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仙魔相遇嘆長生
雲淵寫得行雲流水,酣暢淋漓。然而轉眼間得意之作竟被毀了?他喘息着甩開了額前碎發上的汗水,黑白分明的瞳孔溢出發懵的神色。
他再次試着在空白的紙上寫下一個字,那支紫毫的尖端仍萦繞光華,剛觸及紙張,紙張自毀。
寫都不讓寫了?這還怎麽考?
“果真是不容于世之文……”孔德暗嘆,随後用半聖的力量,萬裏傳音。
“你可離去,此文吾等已閱。”他們都見到了這片文章和之前的詞作,自知哪怕雲淵的明經一塌糊塗,秦國解元也只會是他。
“已閱?”雲淵聲音仿佛透着詫異,俊俏的面容卻不驚訝,眉梢一挑間笑得有些狡黠。
“既如此,給個甲上可好?”孔德聞言猛地咳嗽了兩聲,所有半聖目瞪口呆!他們第一次見到如此……不拘小節的秀才。
“哈哈哈,自是好的!”呂不群停下了傳書,大聲回答了雲淵。這場府試早已亂套,他也顧不得半聖不能插手科舉之事了。
雲淵的面前浮現了一篇文章,和他剛剛寫的幾乎一樣,似乎是道家半聖鬥轉星移而來,文章後面關于縱橫家的段落被隐去了。但光是前面各家分析,雲淵也完勝天下秀才。
這便是聖人的力量?舉人之前靠詩詞,舉人之後,各道獨特的能力才是文人們依賴的根本。
儒家之人主要的能力是“殺身成仁”,“以文亂法”。分別取自《論語·衛靈公》的“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人,有殺身以成仁”,以及《韓非子·五蠹》的“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聽得玄乎,其實第一個能力就是以生命之火為代價,換來一時的偉力,第二個便是針對各族的規則,完全可以拟化成他族的樣子,不受對方的拘束。
其他八家也各有能力。比如說雲淵的縱橫家,縱橫家主要能力是“合縱連橫”以及“進退自如”,前者可利用他家能力化為己用,後者是逃命的本事。他們縱橫家除了老是放嘴炮,自然要有一雙跑得快的腿。
之前半聖呂不群用的“出口成真”只不過是靠“合縱連橫”來化用了法家的“言出法随”。說起來他們家的能力和雜家還有些像。
雲淵收回了思緒,他看到此卷上映上金色的“甲上”二字,便搖着扇子開心地走了。他知道,聖人們允了他的要求。
“到底發生了何事!”雲淵開心,他身邊老是聽到各種不尋常動靜的考生可就不開心了!自己被隔壁的快吓傻了!一沉浸答題就聽到鈴聲被吓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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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了三次鈴?他交卷了?放棄了?這才過了四個時辰啊!靜心靜心!考生看着卷子上的墨跡,頓時苦着臉從頭再來。
另一頭,秦國書院的齊光,并不如雲淵想得那般焚香撫琴,靜靜等他。
“那個與天地同壽的齊光,那個比日月還要耀眼的齊光,堕落到和人類為伍了嗎?”張狂不屑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響起,眨眼間一頭紅發的男人孤立在粗壯的松樹枝幹上。
齊光正仰躺在松樹下面,樹枝上落下的皚皚白雪從他身邊拂過,未沾染他分毫。男人的問話他恍若未聞,獨自飲着清冽的桃花釀。
“千年了,你絲毫未變,卻又變了。”紅發男子斂起眉梢的譏諷,他的額邊竟有個黑色的骨質尖角,顯示着來人的魔族身份。縱使寒冬凜冽,男人仍然一身黑色單衣,露出大半個結實的胸膛,雪還未觸碰到他,便已被熱氣蒸發融化。
桃花仙未變的是風骨,變的也是風骨。
“小狗。”齊光感覺到雪水滴落在白玉瓶間,不悅地喚了一句。随後桃花溢出,反季節地飄起,擋住了對面擲下的碎金子。
“齊光,我說過多少次,別、叫、我、小、狗。”男人這麽說,語氣卻并不像是生氣的樣子,更像是無奈和警告。
“不叫你小狗,叫你玄德嗎?有區別?”此刻的齊光仿佛換了一個人,不溫柔不淡雅,勾起的嘴角滿是俯瞰之意,說話更是毫不留情。
“分明是魔族,偏偏要叫做玄德?”玄德玄德,玄即深也,德即慈悲。非要把自己當作天地間最深的慈悲嗎?
他可是齊光,世間獨一無二的齊光。
“至于和人類為伍,你曾經……呵。”玄德聽聞這話,扔出的不再是什麽可笑的金子,而是骨質的刀刃,刀刃不是按弧線抛出,反而從他手上直接消失,再突然從齊光後方出現,抵在齊光後心處。
而齊光輕笑一聲,那把刀逆流,竟又回到了男人手上,仿佛時間再倒退!但雙方的記憶都存留着記憶!
“早已知道,我殺不了你……”玄德也沒指望能傷到這個人,借此表達一下自己的不滿罷了。所有的魔族,都是神仙和人類堕落而成。有些人類是為了魔族的長生自願為魔,可這種低等的人入魔後連保持清醒的能力都沒有,活了比死都不如。
真正站在頂端的魔族,是信仰崩潰後以自身為信仰,屹立千百年。只要不懷疑自己的路,就能永生不滅。但迄今活得最久的魔族,也不過七千年。
他剛入魔之時,想取名叫“刍狗”,他并不覺得這名字難聽,反而想時刻提醒自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之事。這樣的信念,讓他被上一任魔君看中,也讓自己遠比那些堕落的魔族要強大的多。
玄德入魔後不久,就遇到了齊光。
齊光活得遠比他久遠,取着風光霁月的名字。自己的能力是空間,齊光的天賦是時間,兩種被認為天道之下最不可能出現的能力雙雙落在他們身上,這便是宿命吧?
可齊光不願和他打,總是倚在花樹下,擡眼間便是一聲“小狗”,他聽得惱羞成怒又不得其法,只好改名成“玄德”,取自“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兩人太過熟悉,一千年的交情,足以讓死敵變得惺惺相惜。玄德從未放棄拉齊光入魔,要是這樣的男人為魔,他魔族定能橫掃各族!
以前齊光不出世也就罷了,現在竟然和一個人類站在一起、照顧起居?
“齊光啊,入魔吧……入魔吧,齊光。”玄德邪氣深刻的臉上流露的是稱得上複雜的表情,連他這個魔都知道,一個神仙入世,是多麽悲哀的事情。
他們魔忠于欲求,做事天馬行空,承諾毫無意義。但神仙不同。神仙若如此做了,必然無法回頭。
無盡的生命,會被逼瘋的不止是理智,還有情感。
“齊光,你……”他看着齊光碎裂的玉杯,皺眉想說什麽。
“老神仙,我回來啦~”獨特的聲音打破了兩人間凝滞的氣氛,齊光淡然的神色陡然轉得溫柔,瞳孔中溢着一閃而過的璀璨光華,他快速開口,森冷的語氣中透着還未消去的暖意,格外滲人。
“——走!”毫不留情地驅逐。
“哈!齊光……”玄德抱臂而立,反而不走了。
“給、我、滾、遠、點。”齊光猛地擡眼,一字一頓地再次說道。這是玄德千年間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動怒。原來他也是會動怒的?
“瘋了瘋了!簡直愚不可及!”當玄德注意到這個勉強能算作友人的齊光的表情,便知道對方的心思,頓時滿臉荒唐!一揮衣袖,憤然而走。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這家夥不要自作自受才好!那表情分明是……動了情啊!
玄德驚得一身冷汗,不受控制地回頭瞥了一眼極遠處的雲淵,随即便被齊光用桃花瓣割破了衣袍。
不過他還是看見了。那是一張再冷再黑的夜晚都掩不住的容顏。明明對方是散漫不羁地打扮,明明是驚鴻一瞥間,卻也令人驚心動魄。無怪乎神仙……都動了心。
“哈哈哈!齊光!那個被仙魔笑說永遠‘春風不度’的桃花仙齊光?”
桃花在春日綻放,最是暧昧缱绻的花朵,但身為桃花之主的齊光卻從不曾有過春風一度的想法。如今竟然動、了、情,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齊光啊,你完了。”玄德冷下了硬朗的臉,他原本是人,人族的情感最複雜,他也不是沒經歷過。求而不得之苦,足以逼瘋任何存在,即使,那個男人是齊光。
“屆時,我定在魔族王座上,掃榻相迎……”玄德說的冷漠而殘忍,垂下的血色眸子卻流露出一絲惋惜。
連那個他以為的,天地間最高潔之人,也逃不過永生的寂寞枷鎖嗎?
長生啊長生……這會不會是比求而不得更痛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