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杜念站在酒店門口,沒等多久,就看到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沿着酒店前門的圓形花池駛來,緩緩地滑進大門前的車道,停在他的面前。
确認了身份,杜念上了車,沒走幾分鐘,便停在隔着一個街區的另一家酒店的門口,原來歐氏舉辦年會的地方距離皇廷酒店并不遠,難怪接他的車能這麽快就趕過來。
還沒下車,杜念就看到歐明聿的助理已經站在酒店門口候着了,見車開了過來,忙快步上前為杜念拉開車門,又引着杜念來到會場。
此時,會場內的舞臺上,歐氏的員工正在賣力的表演舞蹈,大家都是業餘選手,節目的質量并不高,但是十分熱鬧。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舞臺上,沒有人注意到杜念的到來,但是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杜念離股東的桌子還隔着十幾米的時候,歐明聿忽然轉過頭來,準确地對上了他的位置,淡漠的臉上立刻浮起一絲笑意,起身前來迎接。
他這一動,桌旁所有的股東,以及臨近桌子的部門經理等都轉過頭來,看看是誰這麽大的排場,竟然需要歐大公子親自迎接。
戀人待自己與衆不同,杜念心裏頗有些小得意,卻也知道現在這個社會和過去一樣,男男相戀是見不得光的事情,周圍又都是歐明聿的下屬,不敢和他太過親密,怕影響他的聲譽和在職員心目中的形象,便克制着自己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恭敬有餘親密不足的樣子,喚道:“明聿哥。”
歐明聿攬着他的肩膀,帶着他來到股東的桌旁坐下,道:“這就是杜家的大公子杜念,也是定宸的同學。定宸如今能夠沉得下心來好好學習,還得多虧了小念。”
除了歐明聿的父母,其他股東并沒有聽到歐明聿剛剛輕描淡寫的出櫃宣言,見歐定宸和杜念關系親密的樣子,也沒有想太多,雖然奇怪歐明聿十分看重的态度,但也沒有想太多,像長輩一樣的問候了兩句,便繼續各談各的事情了。
而歐父歐母則神色複雜的看着杜念,雖然他們都不是合格的父母,但是長子幾乎完全空白的感情生活一直讓他們頗為憂心,原來都做好了歐明聿是性冷淡甚至是寡人有疾的最壞打算了,可沒想到一出手就如此驚世駭俗。
可他們也不能當着外人的面翻臉給杜念臉色看,只好故作和藹,不動聲色的打量着杜念。然而看來看去,越看越心涼,不說杜念的家世遠配不上歐家,杜念自身的條件也讓歐父歐母難以接受,他雖然長得漂亮,但是男生女相,盡管竭力掩飾,但舉止間仍透着兩分女氣,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雖然女氣,但是并不小氣,一點都不像個世家公子,反倒有點大家閨秀的感覺。
可即使是大家閨秀,到底也不是真正的姑娘。歐父流連花叢多年,男女不忌,身邊跟過不少少年,一見杜念,便知道他不像表面上表現的那麽乖巧可愛,怕不是盞省油的燈。又想到長子雖然是商場奇才,可感情這種事情原本就毫無理智,情商再高,也可能敗在無名小卒的淺薄招數中,賠了心又賠了錢。想到這兒,歐父歐母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不由的翻起各種陰謀論。
杜念發覺歐父歐母總是在不停的朝着自己這邊看,忍不住十分緊張,趁機低聲問歐明聿:“我是不是有什麽不妥,伯父伯母為什麽總是看着我?”
歐明聿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夾了一筷子菜放進杜念的碗裏,輕聲道:“我告訴他們,等會兒要坐在我身邊的是他們未來的兒媳婦。”
杜念差點被嗆到:“你怎麽這麽說?!”
“怎麽,你不高興?”歐明聿抽了張紙巾遞給他。
“可是……可是……”杜念心裏又埋怨又高興,高興自然是高興歐明聿願意承認他們之間的感情,埋怨則是埋怨他不給自己準備的時間,如今自己一事無成,不過是個還未弱冠的少年,和歐明聿在一起,難免有種不般配的感覺,讓人議論紛紛,懷疑兩人的感情。
歐明聿知道他的顧慮,在桌子下面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道:“放心,一切有我。”
很快,歐母終于忍不住了,開始和杜念交談了起來。杜念連忙打疊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回應,歐母話裏有話,一個圈套套另一個圈套,恨不得把杜念的祖宗八代都套出來。歐明聿幾次想打斷母親的盤問,都被杜念制止了。第一天被婆婆刁難一番不是什麽壞事,出了那口氣,以後關系總能慢慢的和緩下來,可若是讓婆婆感覺到兒子去了媳婦就忘了娘,那以後可就別想有安寧之日了。
此時,出版物分部財務部的表演已接近尾聲,歐母幾乎把能了解到的事情都了解了,連杜念正在為《仙途》面試做準備的事情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她擡頭看了眼舞臺,突然心中念頭一轉,立刻笑道:“老顧的新電影《綠珠》我也是聽說過的,據說舞蹈編排的非常出色。電影成品出來怕還得等上很久,那你能不能給我們表演一下,讓我們先一睹為快?”
杜念一愣,歐母雖然臉上笑得和藹可親,可杜念直覺覺得她恐怕是在為難他,下意識的去看歐明聿,卻發現歐明聿的表情沉了下來。豪門世家總是對藝人有着格外的偏見,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依然把藝人看做是不入流的行當。大家族的公子小姐玩票是一回兒事,那叫打發時間湊個趣,就像是《紅樓夢》裏的柳湘蓮,上臺扮個相唱兩嗓子,不過一個愛好,打發時間罷了。而把這個當成職業,以此為生,便又成了另外一回事了,這便成了自甘堕落,成了可以随意使喚的玩物。而歐母此時略顯輕慢的态度,明顯是站在看待杜念為後者的角度,就好像是随意的使喚歐明聿對于演藝圈的人并無什麽特別的看法,卻不願意見杜念被如此慢待,便道:“《綠珠》的舞是雙人舞,小念一個人怕是跳不來。您要真想看,到時候戛納公映的時候,去捧個場就行了。”
杜念見歐母臉上有些挂不住,忙道:“伯母,不如這樣,我給您舞個劍吧。我小時候上過武術班,劍術刀法什麽的還記着點,也只能用這點愛好湊數了,您就當看個熱鬧,別嫌棄我的節目難看就好。您看怎麽樣?”
杜念二兩撥千斤,把被人找樂子随意使喚着去表演,變成了晚輩學了點特長來孝敬長輩。歐母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道:“這個節目倒是新奇,學武術當愛好的人可是不多了。我讓他們給你找把劍去,需要什麽背景音樂嗎?我讓他們給你準備準備。”
“那就麻煩您了。”杜念笑眯眯的說。
酒店經理費了老半天功夫,才從總經理辦公室裏借到一把挂在牆上做裝飾用的未開刃的劍,重量不輕,可也沒別的辦法了。他忐忑的遞給杜念,生怕把這個少年的手腕給壓折了,沒想到杜念抽出寶劍,挽了個劍花,舉重若輕,輕松自如,不禁令人側目。
杜念粗粗的做了幾個劈刺砍挑的動作,适應了一下這把裝飾用劍的手感,才對旁邊調音的工作人員道:“好了,放音樂吧。”
“您上去給我個手勢就好了。”工作人員問道。
“不用。”杜念說,“現在就放吧。”
工作人員聳了聳肩,點開音樂,水流般清澈的古筝聲從音響裏傳了出來,杜念拿着寶劍,飛躍上舞臺,連續三個前空翻,落地時沒有一般舞者的腳重重的砸在地上的聲音,幾近輕盈無聲,好像沒有重量似的,最後一個空翻落地,不等觀衆掌聲響起,只見一片銀光劃破空氣,杜念再一次躍起,在空中翻了個身,劍尖直指着舞臺之下,瞬間劍光淩厲,殺氣大增,仿佛下一秒就要飛過來,紮進某人的胸口。
看着招招狠厲,卻又剛中帶柔,英氣勃發的杜念,此刻,歐明聿心中突然冒出兩句話,好像自己曾經說過的,再張口時,總帶着點模模糊糊的熟悉: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看着随音樂時而狂舞如電閃雷鳴,時而輕柔如白綢水中延展,歐明聿覺得自己心仿佛變成了一面鼓,一雙鼓槌不受控制的敲打着他的心髒。久違的幻象再一次浮現,一大片桃園緩緩地凝集,蓋住了酒店會場的舞臺和背景,燈光消失了,一片明媚而柔和的日光傾瀉下來,照在那個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年身上。
落英缤紛,香霧袅袅,寒光點點的寶劍幾乎化作一團白光,将少年團團包圍,近身三尺內,飄飄灑灑的花瓣被利落地劈成兩半,那片粉色的花雨便變得更加濃密了起來。
這到底是誰?我為什麽會看到這些東西?我為什麽會覺得這劍術如此眼熟,就仿佛我也曾經熟稔的使用過?
歐明聿輕嘶了一聲,按住額角,腦子裏,某一處狠狠地抽動着,仿佛埋在土壤裏的種子,掙紮着要出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