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為棋盤星為子

齊光細細摩挲着雲淵光滑白皙的臉,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對文人來說是多麽的暧昧與失禮。

雲淵卻任由他的動作,半垂的眼盯着抱臂而立的陸危樓。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會和這個男人糾纏不清。男人只是站着,就讓十裏桃花完全淪為背景,完完全全得深不可測。他周身桀骜不馴的氣息未盡數收斂,極具侵略性的氣場與漫天豔色格格不入。

雲淵是欣賞陸危樓的,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崇拜的。這個男人有着常人難有的大義,真真正正地守護着整個人族。年紀雖輕,卻做了很多人窮極一生也做不到的事情。

“之前提過的事,便忘了吧。”陸危樓沒有對齊光逾矩的舉動表露詫異,也未與齊光多言,如今他眼底容下的,只是雲淵。

明明齊光是他之前費盡心思想拉攏的人,錯失之後全然不在乎嗎?

陸危樓的黑衣上沾染了幾片迤逦的花瓣,然而花瓣觸碰到他衣角的一瞬間,反重力地飄走,仿佛賭他避之不及。陸危樓嗤笑一聲,表情未變,他只是覺得這般才華的少年,來軍隊可惜了。他陸危樓雖然缺人,也不至于因此毀了別人的路。

“看過這般美景,你毫不留戀?”齊光撫了撫衣袖,似笑非笑地對着陸危樓的背影問道。

“……”陸危樓的腳步頓了一下,一言不發地離開,誰也看不到他高大背影下苦笑。

不留戀嗎?他看着被火焰灼傷的掌心,連綿不斷的痛楚反而讓他放緩了神情。如果說有比想要拉攏的助力被人捷足先登還要倒黴的事,大概就是……遇到雲淵。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哈……”陸危樓低沉的嗓音念着司馬相如的《鳳求凰》,或許誰也想不到神色冷淡的他能說出這般話語。

“果然在軍中呆久了嗎?”陸危樓意味不明地喃喃。

“小家夥,回答我一個問題。”齊光沒有理會離去的陸危樓,那個男人霸氣十足、陰晴不定,不是他看得慣的類型,沒見到他的桃花們都不願與他扯上關系嗎?這樣的男人如果說為了自己的霸業想讓他追随,簡直是在……做夢~而他眼前這個少年……

“你想要我,做些什麽?嗯?”

齊光挑起雲淵的下巴,他長得很高,俯下身子才勉強和雲淵對視。

雲淵對上齊光的丹鳳眼,男人的眉梢和溫柔的語氣不同,透着淩厲剛毅。他沒有立即回答,應該說……他不知道,在他所謀劃的事情裏,這個男人能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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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做一件事,那件事,稍微有些難。”雲淵慢慢推開了齊光,少年深沉的眸子漸漸有璀璨的光華溢露。

“有多難呢?”齊光順從地站直了身體,感興趣地問道,要知道“難”這個字眼從來沒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從雲淵角度來看,男人垂下的眼流露的甚至是居高臨下的色澤。

悠久的年歲,孕育的不止是仙體,還有傲骨。

“我在下一盤棋。”雲淵歪了歪頭,黑發順着肩膀滑落,語氣中還透着玩笑的意味。然而雲淵的下一句話,使得齊光都完完全全的僵在了原地。

少年說——“天為棋盤星為子,可好?”

齊光沒有回答他,只是一直笑着的面容慢慢冷了下來,這樣的冷淡才是他真正的樣子吧?漸漸地,雲淵感覺到眉心的紋路越發灼熱起來,燙得驚人,仿佛連靈魂都要被盡數點燃!

“主人,他好像和你訂立契約了?我感覺到你之前暗淡的生命之火漲了好大一截,好暖和的橙色。”系統迷迷糊糊地說着,雲淵卻沒功夫理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齊光仿佛反應了過來,額頭倚在雲淵的肩上,笑得誇張而放肆。按他的理解,這個少年,似乎想将“天機”與“聖人”玩弄在掌中。

“天機”代表天道,賜他雷劫,定他軌跡;“星子”代表命運,賜他文位,定他人生。明明是個棋子,身為棋子的他,能下出怎樣的棋?

到底是有多狂妄,才能說出這樣的瘋話?上天仿佛在回應雲淵,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遍布陰雲,一聲雷轟然作響,雨點淅淅瀝瀝地落下。

“我是天生地養的神仙,你對我說出這樣的話……還真是……無法拒絕啊。”齊光看上去溫柔似水,容貌飄然俊逸,可骨子裏的傲氣更甚雲淵。

寂寥了幾千年,突然遇上這樣有趣的事,想要親眼見證,并不奇怪吧?他靜靜地看着雲淵,目光透過他,穿越了秋水長天。

人類的壽命多麽短暫,就算是半聖,在他眼裏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可今日,他竟在想……為什麽這樣弱小的生命,不能活得再久一點、再久一點?

“我們算是一條船上了?”雲淵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少年搖了搖貼身帶的小扇子,像極了許久以前他在人世中見到的一副奸商。

“自然。”齊光反射性地點了點頭,不知雲淵的用意。

“你活了這麽久,什麽天地奇珍啊,一定不少吧?既然都要跟我走了,就全都拿出來帶着。你要是不好攜帶,可以放我的錦囊中嘛,我一點都不介意。”雲淵晃了晃腰間精致的錦囊,一臉痞氣。

要是擱在修仙文裏,這樣的人可不就是白胡飄飄送神器送秘籍的高人嘛……沒想到他雲淵也能抱上大腿。

齊光頓時哭笑不得。他乃桃花仙,除了桃花,還能有什麽?他不喜與人類妖族打交道,也對尋寶沒什麽興趣,哪有他說的這些東西?這小家夥,把天材地寶當成什麽了?

男人想了片刻,衣袖一揮間,手上穩穩地托住了一壺酒。

“天地奇珍,我是沒有的。唯一喜愛的,便是這‘桃花釀’。要否?”齊光目光寵溺地看着少年雖面帶嫌棄,卻穩穩地将酒抱入懷中。

這般年齡,還是個孩子啊,不知道為什麽能說出那樣的話語。

齊光不會告訴少年,這桃花釀,曾經有個好酒的人族亞聖腆着臉來換,結果是吃了閉門羹。

他齊光的酒,只給想給的人。

“齊光,随我去文院可好?”雲淵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目光流轉間又是翩翩少年郎。

齊光看着少年伸出的手,久久之後,用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握了上去。

這亘古的歲月間,第一次有人向他伸出手。指尖微涼,掌心卻是……溫暖的。

這……就是人類的溫度?

“文院?那是你們人類最可笑的地方。”齊光低語,眉目在乍停的雨後愈發清逸。

“那是一道無底的深淵,有的人墜入了,再也爬不起來;有的人拉住了藤蔓,一躍而上。真可笑不是嗎?養出了那麽多的天之驕子,下面卻是白骨皚皚。”這是齊光最不懂人類的地方。他只是偶然聽聽各地桃花傳來的聲音,就厭煩到不想再接觸。

“小家夥,你很有才華。可據我所知,文院,并不是才華通天的地方。你這般性子,會遍體鱗傷的。”齊光活了這麽多年,冷眼不知道見了多少龌龊事。

雲淵拿出了袖珍的車,桃花眼瞥向了齊光。他用行動告訴對方,他心意已決。雲淵比齊光想的要世故圓滑,他穿越前看過聽過太過人世冷暖,并不脆弱。

他也不如別人認為的那般,傲骨嶙峋。也許有非得喪失傲骨才能達成目的的情況,他大概會答應的。

“罷了,有我在。”與天地同壽,與日月齊光。他的名字,可不是說說而已的。

“如今的秦國國都,叫什麽來着?”齊光沒有跻身馬車內部,而是仰躺在上方,一頭清冽的白發在手指撫過間根根變黑。現在的秦國不是春秋戰國時的秦國,名稱相同罷了。它的國都在千年之間遷移了幾次,對人世不感興趣的齊光自是不太清楚的。

齊光敲了敲馬車上端,等着雲淵回應。少年所乘的馬車通體墨色,外面镌刻着銀色的紋路,似乎是用來加速疾行的。

這輛車,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低調奢華。以齊光的審美,也挑不來錯處。至于他不進車內的原因,是他嫌馬車太小,會拘束了他。

對此雲淵不置可否。馬車,你還指望它和皇宮一樣大?

“秦國國都啊,叫做長安。”長安這個名字還真是得各個時期統治者的青睐,看來“長治久安”是統治者共同的願望吧。

“長安?小家夥,你們人族要是不內鬥,又有哪個族群能破壞你們的長治久安呢?”齊光刻薄的話語直刺要害。他超脫各族之外,看得極為透徹。

“老神仙,你不懂。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更是其樂無窮。”要是欲望那麽容易滿足,哪還會有争鬥?哪還有什麽佛家七苦?

雲淵看似不在意他一口一個小家夥,他的回答卻顯露了這家夥的奇葩之處。

明明是很多大事都可以一笑置之的性子,偏偏在沒人注意的地方有着自己的脾氣。

“老神仙?”老嗎?齊光咀嚼着這三個字,那一片片托着馬車的桃花瓣都凝滞住了。

“比起你來,我大概真的老了。”齊光并未生氣,聲音仍然溫柔。他活得太久,自己也記不住,自己誕生于何時了。

“小家夥,活久一些吧,再活久一些吧,這樣……”

這樣,我的記憶裏才會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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