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中央戰場風雲起
雲淵醒來時微微眯起了眼。灰蒙蒙的天際有熹光零散流溢,薄涼的空氣仿佛能帶走所有疲憊倦怠。
但也不過是仿佛罷了。雲淵動彈了一下,剛起身又倒了回去。身上浮現的并不只是撕裂一般的痛楚,更是無盡的酸麻,表面上明明沒有半點傷口,但所有的肌肉不受自己控制。用一句話來形容,便是糟透了!
齊光見狀閉上了眼,他轉身撤出林子,過了片刻後裝作剛從外面飛來。
而此時雲淵已站了起來,面上再也看不出半分苦色。
“來的真巧,幫個忙如何?”他笑吟吟地看向齊光,那一摞紙張乍然浮現在桌上,甚至有些散落在地,青年不甚在意。
齊光沉默地上前,照着雲淵的要求将紙張做舊成不同程度,腦海裏浮現的卻是對方在雷霆之下護着文章的模樣。明明那般在乎,偏偏故作灑脫淡然,這小家夥還真是矛盾到了骨子裏。
雲淵靜靜地看着齊光,剛想指着某一處說些什麽,突然發現自己取出文章之時,不小心将那張寫着詩詞的紙張帶了出來,他不顧疼痛猛然伸手扯了回來。
齊光被他過大的動作驚到,轉頭的瞬間只匆匆瞥見幾句:“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興榮?把酒……”
桃花仙穩住身形,站姿格外小心,他在竭力在避開與雲淵身體的碰撞。那般動作,對方不知在承受怎樣的苦痛做出的,那張紙真如此重要?
青年一言不發,在桃花仙低頭撫弄紙張的瞬間,幽深的眼輕輕瞥了過去,桃花眼斂下的皆是複雜。齊光避開觸碰他的動作雲淵又怎會沒發現。桃花仙當日許是沒離開吧?縱使對方做得再隐晦,卻架不住關心則亂。
雲淵将文章放入碧色的玉盒中,沒有被撞見狼狽之相的尴尬,也沒有流露出半點憤怒,就宛若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前往阿姐的住處,而齊光則先行一步奔赴戰場。
雲衣是半聖弟子,住所格外清幽。雲淵還未走近住處,便先感受到有如泉水蜿蜒流轉的琴聲,乍聽清冷剔透,慢慢沉浸竟有種三月春風拂面的暧昧。
果然,女子的身後站着守護神般的石仙青琅。那個終年頑固不化的石頭面容柔和,抱臂倚牆,顯然沉浸在琴聲裏。
“淵兒?”雲衣撫琴的動作一頓,側頭看向身側的男人,青琅頓時識趣的離去。那真是對方從未有過的聽話乖巧。
“阿姐,我來看看你,過會兒就走。”
“對了。”雲淵裝作沒有看到姐姐的尴尬羞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将錦囊裏的玉盒遞予雲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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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交由你保管可好?”他身體還未恢複,做任何動作都格外艱難,只能盡量讓端着盒子的手看起來平穩。
“好是好,不過裏面裝了什麽?”雲衣雖有些疑惑,但還是小心地接過了。
“唔,都是些我平日無聊所作的文章。”青年笑着解釋,話語間沒有半絲不妥。
“淵兒,聽聞你要參與這次國試。不累嗎?”雲衣看着愈發出衆的弟弟,對方那俊美的模樣迄今還高挂在外面的石柱之上。他成名太早,成名太快,雲衣有些擔心。
“阿姐不求你聲名遠揚。阿姐只想問,你過得開心嗎?”
很簡單的問題,卻從未有人問過雲淵。世人皆知大梁有子名雲淵,詩詞絕世,策論驚聖,人又如日月星辰,皎皎不入凡塵。這樣的才華,這樣的容貌,怎麽會不開心呢?
“我大概是開心的。”雲淵凝視了阿姐半響,終是回道。罷了,下次見面不知是何時,說些好話讓她安心點也好。
雲淵倒不是随口亂說,來到此界,前兩年在惡補千年的學說,現在又是玩弄權謀。好在身側永遠有友人陪伴,至少他不會在月落星沉之時落寞難言,這樣想來,倒也算是開心。
“那便好。想做什麽就去做好了,阿姐就在書院等你。”雲衣撫平了弟弟褶皺的衣角,低聲囑咐。
“……我會的。”雲淵穩着腳步走出了屋子,終究是沒有回頭看上一眼。石仙青琅,以及她的半聖師傅會護好她吧?而那些文章,希望她永遠沒有拿出來的一天。
等到雲淵落在約好的閣樓之時,六子早早便到了。雲淵将全身重量倚靠在欄杆上,表現得如往常一般放肆任性,張狂不羁。
站在他身側的陸危樓沉聲訴說着戰場的分工,雲淵聽到自己被劃作謀士,亦未反對,順從地點了點頭。
無論被分配到什麽位置,他仍然會将局面推動到那一步。
“那好,出發吧。”墨天工懶洋洋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慢悠悠地乘雲而去,衆人緊随其後。
而就在雲淵運轉生命之火時,陸危樓驟然回頭。
“你受傷了?”對方低緩的聲音讓雲淵想起了那随性撩動的琴弦,他自覺沒有露出分毫破綻,連自家姐姐都沒看出,陸危樓又是從哪裏得出的結論?
許是青年眉頭皺得太深,陸危樓移開視線解答了他的疑惑:“你的背脊,彎了。”驕傲到不可一世的雲淵,永遠挺直脊背,仿佛不可折斷的利劍。這樣的人突然靠着欄杆毫無動作,連孫濟世遞過去的茶水都沒有接,無怪陸危樓敢這麽猜。
雲淵一向犀利的口舌吐不出半句話,只能暗嘆一聲,對方太過敏銳。他不是不想筆直地挺起身體,只是雷霆麻痹了身軀,越是站得正,五髒六腑越是扭曲般的抽痛。
“并無無礙。等到了戰場,必然恢複如初。”雲淵不欲多言,以行動證明了他确實沒嬌弱到要別人關心問候的地步。
陸危樓跟上了他,鷹隼般的眼盯着前面修長的背影,慢慢放和了臉色。他比誰都清楚,那看似消瘦的軀體下蘊含了怎樣的力量,不僅是當初用劍時的暗伏殺機,更是敢于直面千軍萬馬的縱橫恣意。
三日,不知道對方用三日幹了些什麽事,從雲淵腳下的雲朵來看,竟已邁入翰林的文位。聽說西側的雷霆木處這幾日雷霆大作,狂躁地連墨家之人都難以接近,會與他有關嗎?
陸危樓思量着,不禁搖了搖頭。他很少對一個人這般上心,只因對方做出的事情總是太過出格,自己根本難以控制視線。
雲淵聽過很多中央戰場的傳說。比如說,那裏黑雲蔽日,白骨嶙峋;比如說,那裏屍橫遍野,血海綿延。真正踏足到那片土地上,才發現遠沒有傳言的那般誇張,但某種意義上比傳聞的還要沉重。
此地卻是黑雲漫天,但每到日出時分,會有最絢爛的光火破雲而出,數不盡的光點輕浮上升,讓這風沙缭繞的土地染上最深沉的浪漫。那是将軍戰士們最虔誠的英魂所化,是世間最澄澈的信仰。
而放眼望去,并無一具屍體。那片紫黑的大地被一代又一代的鮮血浸染,孕育了無數奇花異草。若有死者沉眠于此,不消片刻便被異種的植物吸收殆盡,分毫不留。越是美豔、越是價值連城的植物,越是危險罪惡。
縱使是六位大儒,一位翰林,在這個人員更換頻繁的死地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陸危樓開始熟練地安營紮寨,他們來的突然,這裏可不會有人閑到提前準備營帳來迎接他們。
雲淵卻被那高高立起、仿佛要插入天際的人族軍旗吸引了視線,黑色的旗杆與土地融為一體,像是蘊含的千萬年的希望破土而出,永不墜落。他的眼角忽然瞥到了一個站在旗下的落拓男人,頓時毫無猶豫地走了過去。
“大儒,天和。”是了,當日瘋狂地賭上性命,只求一個答案的天和正是來了中央戰場。
“這裏沒有陰陽家的天和,只有罪人天和。”男人沒了當初的偏執陰郁,病弱的身體竟漸漸精壯起來,褪去了文人的儒雅,反而顯得生無可戀,彪悍堅韌。
雲淵看着對方眼底的血絲,不想過多糾纏,便直言問道:“你在此處近半年,可曾聽聞過一個人?那人名為……武清。”
天和沒有回話的意思,仿佛許久未合上的眼執拗地看着映着“人”字的旗幟,手抵在心髒上像是在确認自己還活着,又像是在表達些別的情緒。
“天和,你欠我一條命。”雲淵就是伺機而動的毒蛇,他如今認準了一個方向,便會不擇手段地去達成。
天和算起來倒真是欠雲淵一條命的,當初若不是他打斷了對方自毀的獻祭,天和早就是一具屍體。
聞言,天和終于的眼終于轉動了一下,那嘶啞的聲音萦繞在雲淵耳畔:“武清,千年前一手造就‘血夜’的人,被罰來中央戰場。後來他在此地成了半聖,重傷瀕死前回到了營地,身隕于此。”
“至于身隕之地,往東十裏,長着醉花樹的便是。”天和說完便離開了這裏,想來是被雲淵打擾了心情。
雲淵聽過醉花樹,它的果實是用來醒酒的。一個因為酒水誤事的将領,死後的軀殼竟與這樣的樹融為一體?雲淵從那次在戰場聽聞此事之後,一個想法就徘徊在腦海。他回到秦國翻遍典籍,也不過找到只言片語。
讓魔君玄德癫狂入魔之人,當真會那般容易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