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桃花未開仙已去

“怎會有桃花花瓣?” 雲淵尾調自然的上揚,他緩步從遠處走來,瞥到地上淩亂的痕跡,下意識地問道。

“……”這花瓣是剛剛擋住玄德攻擊用的,齊光平複着心情,不知該如何解釋。

“看我回來的這麽早,感動到了嗎?”雲淵沒有過多糾纏,側頭對上齊光投來的視線。那個男人眼底的沉凝似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便輕快地調侃着。他考完試經歷兩場雷劫,換了套衣服,為了不讓對方擔心。

青年似乎是急忙趕回的,偶遇的雪花染白了黑發,他修長白皙的手正拍打着衣袍,滿面笑容。

“唔。”齊光含糊地應了聲,墨色的瞳孔在夜色下看不分明。玄德的話語,并非沒有作用,至少打破了他不願深想的假象。

“高興的話便請我喝酒。今日我們不醉不休。”雲淵想了想又說道。就算考前再有自信,考完試才是一身輕松的時刻。

“兩年前,你才這麽高。”齊光垂下丹鳳眼,搖搖了頭。他沒有理會雲淵的話語,反而比了比雲淵的身高,拂去他發梢的白雪。

“人不就是這樣的嗎?一天一個模樣,總有一天會比你高的。”雲淵手腕一翻,用扇子抵住了齊光停在他頭上的手,他并不矮,用地球的算法,都約莫一米八了,只不過比齊光身姿格外修長,他比對方差上一些罷了。

“是啊,人族啊……”齊光看着空空的手,情緒寥寥。小家夥啊,可惜我見不到那個時刻了。

雲淵自顧自地把玩着他清冷的長發,內心頗感意外。他發現如今的齊光粉衣白發,一如對方初見的樣子。歲月似乎在男人身上留不下絲毫痕跡,大概是因為無情的時光都舍不得沾染這樣的仙人?

“你今日……”有些奇怪。雲淵将後半句咽回口中,他知道齊光懂他的意思。

“雲淵……”齊光又沒有理會他,背過了身,揮手間一棵桃花樹悄然浮現。

“我這一生,閑時便躺在花樹下,笑着看雲卷雲舒。樂時啊便去釀酒,自酌自飲……只可惜迄今,從未醉過。”齊光的背影在漆黑的夜色下格外寂寥,那般纖長的身姿仿佛要飛升而去。

“是嗎?那麽多酒,與其被你糟蹋,不如送我?”雲淵覺得氣氛有些凝滞,他心下隐隐有些不安,便天馬行空地回了一句。考場裏太過拘束,好不容易脫離苦海自是歡脫。

“呵。”平日裏那麽聰明的小家夥,現在也不會懂我的處境吧?男人驟然的輕笑給人一種穿過雲霧的錯覺。

“四千九百八十七年。”齊光用溫柔的聲音訴說着,成熟的面容流露的不知道是追憶還是厭惡。他以為他會忘記自己活了多久,他以為他會忘記時光這種無聊的毫無意義的存在。可有些事,終究是是自欺欺人埋在心裏,終究是忘不掉。

Advertisement

“我一直在想,怎樣才能醉一場?”

“今日我終究是知道了。”

“我只是不願醉,獨醉不是太寂寥了嗎?”

“但我遇到了你。”

“遇到了啊,雲淵。”想與你一醉方休,這可如何是好?

齊光側頭看向雲淵,青年永遠是那副嬉笑的樣子,即使是他說了這般晦澀的話語,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偏偏是你。”雲淵正處在人生最輝煌的時刻,意氣風發。可這般年華,又能存在多久?他本不願想這事,但兩年間習慣了有人相伴,今日試着一人獨飲,才發現雪吹落後,留下的只會是徹骨寒涼。

這個小家夥,用兩年時間,打破了他快五千年的堅持。

原來這就是世事難言!這就是仙魔之輩,長生路上最大的劫!

“小家夥,我有些私事要離開,明日便走。”

“是嗎?何日回來?”雲淵聞言愣了下,斂去眼底驚訝,自然地詢問着。

“……等到此地桃花開放,我便歸來。”齊光指尖一顫,停頓了很久,灌了口酒。

“小家夥,今夜可願與我一醉到天明?”雲淵第一次看到那個溫柔兼具傲骨的男人露出苦澀的表情,不由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他齊光竟也學會了自己最不屑的謊言?只要自己不想桃花綻放,世間哪裏的桃花敢開?

有些人,有些事,見不得,遇不得,更逃不得。

雲淵啊雲淵!今日之後,我齊光定不再入世!

男人眯着眼,流露的眼神有着決絕。他不是愣頭青年,自知情之一字,沾之……必亡!

“小家夥……醉了嗎?”齊光看着雲淵倚着樹倒下的身影,自己的眼前也有些模糊。齊光猶豫了片刻,沒有上前,一反以往喜潔的性子,支着身體坐在了地上。

一切仿佛回到了兩年前,他第一次見到雲淵的那一夜。神仙是不需要睡眠的,唯一的沉睡,便是因為厭倦了世界,所以他當日看着雲淵,從日落到天明。

想來那時少年面容稚嫩,雖已初具風華,卻遠不如現在的俊美,緊皺的眉頭也無聲透着防備。可為什麽,他寧願回到兩年前,再經歷一段那般平靜的時光呢?

千年桃花釀,兼之一醉方休之人,縱是他,也醉得不輕。

雪越來越大,幾欲淹沒了雲淵,此景就像他躺在小船上,而自己在岸邊撫琴一般。

齊光看着看着,眼神愈發冷淡,強行壓抑着心緒,抱起青年進了屋,給他蓋上了薄毯。

“小家夥……”他貼在雲淵溫潤的耳畔,低聲呢喃。

“雲淵……你要是沒出現在那片桃花林,該有多好……”聲音不複溫柔,反而帶着殘酷的凄涼。他齊光從來不是自欺欺人之輩!他是仙!長生不滅的仙!

“為什麽,我偏偏要記得,有一個人叫做雲淵?”

雲淵的薄唇近在咫尺,齊光冷眼看着,沒有俯下身,而是毫不留戀地站了起來。等他走到吱呀作響的閣樓門口,腳步突然停了片刻。随後衣袖一揮留下了些東西,毫無眷戀地飄身而去。

他不知道,他以為醉倒的雲淵,卻撐着身子爬了起來,沉着眼目送他的背影。

雲淵怎麽可能醉倒!他喝過無數次酒,但絕沒有一次會允許自己失去意識。就算對方是齊光,就算他将千年桃花釀混在百年之中,也是一樣。

“不願與我相遇?你這般想的?嗯?”雲淵手腕觸碰到了細膩溫涼的東西,他的榻上都是齊光最後留下的白玉瓶。隔着瓶子,都能想到清冽醇厚的酒香。

然而此景讓雲淵最後殘留的半分醉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桃花釀?或許還有些其他的珍藏?不愧是神仙啊,真是大方!”雲淵揭開了玉瓶的塞口,溫柔地聞着,下一秒猛然砸下!玉瓶破碎的聲音在黑夜裏格外清晰。那張俊美無雙的臉縱是陰沉下來,也動人得不可思議。或者說,因為怒火,更加動人。

但齊光或許永遠也不想看到這一幕。

“齊光!你很好,齊光。”他真心想結交之人,第一個只差一步就能讓他放下防備之人,留下一個可笑的歸期便離他而去?!雲淵從不愚笨,他深吸了口氣,怒火漸漸冷卻,難免還有些委屈。

“今夜便是永別?”他那番作态,擺明了是不顧他們間的契約。但自己也沒什麽好約束他的,給他自由,就當是他這兩年陪伴的回報。

罷了。這樣的仙人不該和他算計衆生、爾虞我詐。雲淵閉着眼,扯下發冠,枕着淩亂地青絲睡下。消瘦的身姿顯出些許疲憊。

罷了。走便走了,天下又不是只有一個神仙。他的大業,他自會有辦法實現。

“你竟回來了?”這話當然不會是雲淵對齊光說的,而是第二天,辛鴻看到走向湖泊的雲淵驚呼出來的。

他剛準備去考場外等待,沒想到最得意的門生突然出現在了眼前?!

“小子,你何時交的卷?”辛鴻的胡子翹了起來,心下有着不好的預感。

“唔,昨夜。”雲淵暼過了眼,淡淡地說道,身上還殘餘着些許酒氣。

“昨夜……昨夜?!那才幾個時辰?對了,昨夜的驚雷難道?”辛鴻先是有些跳腳的模樣,但見到雲淵平靜的表情,便長嘆口氣,揮揮手讓他走了。

這個小子,不知道說他是太自信還是說他是張狂。府試迄今為止,還從未出現過半日就交卷之人。由他去吧,他也管不了了。很多人誤會了這小子,他其實是最不會胡鬧的人,姑且信他一回。

“對了,你那個書童……”辛鴻想到什麽,提了句。之前他因為雲淵府試,一直沒怎麽詢問他身邊的人。如今府試結束,雲淵大概也是要離開書院的,他免不得多言幾句。

“嗯?他啊?走了,不必挂懷。”雲淵腳步未停,懶懶散散地回了一句,搖着扇子獨行在雪地上。

“……”這個天驕橫行的盛世,他好像跟不上浪潮了?辛鴻摸了摸胡子,走向自己的屋子。他還是專心研究自己的縱橫之道去吧。

雲淵一上一下地抛接着扇子,百無聊賴。他想踏上小船,發現滿湖之水早已結冰。如此說來,昔日的湖水的四季常清,大概是齊光做的?

雲淵看了片刻冰凍的湖面,頓時不知道去哪了。恰巧這時候一個紙雁跌跌撞撞地飛了過來,停留在雲淵的肩膀上。

誰會給他鴻雁傳書?夜孤城?墨天工?亦或是……阿姐?

雲淵聞到紙雁上淡淡的脂粉香,心下了然。

“淵兒,你收到此書之時,府試已結束了吧?一別兩年,阿姐念你甚深。

明珠大比十年一次,今年恰巧大比之年,它将于十二月十二日在楚國國都盛京舉行,阿姐會和霓裳一同前往。你若是得閑,可願來盛京?聽聞盛京的缥缈閣有着天下絕景,淵兒見了,或會歡喜。”

雲淵捏着傳書,手指伸進錦囊中想拿出紫毫筆。接連碰到幾次玉制酒瓶,煩躁地放棄了回信的打算。

十二月十二日,算來還有八天?悠然而行,倒也足夠了。可阿姐的琴棋書畫……嗯,他想阿姐了。阿姐參加明珠大比,他是要早點到場的。

早點到那兒的話,若是有什麽需要他的地方,他也能相幫。這世上還能有誰,比阿姐和他更親呢?

雲淵思索着,拿出了墨天工去年送他的黑鶴,鶴的眉心特意被那個無聊浪蕩的男人點了一絲紅色。據說此鶴是他晉升翰林以來第一個作品,經其屢次加工,精雕細琢而成。絕對比之前的馬車還要低調奢華。

“雲淵,起飛喽~”他輕聲說着,閉上雙眼,立在了快速飛行的黑鶴上。高空的狂風模糊了他孤單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這章一出來作者要被罵。然而一個壽命悠久的仙,遇到一個認識兩年的讓他動心的人,理智些的都會放棄吧?不然等到對方百年千年後死去,豈不是要發瘋?于是齊光遁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