乏術了。
江問白看着這火勢,卻是越看越不對勁。
無邊黑夜裏慢慢彌散開沖天的白霧。這白霧不似随風而散,反而卻似乎風吹不散,一團接着一團在蜂擁而出。
尋常大火雖然也會彌漫出煙霧來,但卻不似外頭這般模樣。
江問白看得心下忐忑。
又過片刻,外頭傳來陣陣驚呼和哭嚎,聽起來十分不妙。
江問白凝神之間,聽到混亂中有人在大喊:“這煙也有毒啊!天啊!大家快逃啊!”
他心下一驚,判斷風向,擔心會波及到他們這一片,趕緊去隔壁屋叫唐酒。
唐酒剛來得及藏回被子,根本來不及扮成剛被吵醒的模樣,于是索性目光炯炯的看着江問白,先發制人。
“外頭這麽吵,怎麽了?”
江問白不疑有他,匆匆道:“翁宅大火,這煙似乎有毒,不知道會不會吹來這邊。你趕緊收拾收拾,我們随時準備逃出去。”
江問白說完便折了回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倉促之間,忘記換腳上的靴子,也不知道剛才唐酒有沒有注意到。
……
二人原本的東西并不多,不消片刻就收拾完了。
只是江問白沖去院子,着實心疼院裏囤的糧食,很是糾結,最後索性一咬牙一跺腳,打了鼓鼓囊囊的一大個包袱,把能帶上的都帶上了,還沖去院裏提了個老母雞,也是捆了雙腳綁在胸前一起帶走。
唐酒一出院子正對上江問白胸口的老母雞。
唐酒:……
偏偏江問白還看不順眼唐酒手裏拎的東西:“鼓鼓囊囊的,你拿了什麽?”
唐酒不想回答,他把包袱背了起來。“反正我自己拿。”
江問白掃了一眼,發現唐酒這是把前幾日他買的那堆小玩意兒,都打包帶走了。
那日買的時候,江問白見唐酒那麽嫌棄,沒想到買回來卻是當做寶貝一般,這日日拿出來擺着不算,連逃命還要帶上。
他忍俊不禁:“這些沒了便沒了,我到時候再給你買就是了。”
唐酒并沒有接江問白的話,而是遠遠的望了一眼,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江問白,否則以江問白的性子,回頭看到這滿城蒼涼,怕又要受不了了。
“我見過這種白霧,會死好多人。”
全城都會死的,你提前了解下。
江問白一愣,來不及多問,立刻蹲下來:“是麽。那我們快逃,來,我背你出去。”
唐酒瞅了一眼他身上的行囊和老母雞,多有嫌棄,雖然江問白背他,他的确高興,但他可不要和老母雞一個待遇。
他搖頭:“我自己可以。”
煙霧擴散的越發厲害,江問白擔心再晚一步真要命喪于此了。他不再同唐酒墨跡,扯了兩塊布拿來給自己和唐酒做面巾後,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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