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和光同塵解其紛

雲淵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道家的少子失蹤都無人過問嗎?不可能,那麽……是被人刻意掩埋了?

千年前,千年前似乎是那個魔君玄德入魔的時間!要知道他之前特意問過呂半聖關于玄德的事情,結果半聖嘆了口氣,支支吾吾地說了一星半點。

原來還有這份因果。雲淵想起那個魔君紅發張狂的樣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他們注定有大仇,就算玄德有再多的苦楚,自己也不會心軟分毫。

“就是這裏了,先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帶你熟悉軍營。”和塵的話語拉回了雲淵的思緒,他正指着身前圓形尖頂的營帳,示意雲淵進去。

和塵有張眉清目秀的臉,性格又害羞腼腆,所以既能輕易融于衆人,又沒什麽存在感。雲淵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營帳,便謝過對方,撩開簾子俯身而入。但和塵卻未如雲淵想象的那樣離開,而是緊随其後。

“唔?”雲淵疑惑地看了眼對方。

“營帳雖然一般是十人同住,但這個只有我們兩個人住。”和塵避開了他的視線,小聲地解釋着,裝作沒看出雲淵的本意。

“……哦。”雲淵心下略感荒唐。他穿來後,生活過得比貴族還貴族,第一次睡這種不大的營帳也就罷了,還要和陌生人同住?甚至聽起來陸危樓還算優待他,沒讓十個人一間?

他其實也不是沒有暗自設想過大殺四方、建功立業的情景,現實卻先于榮耀,給他潑了盆冷水,弄醒了他的不切實際。

“我們這裏和其他的戰場不太一樣。”和塵猶豫了下,慢慢說道。

“之前來過不少看上去很厲害的人,其實他們可以一個人住一個營帳的。但将軍安排這些人兩兩住在一起。不服氣的話,他就讓五個人、十個人住一起。”

“再抗議的,就去和普通的士兵同進同出。”

“将軍他完全不怕人鬧事的。”他口中的将軍自然指的陸危樓,很厲害的人大概是指少子之流吧。

“所以最近很少有你這般天才的人來到此處了。”見過雲淵和陸危樓對戰的人,都不會懷疑青年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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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功哪裏都可獲得,都是天之驕子,誰願意來到陸危樓手下受這份閑氣?

陸危樓這般做法,棋高一着地給所有人一個下馬威?雲淵不知道對方是如何考量的,但自己本就不是來軍營享福,所以沒提出異議,暫且住下了。

仔細看看,營帳雖然不大,但被收拾過,幹淨整潔。如今是冬日,正中央擺着一個火爐,裏面的木頭被灼燒,時不時發出的啪擦吱嘎的響聲。火爐外不遠處,有一層棉被鋪在地上,應該是睡覺的場所,同時營帳還工整地擺着一個矮桌。

嗯,床有了,桌子有了,還有暖氣,看上去也不是那麽糟糕?雲淵苦中作樂地想。

雲淵不知道,他這般待遇是陸危樓刻意為之的。青年初來戰場,雖是璞玉,也需打磨打磨。陸危樓甚至準備一個月內,都不會讓他親歷戰争。

雲淵太順遂了,越順遂,離死亡越近。半聖們憐其資質,舍不得給予挫折,那麽便讓他來。他陸危樓一不怕妖魔,二不怕人恨。

“你……”和塵還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已經躺下的雲淵。

“怎麽了?”雲淵感受着地板的寒冷與僵硬,不适地翻着身,瞥了眼似乎在驚訝的和塵。

“沒什麽。只是聽說,很多來戰場的貴族子弟會自己帶着一些東西,我本來打算幫你布置的。”和塵搖了搖頭,換掉軍袍,也躺了下來,他的腰間似乎存留一絲血跡。

雲淵沒有吭聲。事實上他的錦囊內确實有很多東西,被褥也好,熏香也罷,甚至連精雕細琢的紫檀木矮桌也有。但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陸危樓風塵仆仆的背影,看着和塵的傷勢,他再也不好意思拿出來。

罷了,自己不是沒有經歷過苦澀的日子,想來這樣的環境也不算什麽了。

等待雲淵熟睡,和塵仍然睜着黑白分明的眼,滿是說不清的滄桑與自嘲。

“陸危樓是個厲害人物。沒想到真能把你弄來,叫你适應這樣的風沙。”他聲音比外面呼嘯的寒風還要輕上幾分,就像是呓語。

那個一心只有大義的男人怎麽可能派人收拾營帳?也就這小子以為他們的交情有用了。聽說當初陸危樓的摯友夜孤城都被他安排與他人同住,直到夜孤城立下顯赫軍功,要求一人一營帳才解脫出來。

“啧,我到底在做什麽呢?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和塵不願多想旁人,他的指尖先是撫上了自己的臉,随即下移,狠狠地按上修長的脖頸,卻感覺不到頸部鮮活的脈動。和塵無聲笑着,滿是複雜之色。

火還在獨自燃燒,靜靜送着僅有的餘溫。和塵就這麽睜眼過了一夜,似乎怕吵醒誰,連翻身的動作都未做過。

許是性子的原因,雲淵從來睡不沉,一聽見和塵搬運東西的聲響,就緩緩睜開了眼。

“吵到你了?”和塵抱歉地笑了笑。懷裏抱着一些卷宗。

“這是将軍讓拿給你的。”陸危樓沒有急着讓雲淵上戰場,反而先讓他了解一下最近的戰事,使其開闊眼界。舉人之前,大多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之輩,實在不懂戰局的詭異多變。

“這麽多?”雲淵看着滿桌的卷宗,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額頭,反手撩開了營帳的門,向外掃了一眼。

果然,天還未亮,只是遠處隐隐有些光輝罷了。頭頂的星星沒有隐去,與晨曦存于同一片天空之下。現在大概是人們最困的時候吧?可營帳外仍不時有巡邏的軍隊走過,實在是戒備森嚴。

雲淵回到帳內,披着袍子點起了燭火,随手翻看着那些卷宗。

“聖歷三千二百二十一年,春,與妖族遇于範陽。時衆軍已疲,妖族領頭大将乃蛇族之人,初一交戰,劇毒肆虐,我軍潰敗。幸有醫家翰林傾力一言。”

“其言:若敗則同亡,若勝,願耗費心力,自損壽元,懸壺濟世,解毒添壽。”

“軍心可用,諸軍殊死一搏,大敗妖族。”雲淵慢慢讀着,這場戰役頗有些項羽當年的破釜沉舟的意味。毒性蔓延快,解毒時間長,若不盡快拼命,只有死路一條。

“聖歷三千二百二十三年,秋,與魔族遇于奉天……”卷宗記得很簡略,然而寥寥數語勾勒出形勢之危急,謀略之果斷,不同将軍們的做法也各有特色。雲淵不自覺地沉浸了進去。

他不知身側的和塵微微伸出然後猛然握緊的手。是了,縱使那人仍在夜讀,而自己再也不能撫琴焚香,笑伴身旁。

和塵,和光同塵。與日月同輝齊光竟也要收斂鋒芒,掩埋姓名嗎?齊光知道雲淵的行蹤,所以當初被青年用話語逼走後,便先一步動身去了軍營,化名和塵。

恰逢陸英率領軍隊抗擊妖族,死傷不少,他得以改換面容,混進了軍隊。他是仙族,檢測妖魔的那一套做法對他根本行不通。

仙族講究與世無争,又喜好雅物,算是四族中難得和人族關系還行的種族了。千年之前多族圍攻人族時,他們也未落井下石,所以人族并未多加防範他們。

契約解不了,自己便離不開此人。齊光按住躁動的心髒,垂眼打量着青年。世人皆道雲淵天資縱橫,怕是自己才知道他那兩年間苦讀的有多瘋狂,或許正是如此,他才對青年少了一份信心。

多信任幾分……說來可笑。信任雲淵又如何?聖人可活千年,可自己閉上眼沉睡片刻,已是千年。聽說魔族最久的活了七千年,可仙族最久的活了三萬年!

若是一睜眼,世事皆變,他實在不覺得自己能坦然接受。

雲淵看完一堆卷宗,和塵便帶他出去熟悉軍營,然後第二天重複此事。

戰場若是能全然預測,整日安寧,那便不叫戰場了。所以在雲淵覺得軍營也并非成日打仗之時,號角猝不及防地響起。

“嗚——”遙遠哀沉的聲音驚醒了無數人。

“我等被埋伏了!該死的妖族!”一個斥候急匆匆地跑向了陸危樓的營帳,只見他生命之火浮于腳下,迅捷如風,應該文位不低。

“埋伏?”雲淵住的離陸危樓很近,恰巧聽到那人控制不住情緒的低語,腦子轉了起來。

之前陸英帶領軍隊佯攻一場,大敗妖族,以為妖族會安穩片刻,因為妖族一貫如此。看來他被妖族反擺了一道,妖族應該是将計就計,裝作敗退,實際上早已暗中調集兵力,準備蓄力一擊。

“妖族智商比想象的高。”和塵是背對着雲淵的,耳力勝于常人無數倍。他聽聞此言,不自覺地笑嘆了一句,仙人向來看不起妖族。

“和塵。”雲淵突然喊道,讓男人斂起了放肆不屑的神色。是了,他現在不過是個普通的士兵,雲淵太過敏感聰慧,保不準會推測出什麽來。

“和塵,你之前說,人族在戰場上,最厲害的三種本事是什麽來着?”雲淵沒注意和塵之前的嘲弄,他的心思放在了別的上面。

“嗯。”和塵舒了口氣,緩緩說道:“一是吟詩作賦引雷劫,雷劫的範圍很大,普通妖族很難挺住;二是奏樂曲,樂曲聲傳百裏,威力十足,同樣防不勝防;三便是聖道之力,半聖一怒,妖族立退三百裏。不過人妖有條約,人族的半聖和妖族的半聖都不能随意參戰。”

“若是打破此條約,世間再無寧日。”

“彈琴……”雲淵喃喃。

“你說什麽?”和塵沒聽清楚,回問着雲淵。

“我說,我想彈琴了。”雲淵懷裏出現了把古琴,他纖長的手劃過琴弦,笑得恣意。

他為何上戰場?生于亂世,自然是提三尺劍,立不世功!

在此等埋伏下,傾力奏一場《十面埋伏》,不知是何等的……波瀾壯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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