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樓頂救援
=============================
住院部有十二層，電梯門口永遠都是人。一群人擁擠着進去，超載了卻沒有人願意下去。霍水仙連忙退出來，跑進隔壁的樓梯間。
她對這裏很熟悉，有一個禮拜，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樓梯間走上去又走下來。這裏人少，每個與她擦肩而過的人都懷着心事，并沒有在意她奇怪的舉動。通往樓頂的平臺有一扇窗戶，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這扇可以打開。
霍水仙一口氣沖到十二樓，看到轉角處已經站了不少人，正在朝上面張望。
“大家不要擠在這裏。”有兩個護士一臉焦急的的伸手攔住路，“散一散。不要擠在這裏，張姐，警察什麽時候來啊？”
“請問這裏發生什麽事情了？”霍水仙大聲問道。
護士并沒有理她，倒是旁邊的人連忙解釋：“有個高中生在樓頂，要跳樓！哎呦，家長哭死了，也不曉得上面怎麽樣了？”
“大家不要擠！”
“聽講因為學習不好，被她媽罵了幾句就想不開。”
“現在的孩子，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動不動就鬧自殺，攤上這樣的孩子家長真可憐！”一個老太太說道。
“哎呦，你們不曉得。”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大嬸說道，“我跟那個學生一個病房，小姑娘白白淨淨看着可乖了。她媽真不得了，講不到幾句話就要發脾氣。那姑娘好端端的畫着畫，被她媽一把搶過去給撕掉了，我都看不過去！不過小姑娘看着文文靜靜的，沒想到脾性這麽大，突然就爬起來往外跑，把我吓了一跳。”
“大家回去好不好！”護手有些發火，“警察馬上就要來了，你們不要擠在這裏！”
“啊！”突然樓上傳來尖叫，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養你這麽大，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東西！你要是跳樓，我也不活了，我跟着你一起跳，我們一起死！”
“你別喊了！”有男聲大聲制止，又喊道：“下面再來個人，把她拉走！”
霍水仙立馬舉手，“我！讓我去吧，我是一中的老師！我有跟學生交流的經驗，也許能幫上忙，讓我上去吧！上面可能是我的學生！”
Advertisement
護手也慌了神，連忙點頭，不及多問就讓她過去。
“霍水仙！”
人群裏，柏思駿一聲怒吼，嘈雜的人群一下子安靜。霍水仙吓得一回頭，看了他一眼又連忙朝上走去。一口氣上了十二樓，現在她才感覺到兩腿有點發顫。
中年婦人頭發淩亂，嘶啞着嗓子吼叫哭嚷，兩個醫生都拉不住她，還被她踢了幾腳。負責勸說的人只好先回來幫着拉住人。霍水仙看了眼樓邊，坐着的背影一動不動，全然不顧背後的吵鬧。
她連忙走過去抓住婦人的手，“大姐！你聽我說——嘶——”
婦人亂揮的手從她臉上滑落，霍水仙臉上一疼。
“你別在鬧了！”一個男人猛地一把把婦人推倒在地。“在病房裏就你最吵，現在你還吵，你吵啊！你再吵你姑娘跳樓了你後悔去吧，跟我們沒有一點關系！”
中年婦人頓時哭的更大聲。
霍水仙連忙側頭去看，小姑娘果然回頭朝這裏看了一眼。那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只是眼眶有點紅，然而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又把頭轉了回去。
“大姐，我是老師。”霍水仙邊扶婦人起來邊快速說道，“你這樣哭鬧特別影響孩子的情緒，警察馬上就要來了，你不要着急，我們好好跟孩子說！”
“你是她的老師嗎？”負責勸說的男人問道，他衣服已經濕透，心力十分憔悴。
霍水仙點點頭。“你們先幫我穩住大姐，我跟孩子說幾句話。要是警察來了就給我使個眼色。”
“好！”男人連忙同意，“你小心一點！”
霍水仙深吸一口氣，朝外走出幾步。
很奇怪。原來看到別人要跳樓，是這樣一種令人害怕的感覺。
“你好。”霍水仙輕輕開口，“我叫霍水仙，你願意跟我說說話嗎？”
小姑娘沒有任何動作。
“我剛才聽說，你畫畫特別好——”霍水仙試圖靠近。
“你不要過來。”小姑娘聲音很稚嫩，稚嫩又平靜。
“好，我不過去。”霍水仙站定，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我弟弟今年五歲了，畫畫也特別好，好多人都誇他是天才。他一直吵着說，以後要成為一個大畫家。你呢？你也想成為畫家嗎？”
小姑娘毫無動作。
霍水仙心裏沒底，咽了口口水，繼續說道：“我一直覺得，我弟弟眼裏的世界和我們不一樣。他的世界好像特別美——”
“我不喜歡畫畫。”小姑娘打斷她，又低聲說道：“我沒有喜歡的東西……我什麽也不喜歡。”
霍水仙一下子緊張起來。
“這樣不可以嗎？”小姑娘側頭問她，“我不可以什麽都不喜歡嗎？不可以就做一個笨蛋嗎？”
“當然可以。”霍水仙肯定的點點頭。
“你撒謊。”小姑娘扭回頭。“姐姐，你好像很害怕。你走吧，我跳下去了，也跟你沒有關系。你要是看到了，說不定以後會做噩夢。”
霍水仙眼眶一下子紅了，她強忍着哽咽說道：“謝謝你，我可以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嗎？”
“我叫李稻，水稻的稻。”
“你的名字很可愛。”
“一點也不可愛。”李稻平靜的說道，“我就像馬路上等待車輛碾壓的水稻，它們應該也很疼吧。”
霍水仙被女孩平靜又絕望的語氣震撼。
“李稻，雖然是在這樣的場合認識你。但是我能清楚的感覺到，你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兒。”霍水仙語氣愈發柔和，“也許你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但你願意最後給我幾分鐘時間，聽聽我的故事嗎？”
李稻不再說話。
“剛才我們上來的樓梯間，就是轉角那個位置，你注意到那裏有扇玻璃了嗎？我剛才發現，那扇玻璃變樣子了。以前，它是可以打開的。”
小姑娘輕輕側過頭。
“你肯定想問，我為什麽要說這個。那是因為，以前有個叫霍水仙的女孩兒，差點從那裏跳下去。”
剛到樓口的柏思駿恰巧聽到這一句。
“那不是你嗎？”李稻說。
“嗯，是我。”霍水仙點點頭。“我其實有些恐高，但是當時完全忘記了害怕。一條腿跨過窗戶的時候，甚至有點迫不及待。可是特別奇怪，剛才我看到你的時候，心裏卻十分害怕。”
“你為什麽要跳樓？”
“因為我是個沒有來歷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爸爸媽媽是誰，從小跟收養我的奶奶一起生活。奶奶對我特別好，日子雖然過得拮據，但我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可是奶奶突然生病了，絕症。我的世界一下子就垮了，我不知道可以依靠誰，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
李稻聽得有些認真。
“你現在是念高中嗎，幾年級？我那時候高三了，成績特別好，班主任一直覺得，我是能去數一數二的名校的。可就在奶奶生病的時候，我覺得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那你為什麽不跳了？”
“因為有個十分帥氣的醫生救了我。”
“醫生？”
“嗯。”霍水仙點點頭，聲音柔的不可思議：“他不像剛才那幾個醫生一樣兇巴巴的，他特別溫柔。他跟我保證，我奶奶一定會沒事的，還跟我說，我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女孩兒。我這樣的女孩兒，将來一定能有個特別幸福的家庭，我的丈夫和寶寶一定都會很愛我。”
李稻突然間笑了起來。
“我就這樣被他騙了。”霍水仙配合的笑道，“畢竟，我只是個念高中的女孩兒，沒有人對我說過愛情、婚姻。他那麽說的時候，我覺得他特別神秘、有吸引力。”
“你的運氣真好。”李稻嘆了口氣，突然認真問道：“你結婚了嗎？”
霍水仙一時愣住。
“我們的婚禮定在了十月份。”柏思駿走了過來。“如果你願意來參加，我們會邀請你。”
柏思駿一把攬過她，看到她臉上的傷口瞳孔猛地一縮。他輕輕摸過霍水仙的傷口，認真的說道：“我的新娘為了救你，臉上受了傷。她吃過很多苦，遇到過很多困難。雖然她一直很堅強，但是我希望，遇到我之後，她可以過得自在一些，再也不要受到傷害。”
霍水仙心裏一震。
柏思駿看向李稻，“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但你以後肯定也會遇到一個人。這個人會心疼你、保護你。而你現在，是在抹殺以後所有的幸福快樂。”
“柏思駿。”霍水仙連忙拽住他的衣角。柏思駿見多識廣，說話語氣從來篤定不含糊。這是他最大的優點，也是最大的缺點。她覺得李稻此刻的狀态需要好好安撫，不能這麽硬着來。
“咳！”門口留守的大夫突然咳嗽，朝霍水仙使了個眼色。
“李稻。”霍水仙連忙轉移話題，“你——”
霍水仙的嗓音立刻收住——李稻站了起來！
“姐姐，我跟你不一樣。”李稻轉過身，“你雖然沒有父母，但是你的奶奶對你很好。我的爸爸媽媽都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自己。雖然你們說的很美好，但是我一定不會這麽幸運的。”
“小稻！”李稻媽媽突然哭喊着沖了過來，“是我錯了！是媽媽錯了！是我糊塗，你爸爸不顧家，我就應該更關心你！是我昏了頭腦了！女兒啊，你原諒媽媽啊！”
李稻媽媽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女兒呀！你比人家都乖都聽話，是我昏了頭了啊！媽媽保證，以後一定對你好，再也不罵你了！你回來啊……呃……”李媽媽傷心過頭，突然聲音嘶啞，有些喘不上氣。
“怎麽了！”醫生連忙上前。
“媽……”李稻喊了一聲，向前挪動腳步。女兒牆不過一足寬，看的霍水仙心提到嗓子眼。她想要向前，卻被柏思駿用力固定在懷裏。
醫生把李媽媽放平在地上，朝李稻喊道：“你媽媽不太好，她以前發生過這種情況嗎？”
“沒、沒有啊！”李稻終于有些緊張。她顫顫巍巍準備下來，身體卻突然有些失去控制朝後倒去。
霍水仙正要甩開柏思駿跑去，反被他推向一邊。
“啊！”
“柏思駿！”
霍水仙一愣，柏思駿已經半個身體趴在樓外——他抓住了李稻！
“柏思駿！”
警察連忙上前，衆人蜂擁而上，一起将人拉了回來。李稻怔愣了一瞬，連忙向自己媽媽跑去。
“柏思駿！”霍水仙顫抖着跑上前，上下檢查他的身體。看到他摩擦出血的胳膊，手一顫。
柏思駿看她的樣子，壓回心中的怒火，輕聲道：“沒事，擦傷而已。”
霍水仙抽泣起來。
“霍水——”
突然，霍水仙猛地抱住他，頭緊緊埋在他懷裏。
“對不起柏思駿，吓死我了……對不起對不起……”
柏思駿一頓，慢慢回抱住她，“消防人員已經在下一層準備好，不會有危險。”
然而他心中并不這麽想。
如果不是因為霍水仙，他絕不可能參與剛才那麽危險的救援。他不是這樣的人。他的身份地位、家庭環境、思考方式決定了他做事的底線是安全。在這之上，要看能得到什麽。
兩人靜靜抱了一會兒才分開。霍水仙緩解了後怕，急忙拉着柏思駿：“你的胳膊得趕快處理。”
兩人路過人群，李稻正哭着對警察解釋：“我、我沒有想跳了。我就是曬得久了，頭有點暈……我媽媽怎麽了？……”
柏思駿看向霍水仙，卻意外發現她并沒有在意女孩兒在說什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