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借刀殺人計中計
“來者何人?”
“縱橫家少子,雲淵。”雲淵乘着黑鶴從漫天沙塵飛出,頗有些先聲奪人的意味。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一個狼牙棒便破空襲來。雲淵靈敏地側身躲過,面色沒有半點意外。縱橫家在戰場上簡直是最明顯的靶子,哪怕有人提起這三個字,都會被妖族集火,更何況他這個縱橫家少子?就算縱橫家已在戰場沉寂了百年,被敵視的習慣也很難打破。
雲淵是故意為之的,一是因為他的軍位并不高,根本沒有和人平等談話的地位;二是他要激怒對方。只有對方失去冷靜,他才有可能掌控全局。
“好膽。”攻擊他的正是當初敗逃的虎族大将——虎遠。
“若不是因你容貌,你連自報家門的機會都不會有,沒想到你卻自己找死。”虎遠一擊不成,對雲淵嗤笑道,準備第二擊。妖魔仙族自古看重容貌,他們認為容貌越完美,越得天道青睐,代表對方有福緣,值得結交。演變到如今,便成了容貌至上的性格。
“将軍本就久攻不下,和我多談兩句又有何妨?”雲淵收起了滿腔的情緒,現在的他不該帶有任何的私人感情,也不能表露任何的私人感情。謀略者,先要騙過自己。
“你……”虎遠氣極反笑,這個小子到現在只說了兩句話,卻句句戳他痛點,也算是一種本事了!這般想着,虎遠心中突然升起微妙的不詳感來。人族局勢那般緊張,為什麽還派個人出來談笑風生?剛剛那個土制穹頂,起碼是大儒的力量,為什麽又突然撤掉了?他們到底在賣什麽關子?
雲淵笑得清淺,桃花眼瑰麗動人,白皙俊美的臉上再也看不出幾分鐘前的戾氣。他不動聲色地注意着虎遠的神情,看到對方眼中的那些許的不确定和久久未落下的武器,便知空城計已然奏效。
至少對方開始猶豫,開始懷疑了。一旦懷疑,便走不出焦慮的深淵。
“我倒要看看你能說些什麽。”虎遠處于絕對的優勢,卻有些忌憚面前的青年,他還記得之前埋伏的事情也是被這個青年的用琴曲指明的。而那個“白骨君”陸危樓,到現在都不見蹤影,不知道潛藏在何處。
“我們人族知曉将軍的勇猛,派我來投降。”雲淵話音剛落,黑鶴下方、漫天沙塵中,空空蕩蕩的軍營突然有了幾不可見的波動。好在妖族的視線大多聚焦在雲淵身上,離得又太遠,發現不了。
投降?下方被異象遮掩的人族士兵差點沖出去,陸危樓的長槍一指,橫在最前方,擋住了所有人的去路。既然信了,便信到底。況且就算雲淵說是投降,誰又會當真呢?不過這家夥……當真是膽大妄為。這場戰役若是敗了,光憑這句話,雲淵便會被千夫所指。
“投降?”虎遠半信半疑,他們妖族确實有絕對的優勢,但人族一向奮戰到最後一刻,投降的例子還真不多。
“下方一個人都沒有,投什麽降?”他目光下移,穹頂崩裂帶起的狂沙漸漸平息下來,完整地露出了空營。
“就是因為人皆逃去,我們才有談判的可能,不是嗎?”若是人族還暴露在他們的視野內,怕是早死光了。現在裝作士兵們被道家大儒的“鬥轉星移”給弄走,“鬥轉星移”移走的目标越多,距離越近。十萬人的移動不會超過百裏,卻也足夠妖族找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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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那陰陽家和道家的大儒呢?畏首畏尾可不像人族的做派。”虎遠言語間有着試探,語氣卻悠然了幾分,宛若勝券在握。對方的“投降”二字說到了他心坎裏。如果能不費一兵一卒奪得勝利,自是好的。
“大儒們在等我們談話的結果。”雲淵像是沒聽出對方話語的玄機,半真半假地将大儒營造成兩個人。
“好吧,說說看,你們怎麽投降。”虎遠皺起眉頭,他倒是不怕對方拖時間,人族要想支援起碼三個時辰才對,他們說話不會超過一刻鐘。陰陽家的大儒肯定沒預測到,不是所有人都會願意為戰事耗損壽元的。
“嗯,你們撤兵百裏便好。”雲淵纖長的手指在空中推動了一下,說得輕描淡寫。甚至讓虎遠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我沒聽錯吧?你耍我?!”虎遠立在長鷹之上,表情半怒半驚,他不知道雲淵哪來的膽氣!漫天的箭矢猛然對準了雲淵,場面一觸即發。
“将軍,聽聞魔族和鬼族蠢蠢欲動?”雲淵右手背到後方,稍稍下按,這是人族通用手勢,他示意陸危樓不要輕舉妄動。
“那兩族和我們的戰鬥有什麽關系?”鬼族常年占據陰冷森寒之處,魔族又有自己獨特的空間,根本不如妖族和人族一樣為了土地厮殺拼搏。他們沒什麽利益沖突。但是魔族鬼族在一條船上,魔族看不起妖族,妖族又看不起鬼族,雙方關系自然不好,屬于互相防備的狀态。
“不知将軍是否聽聞今年無雙榜榜首姓甚名誰?”無雙榜、明珠榜都是在楚國排名,雲淵的話語先用異族吸引虎遠,又稍稍帶偏了話題。
“是你?”虎遠看了一眼右側的狐貍軍師,對方開開合合地說了什麽,虎遠點頭表示了解。他高舉的右手仍立在空中,沒有揮下也沒有放下的意思,只是用眼神讓雲淵說下去。
“我當時處在楚國,無意間循着魔族的蹤跡到了一個陰寒的森林,恰好見到了魔君玄德。”雲淵眸光一閃,步步設局。他在賭,賭讓魔君都有些緊張的那個地方,住着什麽鬼族的大人物。
“魔君那家夥……森林是什麽模樣的?”這次接話的不是腦子不太靈光的虎遠,而是那個狐妖。
“我去之前,終年長夜,樹木冰藍,有一透骨寒潭。”但那裏在他念完詩之後似乎溫暖了些許。
“是那裏!”狐妖憤怒地捏碎了手中的羽扇,和虎遠暗中傳音。
雲淵雖外號“鬼君”,但那不過是人族的笑言。可他提到的森林裏卻住着真真正正的鬼君——歸土!“衆生必死,死必歸土”,說的便是他!雲淵誤打誤撞破壞了他栖息的地方,他現身離去,妖族之人因此偶然地發現了他的蹤跡。
巧合中的巧合,造就了此時的迷霧重重。雲淵這人品,甚至可以算是氣運之子了!
“魔君和鬼君密謀嗎?”虎遠也不是多看的上眼前這麽一個小小的戰點,他們妖族從主戰場撤了些許兵力,同時圍攻了幾十個小戰點,一個實在不算什麽。突然得到這麽個消息,比一場戰役的勝利要重要的多!
雲淵看着虎遠緩緩放下的手,忍住松一口氣的想法。剛剛陸危樓傳音,天和早已通知我方救援,援軍很快就到。可雲淵豈止是想讓對方退兵?既然知道援軍能來,他想要的便更多!
比如……讓妖族全軍覆沒,統統陪葬。
“魔君瞞着衆人去鬼族之地,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麽。但人族和妖族歷來死磕,被坐收漁翁之利的次數還少嗎?”百年前便有人族和妖族打到一半時魔族來襲的事情,鬼族表面上和魔族又一向較為親近,由不得妖族不多想。
雲淵先是利用空城計,現在開始借刀殺人,引得妖族轉移焦點。同時我方士兵士氣因為哀恸越來越盛,敵方的士氣卻因為長時間的僵持與自滿而衰竭,只要援軍一來,便是以逸待勞,可以反殺!
“所以你這是和談?也不是不可能,但你不夠格。”虎遠聽進了雲淵的話語,卻沒有放過人族的打算。兩人都在虛與委蛇。
“你若退上三裏以示誠意,人族大儒便會獻身與你詳談。”三裏對于妖族來說不算什麽,只是片刻的沖刺罷了。正如雲淵所說,用來以示誠意。
“好。”虎遠和狐妖對視一眼,一口應下。他準備退了三裏,等大儒出來後全軍圍剿,殺光人族再說!人族妖族的仇恨,早已積累了千百年。
“全軍後退!”虎遠和雲淵的交流聲不小,卻沒有大到讓幾十萬的妖兵悉數聽見。很多妖兵後退的不明所以。
“妖族敗逃了!”在妖兵退後一裏時,雲淵陡然聲傳戰場,人族士兵仿佛約好般跟着他重複這句話,聲震千裏,氣勢如虹,他們開始突兀地追殺起妖兵,而那空蕩蕩的軍營一下子變得人滿為患。援軍已到,妖族又中了計,實該乘勝追擊!
“逃啊……”妖族本就後退的莫名其妙,乍然聽聞敗字,便信了。更是争先恐後的撤退,一路上死傷無數。
“雲淵!!!”虎遠看到這般場景哪裏還不明白自己中了套,雙眼滿是血色。他自身也被支援而來的将軍射下長鷹,墜落到地面上。
被他高呼姓名之人卻沒有隐沒在人群裏,而是仍然高立在空中。那雙眸子再也不是什麽親和豔麗,而是冷漠與執着,就像是借由這雙不似凡人的眼在銘記什麽一般。
戰事終究平息了,無缺的明月如往常一般高懸空中,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傾危之士。”陸危樓策馬停在倚靠在木柱上的雲淵身旁,不大的聲音直直傳入對方的耳朵裏,然而雲淵的心神似乎被滿目瘡痍所惑,沒有反應。
“傾危之士”,當年司馬遷感慨蘇秦張儀的話語,今日被用到了第三人身上。等到日後此場以少勝多之戰登上《百家報》,這個稱呼将會聞名天下!
“陸危樓,我能喝酒嗎?”雲淵轉動了一下眼珠,盯着自己在月光下幾近透明的手,不知在想什麽。
不能。陸危樓應該立馬反駁的,他卻沒有出聲。他知道青年在想什麽,也知道青年如今的憤怒與迷茫。那是當年他經歷過的事情,有如切膚之痛。
“聽說将軍是可以喝三杯的。”雲淵的聲音比荒涼的月光還要淺上三分,陸危樓甚至能看到對方微微的顫抖。
衆人只見此人遙立九天之上,口若懸河,字字珠玑,可誰知被萬箭所指的恐懼,誰知忐忑不安的心境?陸危樓滾燙的手碰了一下對方的脖頸,涼的,粘的,那是冷汗被風幹後的觸感。再鬼才的天驕面對死亡也止不住恐懼的侵襲,虧得第一次上戰場的青年能撐下來。
“我這裏沒有美酒,只有昔年醫家贈的藥酒。”罷了,飲上三杯又何妨?軍隊不能飲酒是約定俗成的,可将軍不能飲超過三杯才是真正法律所刻。就讓這小子鑽一次空子吧。
雲淵抿着唇略顯詫異地正視着他,看了片刻終于苦笑了出來。
“或許我不該來戰場。”雲淵飲下第一杯酒,苦的。
“然而我已經來了。”雲淵飲下第二杯酒,澀的。
“一旦染了血,是不是只能泡在血海裏呢?”第三杯酒被他遙遙舉起,似乎在邀予明月。
雲淵不懂這個戰場上有多沉重,也不想懂,但鮮血染上他喉嚨的那一刻,他突然知道他在背負着什麽。生命、信仰、期待、榮耀……
說他任性也好,說他可笑也罷。他不想扯上奉獻的旗號,也不想為天下人犧牲自己,那就當是為了自己吧,就當自己讨厭妖族,不願看見他們弄髒人族的土壤。
“榮生于此,願榮歸與此。”
“僅獻給百萬英魂。”他倒下第三杯酒,唇齒間漸漸回甘。
陸危樓目送着他晃晃悠悠離去的背影,沉着臉也喝了兩杯。第三杯,盡付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