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笑世人看不穿

“不願鞠躬車馬前,但願老死花酒間。”

“車塵馬足貴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雲淵念得興起,不顧衣着的淩亂,任由發冠滑落,如墨青絲貼在白皙的臉頰間。

“若将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貧賤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閑。”念道這裏,雲淵想到了什麽,突然放肆地笑了起來,笑得瘋瘋癫癫。

“主……主人?”系統不明白雲淵為什麽這副作态,有些吓住了。

“世人笑我忒瘋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已是深秋,雲淵都感到熱意,微微扯開了有些緊的領口,露出精致的喉結。這副模樣,要是落在迂腐之人眼裏,必被批得一無是處。

“記得五陵豪傑墓,無酒無花鋤作田……”尾調轉低,湮沒在唇齒間。等雲淵呼吸平穩,一個男人憑空出現,靜靜地站在他身前。

雲淵是半躺在樹邊的,最先映入他瞳孔中的,是男人那一身柔軟飄逸的粉色衣袍。視線上移,便看見略微露出的蜜色胸膛。男人發絲未束,頭發白皙如雪,清亮皎潔。而那張臉……

眉如遠黛,唇色淺淡,俊美的不似凡人。他的面容和雲淵的清麗妖嬈不同,更偏向成熟的溫柔。男人不止衣着随性,連鞋襪都未着,然而花瓣似乎在愛憐他的腳,重重疊疊地讓他踩在上面,使其沾不上一絲灰塵。

“汝之名……?”男人的聲音溫柔至極,就好像琴弦撩撥在耳畔,又像是雨打屋檐的暧昧。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還是人?

“雲淵。”雲淵愣了一下便沒有再看向他,反而輕輕地撫摸着仍然飄舞在他身旁的花瓣,像是在與情人溫存一般。

注意到他的動作,男人不僅沒有因為被冷落而憤怒,反而連冷淡的眸子都柔和起來。

“雲淵嗎?過了這麽多年,等來的,竟是你這樣的少年。”男人伸開雙手抵在桃樹上,将雲淵禁锢在懷間。

這在現代怎麽說來着?傳說中的樹咚?

他纖長的身軀意外有力,然而……男人是沒有呼吸的。雲淵離他如此之近,近到稍一擡頭,就能吻上那姣好的唇,卻沒有感覺到呼吸噴灑在頸間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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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歲嗎?”男人手順着他的背脊蜿蜒滑下,觸碰間摸出了他的骨齡。

“人族,天才至此?嗯?”他的尾音透着慵懶的惬意,下一秒摟住雲淵,用自己的額頭抵上了雲淵的。雲淵任由他的動手動腳,這個男人風光霁月,很難讓人想歪。

“小家夥,別害羞呀。”

“記住,吾名——齊光。”

“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齊光。”越發低緩的聲音讓近距離聽的人快身心融化了。

雲淵收回思緒,沒有理會他的調侃,只是從容地喚着:“齊光……”

齊光聞言愣了片刻,撫弄着雲淵的額頭,眼神幽遠。這千百年來,他是第一個喚己之名的人類。

“沒想到真有仙人存在。”雲淵對這個世界的歷史與神話一知半解,剛剛那番作态就是為了試上一試。他想做的事情太多,需要的助力,自然也多。

從念詩的第一句,他就在算計。所以他說,他做不得隐士。這般複雜的心思,哪能寄情山水?

“你竟不知道?你竟不知道……哈哈哈!”齊光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低聲笑了起來。

“這世間真是有趣。別人苦覓不得,你卻……”

“我本為一株桃花,從天地靈氣間孕育而生。千年之前,應該是千年前吧,化形的我順手幫了一個落難的人。他将我的存在傳了出去。”齊光幫雲淵整理了衣着,然後和他背對背倚靠着樹,訴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這種天生地養的存在,歸不到鬼族妖族裏,也不是人族魔族。所以有另一個稱呼,神仙。”

“那時人族正和妖魔大戰,一個神仙,自是要被拉攏的。”齊光并不是不知世事,或者說,千年的光陰,早已磨滅了他的不知世事。

“那時候我呢……什麽人族妖族,毫不在意。種族間有些事,太過肮髒。”男子眉目間有輕蔑之色,像是想到了什麽可笑的事。

“不勝其煩間,我便許下了承諾。”

“若有人能将這十裏桃花盡數開放,我便久伴其身旁。”真可笑不是嗎?他本就是桃花仙,桃花的興盛衰容不過在他一念之間。

但人族妖族無人放棄。或者說,不能先對方一步放棄。

“你們人族的亞聖曾經也想過用詩詞這個辦法,沒人能成功。其他族人太過粗俗,不提也罷。”

“時隔千年,沒什麽人再來打擾我。我便不再拘束桃花,讓它四季常開,供自己飲酒作樂。”

“沒想到……”齊光再次撫着雲淵的額頭,眼神淡然如水。

“沒想到,真的有人能讓十裏桃花盡數傾慕,甘願綻放。”

甘願?看來控制花季的興衰,也不是沒有代價的。雲淵對他的贊嘆回之一笑,并未多言。他能巧合的遇到齊光,或許就是氣運的作用。

“小家夥……你很聰明。”齊光挑起了他的光滑白皙的下巴,附在他的耳邊喃喃說了什麽。

“算計了我,無所謂。我想看看……”

“這般年華的少年,究竟要做些什麽,才會将人世算計到如此地步……”

“會比這十裏桃花的一朝興衰,更加豔麗動人嗎?”雲淵聞言不再強忍住咽喉處的鮮血,任由齊光用指尖輕輕拂去。他作出此詩,連生命之火都暗淡了些許。

這詩不是他的本意,他也并不貧窮,所以不能身臨其境。他不知道,強行做出違背本心的詩詞,這樣還算是輕的!

這也是好詩難得,文人多早亡的原因!

“會的。十裏桃花,哪比得上人世的,枯榮剎那?”雲淵對上了齊光的眼,認真地說着。少年稚氣的面容在那一刻,仿佛穿越了光陰。

“哈哈哈哈!你聽見了嗎?”齊光舔盡了指尖甜膩的鮮血,起身看向遠處的某個地方,本該是桃樹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高大的人影。

“來晚一步。”高大的男人一襲黑衣,寬肩窄腰,眉目間鋒芒盡斂,一身氣勢襯得毫無花紋的服飾都霸氣十足。他不是雲淵曾經穿時的神秘淡雅,而是不露面還好,一露面隔得很遠都能感覺到抵死纏綿的殺意。縱是男人說話溫和有禮,也讓人覺得寒意襲來。

“雲、淵?”雲淵的名字在男人的唇齒間溢出,低啞的聲音撩撥人心。

“你便是雲淵?”他語調缱绻,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大提琴的奏鳴。

“我名,陸危樓。”男人側頭看向雲淵,薄唇挑起一個輕微的弧度。英俊堅挺的臉暴露在雲淵的眼中,過于深刻的面容讓人有種刀切斧削而來的錯覺。

他就是陸危樓?七國七子之首的“白骨君”,陸危樓?

“有緣到這等地步嗎?”陸危樓的瞳孔中有一閃而過的光華,除了自己,誰也不懂他此刻的心情。

七國和妖蠻間的局勢日益緊張,他感覺到大戰将至,盡最大努力去拉攏可能的盟友。而他幼時曾聽聞過桃花仙的傳說,恰逢那人在秦國,他便想來試一試運氣,順便找夜孤城聊一些事。

他也不是沒想過,遇到雲淵的可能性。當日隔着魚尺鏡,他就覺得少年十分适合軍隊,之後的鴻雁傳書,那句“千重白骨,哪比得上人心歹毒?”更是讓他對雲淵高看了幾分。

而今日一見……陸危樓慢慢冷下了臉,視線如有實質地逡巡在雲淵的臉上。如果說齊光是桃花仙,他便是桃花妖。本以為那日的那場花火已是妖嬈的極致,沒想到還有更驚心動魄的美。

十裏桃花傾慕于他的才華與容顏,可人間豈止有十裏桃花?那萬千男女,可比桃花還要癡迷瘋狂。

就連自己……都忍不住沉淪片刻,傾慕他浪蕩不羁的恣儀,想去追求他所描繪潇灑從容。

陸危樓不笑時,便是冷面的将軍;而他略帶笑意,讓人感到的也絕不是親切,而是危險與壓力。就像是前一刻飲者美酒,下一刻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一般。

“‘白骨君’陸危樓?”雲淵重複了一下,他發現對方的視線凝在自己額頭。

雲淵想起剛剛齊光抵着他額頭的舉動,頓時意識到了什麽。

齊光感覺到他的注視,随手一揮,片片桃花交織在一起,化成一個盆子浮在空中,裏面蕩漾着一盆清水。

雲淵低頭注視着自己的容顏,眉心中央凝結出了一片纖小的血色桃花,模樣倒是有幾分像花钿。少年的面容經過多次的天降功德、文氣的洗禮,早已俊美脫俗。而這樣的臉突然被豔色點綴……已經不止是傾世之容了。

無論男女,大概都無法抵擋這樣攝人的美。

“無怪于十裏桃花,皆為你傾倒。”齊光揮散了花朵。任由水滴落下,低下頭撫弄着雲淵的發絲。

沒有親眼見過那場景的人,窮極一生也無法想象。縱是我……

你永遠意識不到,當你落拓不羁地飲酒苦笑之時,那漫天的桃花纏繞、撫慰你心靈之時,有多豔麗。仿佛人世間所有的顏色都融彙在你的眉眼之中,誰也拘束不住你這般飄渺之人。

明明是個世俗子弟,為什麽能将人世看得如此超脫?為什麽将人世看得如此超脫之後,還甘願沉淪在世俗之中?

齊光昨日看了少年一夜,原本只是覺得他容顏姣好,駐足欣賞片刻。沒想到那人轉醒後,是這般的……難以形容。仿佛連靈魂,都在發光。

齊光不懂這些人類的情感,也不想懂。他只需一揮衣袖,便可讓滿地花樹盡數謝落。但他終究沒有這麽做,也第一次不願意這麽做。

因為連他自己,都忍不住為此子所惑。甚至甘願現身……久伴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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