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舞劍器動四方

“你攻過來試試。”陸危樓盯着雲淵,眼神也慢慢銳利起來。他要知道眼前的人是怎樣的水平,文人很少練武,但有時候武力并非無用。

雲淵下一個動作讓陸危樓哭笑不得。

“你在做什麽?”

只見雲淵雙手握拳,左臂舉至鼻尖前,右手靠在下颔處,眼睛緊緊盯住正前方,腳步分開,身體微向前傾。

“……擺戰鬥姿勢啊。”難不成他理解錯了?自己哪知道戰場上進攻的手段。他只知道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可以滅殺妖魔,縱橫家也不學怎麽和敵人硬碰硬,所以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擺出了大學體育課上教的拳擊架勢。

“你逗我呢?”陸危樓用力揉了揉眉心,“雖然不知道你擺的什麽姿勢,可文人怎麽可能去赤手空拳的和妖族打?”要知道妖族的身體超越人族無數倍。

“這樣下去人族早滅亡了,還等到今日?”陸危樓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他算是敗給這個縱橫家少子了。

“你擅長什麽兵器?”男人斂去笑意與荒唐,認真地問了一遍。

“劍?”雲淵托着下巴,猶豫地吐出了一個字,這才反應過來陸危樓所謂的“攻擊”是指什麽。他吟了不少詩詞,詩詞出世時能引來雷霆,進士便能化雷霆之力為己用,附着在兵器上。

如今他的生命之火不比進士弱,也是可以化用雷霆的,而詩詞的異象能随之凝于兵器上,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就像是游戲裏的“附魔”一樣。

陸危樓是想看的是這些吧。自己被雷劈的那麽慘,總算是苦盡甘來,能肆意揮霍雷霆了。

雲淵在對方沉凝的目光下取出一把古樸的劍,先是用力揮了揮,試試手感。在陸危樓催促之前,開始了一場盛大的表演。

這并不是他第一次用劍。當年在書院裏學累了,齊光撫琴,他便嘗試着練劍。他不會什麽招式,但只要異象足夠,誰又管你用什麽招式?

青年的身姿矯健而靈敏,手腕每一次的旋動都帶起聲勢駭人的雷霆。他長劍橫着抹向喉嚨之際,整片土地突然萦繞着菊花幽遠的香氣。那金黃色的花瓣浮空而落,每一次落地都重若千鈞,暗伏殺機。此乃兩年前的《賦菊》之威。

“白日生香,一舉一動皆可入畫。”陸危樓暗嘆。

而當陸危樓用長槍抵住青年的劍時,他感覺到他對付的不是一把劍、一個人,而是滾滾的黃河,仿佛天塹堵在身前,滿溢的豪情使人意識朦胧,起了難以逾越之感。此乃當初《将進酒》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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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穩住身形,長槍帶起的飓風擦破了雲淵的手臂,然而下一秒充滿生機的曲調響起,瞬間讓其恢複如初,同時青年的劍變得如飛鳥般靈活多變。此曲正是《萬物生》……

雲淵曲腰,長劍回旋,他奇襲之際,聲勢奔騰浩大,連綿不斷,明明是在飛沙之間,竟有種輕雲蔽月、回風舞雪之美。這般滿含殺意的動作如舞蹈一般賞心悅目。

這般動作或許能驚豔得讓山河動蕩、天地低昂,卻殺不了多少敵人。當然,若是妖族沉迷美色,束手就擒那便另當別論。

最後雲淵猛然一刺,劍尖與陸危樓的長槍相抵,漂浮的花瓣如暴風驟雨一般刺了出去,卻未威脅到男人分毫。

兩人都未動用自家學說的力量,竟以激烈絢爛至此。

“鬼魅有餘,技巧不足。劍刺得太過溫柔。”也太過華麗。

“雲淵,你是去殺人,不是去惑人。”

“你不适合用劍。”陸危樓一邊斂去驚豔,一邊擦去臉頰邊的鮮血,吐出的字句平穩有力,仿佛雲淵那場傾盡才華的襲殺算不得什麽。

雲淵的劍術華而不實,但架不住異象奇特、雷霆猛烈。他握着長槍的手竟有些發麻!念此,陸危樓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面無表情的雲淵。

人體能化用的雷霆之力與經歷雷劫的程度有關,那般的天地偉力……都是從生死邊緣搶來的。沒想到這般鬼才,心性堅韌至此。

饒是自己也被雲淵的天賦所驚,他早知其詩才和曲才,卻不曾想每首詩都萦繞着別人求而不得的異象。殺人也好、治療也罷,應有盡有,只是用的太過稚嫩。

“妖族的壽命是人族的十倍,他們沒什麽別的能力,只是天賦甚為奇特。”陸危樓收回思緒,開始解釋自己讓他攻擊的原因。

“例如蛇族,能讓十裏之內充斥毒霧,損人身體;例如豹族,速度奇快,能百裏之內奔若雷霆,取人首級。”

“那時根本來不及念詩作曲,只能靠自己。”

“對你來說,劍太過正氣,也太過顯眼。試試匕首或者扇子吧。”

“畢竟你只需自保,你存有一副口舌,有時能勝過千軍萬馬。”陸危樓說着,拖起疲憊的身體親身示範了起來。因為他知道這小子不會全然聽進去。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陸危樓沒有動用自己着寫的兵法策論,反而運用的詩是戰場上最普遍的《秦風·無衣》。這首詩攻防兼備,還有提升軍隊士氣的功效。凡是從軍之人,都耳熟能詳。

他單手握着長槍,舞時如梨花搖擺,乍一看極為簡單,仔細瞧去用變化無窮,恍若虛實相生,威勢攝人。光是男人的穩重大氣,便勝過雲淵繁華旖旎的手段。長槍每一次破空,都帶着駭人的聲威,攻擊時迅不可擋,回撤時有如疾風。

那是看着就讓人頭皮發麻的動作,而每一次雷霆的落下,都帶起一片濃重的焦色。

兩人的周邊不知何時已經圍了一些私下鍛煉的士兵,陸危樓一直在陣前擺出兵書,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近年來很少親自舞槍弄劍了。

“将軍果真厲害。明明是文人,比武人還強健。”

“你若是隔三差五就被妖族派人刺殺一次,你也這般厲害。将軍在戰場上可不止十年了。”

“之前和他對打的是誰?如此多的異象,那般動作和容顏,平生僅見。”

“不清楚,不過他身側的雷霆竟比将軍的還要暴躁幾分,總不會天天被雷劈吧?”

士兵們暗中讨論着,目不轉睛地盯着兩人,希望能學上幾招。

“人族在戰場上如何戰鬥?揮舞兵器,各自融入異象?”雲淵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四周,大多數的軍人是秀才和童生,不像化用雷霆,以一敵百之輩。

“他們學習前人的詩詞歌賦,雖不如你這般的原作威力大,卻也能保護自己。”

“舉人之上的軍人便是用聖道手段。比如我,我祭出兵書,在紙上寫下布局,若是此計可行,上天便會産生異象,讓我有俯瞰戰場的能力。那時我便能以戰場為棋局,千裏之外指揮行動,兵家聖道之力會分散在各個軍人身上。”

“而法家能在戰場上構建法律規則,言出法随,能禁锢制約妖族片刻。”

“手段多樣,你哪日一觀便知。”陸危樓見青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再多說。詩詞引出異象難,兵法謀略引出異象,難上加難。他十年間也不過出現過兩次而已。

“和塵,你過來。”夕陽已落,陸危樓看了看天空,決定今日到此為止。他揮手招了招角落的一個瘦小身影,示意他上前。

“從今日起,你就跟着他吧。”他吩咐着和塵,對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雲淵好說歹說也有個軍職,派一個人跟着也不算違規。陸危樓雖說心懷大義,也有自己的思量。

他不想此等天資之人早逝。人族那般年輕的天驕,理當被護好。

“和塵這幾日可是很勇猛,跟着将軍出生入死。将軍派他跟着對方,看來很是賞識那個青年?”士兵們幾日都在備戰,可不知道明珠大比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無雙榜第一人是何模樣,所以暗自猜測着雲淵的身份。

“在下和塵。”陸危樓吩咐玩便離開了,他事情良多,叔父今天率兵小勝一場,震懾住對方。他卻總覺得不安。

被留在原地的兩人目光相對,和塵看着雲淵,腼腆地笑了起來。

“你真好看。”他毫不掩飾地贊美道,說完就低下了頭。

“和塵……”雲淵挑着眉念着這個名字,“和光同塵?好名字。”

和塵看上去挺年輕,聽到雲衣的誇贊,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沒有接話。

“我帶你去你的營帳吧。”過了會兒,他局促地看着雲淵,一副不太會與人相處的模樣。

“嗯。”雲淵沒太在意,便跟着對方走了,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随口問道:“為什麽軍隊千年前突然禁酒?古籍上,記載進士翰林飲酒的詩詞不在少數吧。”他也沒想得到什麽明确的答案,只是對方在軍中混的,應該多少知道一些?

“……”和塵走在前面的腳步微不可見地停頓了一下,然後用小小的聲音回答:“因為千年前發生了一件事。”

“那天人族剛打了一場勝仗。本來将軍們文位都不低,很難醉倒,上面又一向只禁止文位低的士兵飲酒,将軍們根本不在其列。”

“那片戰場上,軍職最高的将軍向來好酒,有人勸誡過他,他一笑而過,不當回事。而當夜慶祝之時,妖族的奸細将酒換成了特意釀造的陳年美酒,同時舉兵偷襲,将軍喝了不知道多少壇,早已爛醉如泥。”

“白天的勝果還未收獲,晚上便是一場慘敗。”

“戰鬥持續了一夜,人族掙紮了一夜。那夜死的人不計其數,一度有人稱其為‘血夜’。”

“聽說将軍最後逃出來了,手下除了一個正三品的參将,其他都死光了。”

“半聖不能随意出手,他們收到傳書,連夜又派了兩個大儒親臨戰場,勉強穩住局勢。”

“苦戰一夜的參将在戰後向百家閣傳書,請求嚴懲大醉之人。畢竟死了太多袍澤。”

“但因為法家并未規定戰場不能飲酒,軍職最高的将軍又是大儒,太過稀少,加之被妖族算計的原因。結果就是罪魁禍首沒被處死,而是被罰去主戰場出生入死,斬殺妖族,終生不得歸來,以贖其罪。參将裁決後,便失蹤了。”

“戰鬥那般痛苦,一下子禁酒實在太難。法家自那時起,提出了軍隊裏的将軍每日飲酒不能超過三杯的規定。現在過去千年,戰場上直接下令禁酒也很多,沒什麽人反對了。”

和塵緩緩地訴說着,沒有注意到雲淵略顯詫異地一瞥。

這段歷史明顯是隐秘的,沒想到這麽一個不起眼的人,所知甚多。軍隊還真是卧虎藏龍?

“那個正三品參将叫什麽名字?”雲淵感興趣地問着。

“……忘記了。只聽說他原是道家的少子,名字好像出自《道德經》。”

和塵一語帶過,那雙害羞的眸子裏流露的,卻是複雜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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