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雲夢山上闖三關
“和塵?”雲淵回到自己的營帳,恰巧看到和塵在沉默地清洗着雙手。
見到對方的第一眼,雲淵心裏浮現的念頭是——啊,還活着。只不過上了兩次戰場而已,華麗的辭藻仿佛一瞬間煙消雲散了,自己形容人竟然貧乏的只剩下生死二字。
可活着本身就是件再好不過的事了,不是嗎?雲淵慢慢走近,帳內清淡的桃花香上萦繞着淡淡的血氣,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血腥,還是和塵身上的。
“雲将軍,軍隊傷亡如何?”和塵不經意地問着,這倒也不算什麽保密的事情,明眼人掃一眼戰場心中都能估摸出個大概。
“傷亡近三分之一,卻足以被冠上‘以少勝多’、‘反敗為勝’、‘奇跡’這些殊榮,明明敵軍的主将都跑了。”雲淵仰躺在堅硬的土地上,沉悶的聲音讓空氣都凝滞起來。雙方都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人族實在太需要勝利了,尤其是在如今暗潮洶湧的情況下,一場大勝會立馬傳遍七國,用以振奮人心。而這場榮耀下的骸骨,會永遠成為史書上微不足道的角落記錄的、提起了讓人腦袋裏反應不過來的輕巧數字。
雲淵慢慢捏緊了手掌,骨頭“咔咔”作響的聲音在靜寂的營帳內格外刺耳。
“虎遠死了。”許久,久到雲淵已翻身睡去,和塵才輕聲說道。他的目光沒有焦灼在愛慕的人身上,而是投諸在被風吹起的營帳一角,柔和的月光若隐若現,仿佛給一切蒙上了迷霧。那個妖族的将領被雲淵戲弄之後,對着青年破口大罵,他也沒有試圖力挽狂瀾,看清局勢後掉頭就跑。
和塵暗中追了他一路,然後用桃花割斷了他的咽喉。說來也好笑,這是他第一次殺生。他不覺得自己是心慈手軟的人,只不過以前找他麻煩的都沒有死在他的面前,也絕不會死于桃花之下。原來仙為了人,是可以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憤怒的;原來仙為了人,是可以放棄這不受因果、不受天道沾染的軀體的。
和塵的目光終于移到了雲淵身上,眉目隐忍而嘲弄。
“天和,起來。”鬓角已經有些發白的天和從昨夜開始跪在戰場中央,額頭抵地,不發一言。第二日清早,陰陽家的半聖萬裏傳音,聲音在空中宛如雷霆般轟然炸響。
“天和請願,願去中央戰場。”天和身體顫抖了一下,終于擡起頭,幹澀沙啞地開口,他的身軀搖搖欲墜,說出的話語讓仇視他的士兵都忍不住溢出驚色。
他本該死的,卻終究沒死。既然沒死,士兵的命注定要他來背負。因他而死的士兵不下千人,哈哈哈,他承認他還不起,可是他不後悔!
中央戰場,必死之地。那是人妖的最激烈的戰場,沒有之一,聽說那裏流盡的鮮血能造就一條滾滾黃河。那裏的天空是紅的,雲朵也是紅的,唯獨泥土是黑色,因為血液凝結,濃重的發黑。
“唉……”半聖忍不住嘆了口氣。天和處事失當,但最後以身獻祭護住軍隊,也算是功。這等情況按理是送回百家閣,由衆聖處置。一個大儒,不該用萬裏挑一來形容,而是千萬裏挑一,沒想到他執拗到這等地步。
“罷了,你便去吧。至于歸期……”人族有一個默認的法則——無論犯了何種罪行,無論做了何等錯事,只要在中央戰場待夠十年,一筆勾銷。然而迄今能活過十年的人數是,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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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歸期,沒有歸期的,老師。”天和通紅的眼盯着半空,俯首叩頭。他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是我對不起人族,對不起老師的教誨。”他沒有用聖力護體,白皙的額頭滲出了血液。那“嘭嘭嘭”的聲音像是在與半聖告別,天和淚水終于止不住流下了。他這一去必死無疑,此生一對不起雲煙,二對不起這位對他寄予厚望的老師。只願用這殘破之軀多殺點敵人,也算不負恩惠了。
雲淵和陸危樓站在遠處,沉默地看着這一幕。
“可笑。”雲淵尖刻地吐出了這兩個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自己怕是永遠無法理解這種為情所困的瘋狂。就算天和殺了再多的敵人,死了的仍然是死的,不過是自欺欺人。他雲淵願意欽佩那個日後殺敵無數的天和,卻也會永遠看輕那個為了一己之私害了千人的天和。
“我今天便離開。”青年轉頭看着陸危樓,神色平靜地訴說着離意。他來到軍營月餘,覺得再待下去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而冬日竟也在戰火中不知不覺過去,自己需要一點時間來準備州試,更需要一點時間來想清何為戰場。
“從四品的令牌會送往長安。”州試在長安舉行,雲淵又立大功,已然成為了歷史上升職最快的将軍。
“知道了。”青年的告別沒有那麽多催人淚下的東西,反而是說完話後直接乘鶴而去,沒給人半點的反應時間。那般果決的背影,倒是極具軍人的做派。陸危樓目送着他的背影,揉了揉額頭,竟不由想起了昨夜對方的表情。
青年第三杯酒敬英魂時,眼裏的深沉穿越了白日,狠狠地刻在了他的心底。他看着對方,就像是看着年輕的自己,那個一開始狂妄自大、到後來無能為力的自己。他甚至不知道,為了自己的大義,硬生生把一個不受束縛的人綁到了奉獻的船上,究竟是對是錯。因為對方不僅是一個鬼才,更是自己的友人啊。
“陸危樓,你真無恥。”他低低地笑了起來,喃喃自語,周身攝人的威勢悉數化成苦澀。
雲淵将歸去的消息告知了好友與親人,第一個收到的卻是呂不群的傳書,上面寫的是:“進長安前,先入雲夢山。”雲夢山。雲淵面露詫異,那裏自古便是鬼谷子的隐居之地,現今更是各處縱橫家的聖地,而兵家也流連此處,因為鬼谷子不僅是縱橫家的鼻祖,亦與兵家孫武是至交好友,對兵法深有研究。那裏甚至也能算得上是半個兵家聖地。
雲淵俯視着那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雲夢山,隐隐約約還能看到山腳下慕名而來的才子們。然而他們大都被卡在了底層,掙紮着爬不上來。雲夢山,只引有緣人。雲淵被邀到此處,也算是縱橫家那些頑固們的讓步,給他一個嘗試的機會。
此山紫氣缭繞,水秀峰險,滿目青松橫立,波濤四起。半遮半掩的深谷中不受四季所擾,盡是異草仙花,而那盤旋的彎道更是曲曲幽異。一只鳥兒從樹上驚起,漸漸升高,掠過了那一重高過一重的雕梁畫棟,隐沒到了雲霧深處。
這一座山,生生地隔斷了整個紅塵!
雲淵被其鐘靈毓秀所惑,欲直直降落,卻被半聖偉力所阻。
“走過來。”呂不群的聲音難得正經,似乎別有深意。雲淵眼睛閃了閃,也許這爬山也是一種考驗?
雲淵真的聽話的從山腳開始爬山。他換下了軍袍,卻沒有身着縱橫家少子的衣袍,而是着了一身錦繡黑衣。他手持折扇,舉止翩然,完全像是個來玩樂的貴公子。
“哼。”山頂的大殿內,一位老者透過鏡子看到青年從容坦然的模樣,哼了一聲,眼底倒是贊賞。他縱橫家之人,就該榮辱不驚,可以自大可以自傲,絕對不能畏畏縮縮!不然就不是去逗弄別人,而是被別人逗弄了!
他的身邊盡是縱橫家大儒、半聖,每一個單獨拉出來都能說上個三天三夜。戰事如此之多,縱橫家的光輝事跡更是數不勝數,他們哪一個人沒有笑對百萬妖蠻,一語驚破異族人?而這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人物,如今卻都在注視着雲淵的舉動!呂不群安靜地站在中央,看他的神色,并不是如表面上那般不在乎其他人的承認。
“第一關了。”一位大儒提醒,鏡中的雲淵走到了東邊的崖壁處,崖壁上刻着鬼谷子當年留下的一道算術題,上書曰:“今有物,不知數,三三數之剩二,五五數之剩三,七七數之剩二,問物幾何?”鬼谷子所學甚廣,随手布下的題目也擋住了大部分人的去路,甚至不少人連看到題目的資格都沒有。
雲淵從聽到雲夢山三個字時,就通過系統百度過。這個題目答案是23,而地球上明朝的商人有個巧妙回答,雲淵笑着提起筆,臨空無墨而書——“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樹梅花廿一枝,七子團圓整半月,除百零五便得知。”
以詩作答,與題相和,有如珠聯璧合。
“好!”“賣弄……”不同的聲音開始在大殿中響起,呂不群只是緊緊盯着雲淵,不摻合進去。小子,千萬別讓我失望啊。以舉人之位成少子,古今未有,一切還需你自己把握。
雲淵寫完詩,內心才真正放松下來。如果這就是考驗,他還應付的來。此山的迷霧越來越重,似乎是半聖用偉力将不同地方的景物串聯起來,他才走了沒兩步,就被一口井擋住去路,而身旁除了鬼谷子騎青牛的雕像,再無一人。
若是他沒猜錯,這便是“鬼谷井”,傳說鬼谷子不僅能通過此井看到母親容顏,還可以憑水位漲若觀天下大勢。鬼谷子已去,如何坐井邊知天下雲淵不懂,但此井能映出人內心最擔憂之人這點雲淵倒是挺有興趣,聽聞倒映的景象還會随時間變化而變化,不知是真是假。
雲淵念此緩步上前,低頭望去。井裏先是浮現出齊光的模樣,對方白發如雪,粉衣似霞,飄逸俊美,不受三界所擾;而下一秒對方黑衣加身,周身盡是死氣,他還沒來得及看清其容顏,那張臉又變成了陸危樓染血的模樣,同時井水波動起來,再也映不出任何倒影。
原來他真的擔憂齊光入魔,原來他真的擔憂陸危樓身死。他雲淵孑然一身,不想欠任何人的,但通過煙兒的話語看,他真的欠了他們。青年面色漸沉,耳邊又響起了呂不群的聲音。
“誰讓你盯着井發呆了!繞着井轉圈!”殿內人的角度看不清井水裏發生了什麽,這口井可不僅被稱為“鬼谷井”,更是“轉運井”,用來測氣運的。縱橫家之人,最不能缺的就是氣運。要知道謀略很注重那麽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氣運,比如雲淵上次誤打誤撞地說了鬼君的隐居之地一般。
雲淵領悟這便是考核的第二關了,他收斂心神轉了三圈,還沒來得及看井水的反應,就被傳送到了另一個地方。而殿內的人看着景象,久久不能言語。
許久,一個人啞聲道:“九龍飛天啊!這小子……”
“九龍飛天,紫氣東來!放眼望去遮天蔽日……他到底什麽來路!”這已經不止是一個氣運強能描述的了!世人常說洪福齊天,可天道的親兒子都不一定有這麽足的氣運!所有人不得不動容。
氣運和運氣不同,運氣是你躺在四族混戰的戰場上,過了一日安然無恙;而氣運常與危機相伴,是要争要搏的!這一代天驕橫出,七國七子,百家少子,皆非凡人,而雲淵在裏面或許如今不是最強的一個,卻絕對是氣運最鼎盛的一個!
鬼才!雖命運坎坷,一旦搏出頭,絕對力壓百家天驕,創千古偉業!縱橫家歷史上,還未出現過這般有争議的人物。但是不得不說,他确實有成為縱橫家少子的資格。
這裏大多數人因為聽聞了雲淵打破百年無縱橫家直面戰場的事跡,又因他一人說退妖族,才給了他一個機會。可如今仔細打量,對方有氣運,有智慧,有勇氣,不缺傲氣,還有一份能打動各族的容貌,着實适合他們縱橫家。
如今只剩一樣,他們要知道,他是否是保命的能力!縱橫家,先要活下來才能攪動風雲。
站在呂不群身旁的一位半聖慢慢走近了鏡子,他沒有呂不群輩分高威望足,卻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被呂不群稱作“老頑固”。
“你可了解鬼谷子?”老人隔空發問,這句話像是敲門磚一般,打破了界限分明的縱橫家內部。雲淵乍聞耳畔的聲響,未立即作答。
而後,他垂眸揮開折扇,在土地上刻下了兩行字跡:“數學兵學游學出世學學之不盡,軍戰心戰謀戰外交戰戰之必勝。”語句對稱工整,充分蘊含了鬼谷子的思想。戰場上雲淵可以決勝千裏,私下裏他又是才華橫溢!
“善!”半聖點頭稱道,青年不僅才思敏捷,字體又蘊含着毫不掩飾的貴氣,極其符合縱橫家的審美。随後半聖衣袖一揮,雲淵被傳到了懸崖邊緣。
“直接最後一關了嗎?他該多磨砺磨砺。”有人不滿,反對之聲卻不多。畢竟青年才思敏捷,年輕一輩沒有比得上他的。他們不是反對雲淵成為少子,只是想他成了進士再來接受少子的稱號。
“此乃舍身臺!當年亞聖便是憑此招收弟子。你,跳否?”昔年鬼谷子憑舍身臺收徒,考驗對方的勇氣、智慧和虔誠。傳言若是後人的才華能打動他,鬼谷子留下的聖力會顯化出來,予以肯定。然而古今從未有人證實過這一點。
雲淵身處平臺之上,周身萦繞着霧霭之氣,仿佛一伸手就能觸摸到搖搖欲墜的天空。低頭俯瞰,枯松倒挂,峭壁刀削,下方有如深淵巨口,惹人心顫。
跳下去?縱是翰林跳下去,都要去了命吧!
“你不必動心思,我們這群老家夥不會出手救你。這不是考驗,沒有通過與否的說法,結果只會是活着,亦或死亡。”老人的話語惹得殿內的人驚訝起來。
以前的少子接受考驗時都會被告知自己不會死亡。所以準少子只需盡情展示自己的勇氣與智慧,竭力自救,他們這些老家夥滿意了,就算合格。但現在……
“這是一個天驕輩出的年代,我想知道,他是否有引領一代天才的可能!”老人渾濁的眼裏第一次露出了睿智的神色,暗含期待。
鬼才有鬼才的試煉方法!這才是最正宗的考驗!
“跳,或是不跳?”半聖再次詢問,鏡中的雲淵被催地慢慢轉過身,背對着舍身臺,一副撤退的模樣。
“放棄了?”大儒們皺眉,這麽沒膽氣?
雲淵原本面無表情,随後緩緩張開了雙手,在霧中恍如展翅的雛鷹。他清澈的眼終于染上了決絕的戾氣,在鏡中格外明顯。呼嘯的風聲弄亂了他的青絲,模糊了傾世的容顏。
下一秒,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青年後仰身體,直直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