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聖道難于上青天

“就這麽跳下去了?!”有人傾身向前,寬大的手緊握鏡子邊緣,驚疑不定。昔年那麽多位少子站在舍身臺前,冥思苦想許久,被連催數次才咬牙縱身一躍。而這位……

而這位是不要命了嗎?大部分人腦子裏浮現出這個念頭,随後又狠狠甩開。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哪裏還會有傻子?他們看着不斷下沉的雲淵,有些無法理解,也不能理解。難道他就那麽胸有成竹?難道他就不知道畏懼思量為何物?

他究竟是狂妄至此,還是鬼才至此?!

雲淵背對着深川峽谷,這舍身臺之下本就駭人,還被聖力籠罩,讓下墜之途延長了數倍不止。他感覺自己超脫了對身體的掌控,墜落的一瞬間是心裏湧出的是失重感以及莫名的荒誕,而持續下落後,他反而享受起了與天地融為一體的暢快。

“噫籲嚱,危乎高哉!舍身之難,難于上青天!”在衆人忍不住出言提醒時,雲淵終于開口了,他有一副驚天動地的喉舌。當最前面三個驚嘆詞從青年唇間溢出,所有人便被此豪邁壯麗所惑。

一句話,驚了整殿人。

李白的《蜀道難》,幾經變換從雲淵口中流露,誰人會不被觸動!

“自知他素有詩才,可……”可誰也沒想到他的才華已然至此。話音剛落罷了,這雲霧缭繞的舍身臺都開始動蕩!一句詩便成就異象,太過罕見。

“玄微藏雲夢,開道何茫然!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玄微子即鬼谷子,他當年創縱橫一道時,不知是何等的驚才絕豔,然而鬼谷子最終隐居雲夢山,世人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雲夢山被蒙上了聖地的面紗後,便不與世俗往來。

“西當摩崖有鳥道,可以橫絕青岩颠。

地崩山摧妖魅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鈎連。”

山體似乎感覺到青年的贊美,連猛銳的風都柔和了些許,開始奔放地跳起舞來。

說來也怪,這個世界的雲夢山遠比地球的要壯闊險峻的多,竟足以與蜀山一比。地球上的舍身臺不過幾十米高,而這裏完完全全是萬丈深淵!兩個世界,終究是不同的。

當年鬼谷子在雲夢山的崖壁上洋洋灑灑寫了萬言天書,妖族的白猿猴恰巧藏在花果山內,聽聞此事欲盜天書,反而被鬼谷子趁機定在崖上。之後妖族舉兵來襲,又被其聖力所擋,縱是鬧到山石全都崩裂,也無妖進得了雲夢山半步!妖族自此對縱橫家越發忌憚。雲淵這般吟誦,沒什麽錯處。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标,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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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

下方登山之人只覺得此山更加高不可攀,自此不得寸進,抓耳撓腮不解狀況。

“霸氣,大氣!若是書于筆下,便有驚世之威!”縱橫家的人從來不懂什麽叫誇張過了頭,縱使雲夢山還沒高到那個地步,在他們眼底也足夠擔得起此等語句。聖人大儒們沉浸在詩詞的波瀾中,有那麽一瞬間甚至遺忘了試煉之事。

“五裏何盤盤,百步九折萦岩巒。

扪乾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

問君墜落何時還?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

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子規那傷感的啼鳴響徹雲夢山,它揮着幼小的翅膀回旋在雲淵身畔,雲淵墜落的身姿同時被孤風托起,似要将他送還。

“聰明!真聰明!用此等方式脫困,簡直是古今第一人,當年的蘇秦、張儀都不一定有此人之才。”見到此景,立馬有人反應了過來。這小子是借詠雲夢山之高險,頌鬼谷子之德行來引聖化形,又看似詢問有人墜落舍身臺為何回不來,以此指明自己所處的危險地位。

“沒想到除了謀略,詩詞一道上竟也有這般的縱橫之意!”

“宏偉闊大,遙不可及,仿佛天地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算這詩只到此,我也願推他為縱橫家少子!”大儒們一句接一句,說得斬釘截鐵,發自內心地贊嘆着。

雲淵躍崖時勇敢果決,墜崖時機警狡詐,又有随機應變之能。天賦、悟性、氣運,乃至容貌,樣樣不缺,誰還比他更适合他們縱橫家?說不定……有人心中隐隐有了預感,說不定連鬼谷子都因其才而動容,顯出身形。

“聖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這一句詠嘆劃破了尖嘯的空氣,宛若雷霆轟然炸響在衆人耳畔。雲淵心中不如他們想的那般從容。他本以為念道此處已能得救,可沒想到那段無盡的深淵卻再度加長,簡直是在等他完成此作。原本生命之火跟不上他的消耗,現在似乎被人添柴潑油,再度旺盛起來!

原本李白吟詠蜀道難的詩,被雲淵一改,反倒是将縱橫家的聖道和雲夢山的艱險連同起來。

他可沒忘記這次跳舍身臺的目的!自己不是為了爬山,也不是為了贊美雲夢山,是為了自己的縱橫之道!

“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絕壁。

飛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

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遠道之人為什麽願意來此,自己為何願意來此?因為渴望長生,渴望力量,渴望天下權勢!

此刻瀑布飛騰,萬壑雷鳴,像是在回應雲淵的話語!

“縱橫峥嵘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仙山雖雲樂,不如早還家。”

縱橫一道,素來培養兩人,一縱一橫,以争聖道。而今世,我雲淵存在一日,便會守着在此聖道之路上守着。無論是何等的天驕,若不站在我這一方,那麽退下便好。

此話劍鋒直指不同意他為少子之人,直指那些在神壇上的大儒半聖!

該展示的已然展示,服從還是對抗,輪到你們選擇!

“狂妄,狂生!但我縱橫家……本應如此。”殿內再無一人坐下,面色亦無不悅,他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靜候少子榮耀歸來。呂不群終于伸了伸懶腰,露出笑意。這小子果然沒令他失望!

“聖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青年話是這般說,桃花眼中的自信卻幾乎要溢出鏡面,年輕的奔放之氣席卷了每一個人,讓人情不自禁地期待他那耀眼的未來。

九重雷亢龍劫早已潛伏在雲霧之下,伺機而動,而一個老者緩緩而出,睿智的眸子盯住雲淵,久久不曾開口。

此人正是鬼谷子!他真的現身了!

老人眸中暗含日月,儒雅淡然,一點都不像曾經攪動過天下風雲的模樣。

雲淵穩穩地回到了舍身臺前,他維持着玩世不恭的神态,背脊卻暗自挺得筆直。

這個老人是真正的無冕之王,門下之人個個都能引得世俗動蕩,譬如六國相印在手的蘇秦,譬如兩任秦國宰相的張儀。而鬼谷子自己,縱橫家、道家、兵家、儒家……幾乎都有所涉獵。這一位老人,足以勝得百萬雄師!

“第二次見面。”鬼谷子面容溫和,這明明是他千百年留前下的神念,不知為何竟有在文廟遇到雲淵的那段記憶。

“躍下舍身臺,便為我之徒。”老人不過是輕輕瞥了雲淵一眼,卻仿佛将對方的靈魂都看了個徹底。

“我竟看不出你的軌跡。”鬼谷子精通神學,占蔔之能毫不遜色于陰陽家。他知雲淵前半生,卻看不透他後半生。老人仔細地打量着雲淵,當他視線落到了那攝人的桃花印記上,眉頭漸漸皺起。

“仙族的契約……”他是古時的亞聖,又愛游學,見識遠勝常人。那明明是仙族最珍視的本命契約,一旦定下,不離不棄。那般悠久的歲月,有的仙族對待自己唯一的伴侶都不曾提起定立契約之事,可見這東西有多稀少。

“而且還是解不開的死契。”單是訂立契約也沒什麽,畢竟雲淵是凡人,要解除不算難。但若是對方解除時又放棄了,印記便會越發深刻,融入血骨。自此,除非灰飛煙滅,不然別想磨滅這段因果!

“你已是半仙之體。”鬼谷子喃喃自語。怪不得這小子能念完那段詩,仙人之體不受雷劫所擾,而與仙人訂立契約的人類……說實話,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雲淵挺過那麽多次雷劫,被他歸功于此。

“少年郎,入我縱橫之門,你想要什麽?”

鏡子之後的縱橫家半聖、大儒早就低頭行禮,縱使鬼谷子看不見,他們的尊敬之情也能傳達。對方與雲淵的對話衆人聽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都知道,從這位縱橫家亞聖現身的那一刻起,雲淵少子的地位便無人能動搖!

“唔。”雲淵揉了揉幹澀的喉嚨,沉吟了一聲,不知在想些什麽。縱橫家逐利,所以……

“我啊,想要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很簡單吧?”

他清亮的眸子和亞聖直直對上,毫無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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