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逢兇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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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滿和小滿的母親已經死了。
兇手是曲家老二——大滿的親生父親,現在正在版納坐牢。而小滿的生父,另有其人,當年女方死後,他也不見了。
大滿和小滿是版納的警察聯系村裏給送回來的,回來沒多久,曲老大夫妻倆就迷上了賭錢,欠了一些債,林田都抵押給別人了。曲老爺子打從聽聞二兒子坐牢就病倒,後來索性直接走了。
曲老大醒悟過來,帶着媳婦在縣裏一邊照顧孩子上學,一邊做零工還債。丢下老母親一個人在村裏,大半年也沒有回來看過一眼。
霍水仙艱難的理清這些信息。反應過來時,車子已經上了省道。
“柏思駿,你說奶奶為什麽沒有告訴我這些事呢?她信裏什麽也沒寫……劉叔知道嗎?他為什麽也不說呢?”
柏思駿騰出一只手握住霍水仙,“因為這些事情都與你無關。并且無論如何,你都會把大小滿當做親弟弟一樣照顧,不是嗎?”
霍水仙點了點頭,腦子有些混亂。
“我們該擔心另外一種可能。”他道。
“什麽?”
“我覺得,大滿和小滿應該是知道自己的情況的。”
有那麽一次,大滿說柏思駿像“他的爸爸”。
那時柏思駿還覺得怪異,因為大滿總是“我們”、“我和弟弟”的,說起家裏,是“我們家”,說起霍水仙,是“我們姐姐”。
那時柏思駿還以為是自己想多了。
“怎麽可能,他們才多大?”——怎麽不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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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像曲奶奶說的,曲家一家人視小滿為禍害:“能給口吃的就不錯了!”如果是這樣的态度,那當着孩子們的面說過什麽也不奇怪。
“小滿并沒有生理上的缺陷,為什麽會一直不願意說話?”柏思駿自然也想到了。
還會因為什麽?
因為哭鬧會被訓斥、甚至沒飯吃。想到這裏,霍水仙的心揪在了一起。
“我一定要找到小滿的爸爸!”她強忍着哽咽。
柏思駿剛張口,被電話鈴聲打斷。聽了個開頭,就把車停到了路邊。
“對,霍小滿。”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柏思駿倏地閉眼,再睜開時,整個人的眉眼肉眼可見的舒緩下來了,“……太感謝你了,謝律師……好,下回來東林一定要告訴我。”
挂了電話,柏思駿側頭看着霍水仙,眼神裏帶着奇妙的情緒。
“怎麽了?”霍水仙緊抓着安全帶,語氣緊張又虛弱。“是小滿的事有什麽變化嗎?專家來了嗎?”
“霍水仙,我告訴謝律師的名字,是霍小滿。”
“然、然後呢?”
“你那天聽到醫生叫得是霍小滿嗎?”
霍水仙太緊張了,沒有聽到他的意思,“那天醫生……”
柏小滿在嗎?
你是柏小滿的媽媽嗎?
兩次。
明明有兩次。
如果說上次聽到醫生的判斷時,霍水仙感到猶如晴天霹靂。那現在,不亞于又被劈了一次。
“雖然小家夥應該也很喜歡我,但是越過你,直接跟我姓,我還沒有這個自信。”柏思駿輕松的開起玩笑。
懊惱。悔恨。極端的慶幸。極端的猶疑。
各種複雜的情緒充斥了霍水仙的心間,她的眼眶發熱。
“是我搞錯了是不是!”語調哽咽,出口就變了聲。
“是我搞錯了是不是!”她扭着身子尋求确認,卻被安全帶固定住。柏思駿連忙替她和自己解開安全帶,想伸手安撫。手剛伸過去,恰好被一滴淚水砸中。
昨天到現在,這是霍水仙第一次落淚。
“是你搞錯了。”柏思駿平穩伸手抹去她的眼淚。“小滿就是有些貧血,沒有大問題。”
靠回座椅,霍水仙雙手遮面,“柏思駿,我簡直、嗚嗚……”她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眼淚從指縫間溢出。
霍水仙哭的失控卻又壓抑,脖子都憋紅了一片。
柏思駿看的心疼,連忙下車繞向副座,打開門想擁抱她,最後卻只是輕輕地伸手摸向她的頭。
下一秒。
霍水仙整個人向他撲來,完全不顧及自己的眼淚鼻涕,一把抱住柏思駿的脖子,終于放聲大哭。
柏思駿順勢把人抱出來,他想看看霍水仙的臉,卻被她抱住不放。身高差讓他只能彎着身子。
“吓壞了吧。”
沒有安撫,沒有道理,沒有別的,甚至沒有主語。然而輕聲說着“吓壞了吧”的柏思駿卻讓霍水仙感到無比的安全與委屈。
“我想了好多,我想了好多……我就說我根本、根本不可能這麽順利……老天爺怎麽可能讓我這麽幸福……可、可是怎麽能是小滿呢?有什麽、什麽事幹嘛不直接沖着我來呢?嗚嗚……”
柏思駿輕拍着霍水仙的背。他知道,這個時候什麽也不需要說。
良久,霍水仙終于平靜下來。
好像一瞬間,人生再也沒有什麽大事。
兩人也不急着回村裏了,就這麽自在的坐在路邊,看着田野。遠處有頭牛,搖晃着尾巴,在荒田裏悠閑地吃着草。
幾個大嬸挎着筐子,在收過的稻田裏走走停停。時不時,站起來聊一會兒。
柏思駿遞過來一瓶水,問道:“她們在幹什麽?”
“撿稻子。”霍水仙喝了口水,吸吸鼻子,鼻音很重。“機器割完的稻子,漏下來的撿一撿,能撿不少呢,可以給鴨吃。”
“你懂得真多。”
霍水仙好像脫了力,呆坐着目光有些渙散,道:“我在你眼裏應該已經沒有什麽值得誇獎的了。”
柏思駿剛好喝了一口水,差點被嗆到,笑着摟過她靠向自己。
車子再啓動沒幾分鐘,霍水仙睡着了。柏思駿偶爾側頭看她一眼,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
帶小滿複查完,霍水仙終于相信這場噩夢過去了。
牽着小滿離開的時候,走廊裏依舊有許多排隊等待的家長。霍水仙心有戚戚,柏思駿則一把将小滿抱起來,牽着她的手離開。
日子恢複了平靜,可是霍水仙依然有心事。
“還想找小滿的親生父親?”柏思駿直接點題。
霍水仙猶豫了。曲家奶奶的話又在腦子裏循環:
“他那個媽媽不是個正經的女人,跟那個陳家老三鬼混,生下來這麽個東西。我家老二太傻太傻了,被騙到那個地方,當初直接把大滿帶家來就算了,跟他們拼什麽命!把命都丢在雲南了……”
那日老人家老淚縱橫,看着十分可憐。可是說的話裏有一半都帶着純粹的詛咒和怨恨。霍水仙找劉叔打聽商量,又另外聽到了一些事情。
霍水仙嘆了口氣,“我以前一直沒有正視過這個問題,這次我也想了很多。”
“想了什麽?”
“想的有些亂。”霍水仙有點不好意思,摘了一片葉子在手裏轉。
“你不只想找小滿的爸爸,還想去看看大滿的爸爸?”
“你怎麽知道!”
柏思駿勾唇。“不覺得累嗎,霍水仙。我覺得曲家并不适合多往來。”
霍水仙表情淡下來,“我也知道,你看曲奶奶那麽大年紀了,長得那麽和善。可是提到小滿的時候……人有很多面,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我爸媽還活着,我會跟他們聯系嗎?大滿小滿,是不是也會偷偷的想爸爸媽媽?”
柏思駿微微皺眉。
“我好像不是那麽會恨別人的人。”霍水仙手裏的樹葉越轉越快,“哪怕在我那模糊的記憶裏,也能感覺到爸媽對我并不好,但總會有那麽些時候——我是說小時候啊,小時候還是會特別羨慕別人有爸媽、有家人依靠。”
“你覺得自己不能成為大滿和小滿的依靠嗎?”
“我會的!會努力的!”霍水仙快速而肯定的回答。
語氣随即洩氣,“可是這個事情好像不能裝作不知道。我起碼要理順一些,萬一以後大滿想要回去曲家那邊,也不至于那麽陌生。而且我聽曲奶奶的意思,他們早晚會讓大滿認祖歸宗的。”
“呵。”柏思駿冷哼,“很符合自私的人性。”怕自己語氣顯得太過諷刺,柏思駿換了個說法。“如果曲家人那麽心疼大滿,也不會允許別人将他帶走。我記得你說過,他們兩個以前明顯營養不良。你光考慮未來,卻忽略了他們遭受過什麽。”
“我懂!這就是我猶豫的地方,我就是太懂了!”霍水仙突然氣憤,扔掉手裏的葉子。
“你看過那種電視劇吧?當初不要孩子,等孩子有出息了,又哭哭啼啼的找回來了。整天追在後面,巴不得告訴全世界這孩子是他們家的,給別人添一堆麻煩!我真的一丁點兒也不想讓大滿以後遇到這樣的糟心事兒!”
“想的真遠。”柏思駿伸手輕捏了霍水仙一記。
“不過整理清楚也是好事,小滿父親的事情也不能聽曲家人的一面之詞。等我們了解清楚真相,就正式收養他們,辦好所有法律手續。”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霍水仙拍柏思駿的肩膀,“柏老大,知我莫若你!”
柏思駿失笑。
“我要去版納!去見見大滿的爸爸,再找找看小滿的爸爸。”
“我跟你一起。”
“不行!”霍水仙搖頭,“不能帶你去!”
“為什麽?”
“因為我打算請劉叔跟我一起,還打算把曲奶奶和曲大伯帶上!”
“所以?”柏思駿不明白邏輯。
“曲國棟賭博啊!今天我去找劉叔,他雖然了解的不多,但說起一件事。原來曲家大伯以前來找我奶奶借過錢!劉叔看見了,見我奶奶為難,就把人罵走了。他可是有不良記錄啊,我怎麽敢讓你去!他看到你這個樣子,萬一動了壞心思怎麽辦!”
柏思駿輕笑。“我哪個樣子?”
“就是……你笑什麽?”
“我想起了第一次見你。像只小刺猬,擁有超強的戰鬥力和防禦力。”
霍水仙羞赧,道:“我也不是故意把別人想那麽壞的。”
表情認真起來,“曉苗姐和她前夫的事情給我提了個醒。在村裏,做事兒要看人。劉叔德高望重,跟曲林村的幹部也認識,有他鎮場子,曲大伯應該也不敢胡來。
我想一次性把這件事情了結好。以後孩子們問起來,我大概會如實說出實情,但是也想給孩子們最大的選擇自由。
現在我并不想牽扯進太多人,尤其是你。”
柏思駿伸手揉了揉霍水仙的頭。
又揉了揉。
“幹什麽呀?”
“我真的非常享受你的維護,霍水仙。”
“也、也沒有維護什麽。”霍水仙又要害羞了。“再說,我們都出去了,孩子們怎麽辦?這兩天瞿哥還要開選品會,你留在家裏吧。”
“好。我尊重你的決定,也完全相信你能處理好這件事情。另外。”
“嗯?”
“剛才是我用詞不當。霍水仙是擁有獨立思考和解決問題能力的優秀女性。”柏思駿捧住她的頭,吻了吻她的發頂,“很柔軟,一點也不像刺猬。”
劉叔也是萬萬沒想到,這麽大年紀了,頭回出遠門竟然是要陪着去探監。他抽了口煙,感嘆起霍奶奶:“人家遇到這種事情躲都躲不及,也就只有老嬸子菩薩心腸。”
說完目光在霍水仙和柏思駿身上掃了掃。
“你們倆的事情定了吧?”
霍水仙語頓,看了柏思駿一眼,害羞的點了點頭。
“劉叔,我會用心愛護霍水仙的。”又對霍水仙道,“注意安全,家裏有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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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納監獄。
曲國梁見到親媽和大哥一開始還表現的有些冷淡。直到看到自己老娘哭的要倒,才眼眶發紅。曲國棟隔着玻璃看着瘦削的弟弟,手顫抖的想掏煙,看了看周圍,又塞了進去,偷抹了一把眼淚。
十三年前,曲家老二曲國梁帶着新婚媳婦趙娟到雲南投奔同村的陳三。陳三是曲家的表親,十幾歲就出去闖蕩。那個年代,能離開窮山坳子的都是有出息的,這樣錯誤的認知讓曲國梁十分信任這位三哥。
然而三哥并不可靠。去之前說帶他們到昆明做水果生意,到了卻進了版納的橡膠廠。雖然進了黑工廠,但曲國棟覺得這裏包吃包住還有工資,比起金飯碗也不差。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和趙娟每月的工資都有部分到了陳三的手裏。
割膠季,工人是極為辛苦的。在版納幾年,趙娟身子吃不消,流過兩次産。好不容易生下大滿,曲國梁卻因為替人出頭誤傷了人,被關了一年。他們一直瞞着不敢告訴家裏人。這一年裏,趙娟沒出月子就要幹活養娃,吃夠了人生所有的苦。
後來,曲國梁出獄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媳婦有點變了,對他沒有那麽依賴了。沒多久,趙娟又懷孕了,曲國梁特別高興。然而直到孩子2歲,他才發現,自己疼進心眼裏的小兒子并不是他的孩子。
曲國梁喝醉了酒,持刀上門想捅死陳三,關鍵時刻,趙娟沖出來擋住了。趙娟死了,陳三也不見了。剩下兩個孩子,被警察送回了曲林村。
曲奶奶聽完又哭了一場,這次徹底昏倒了。幾人連忙把她帶到醫院,醒來又到招待所安頓好。
“我媽見到我弟,總算了了一樁心事。”曲國棟搓搓手指,“我家大滿過得可好?”
“還曉得問大滿!”劉叔聽他說這個話就氣不打一處來。
“叔,我現在在廠裏面認真幹事情,沒有賭錢了。”屈國棟掏出一張銀行卡,“這個卡是以前警察送孩子來的時候給的,說是陳三的。”
“陳三還給了你們錢?”劉叔有些意外。
“當然要給!他把人送家裏來吃糧食肯定要給錢的!他家在村裏沒有人了,要不然也不會把孩子送到我們家來。”屈國棟有些憤憤不平,又有些猶豫,“有三萬塊錢,我老婆全拿走了,早就輸光了。後來,她還、還讓我找霍老嬸借錢…”
霍水仙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想說什麽。便問道,“那陳三之後有跟你們聯系過嗎?”
“沒有,前兩年聽人講好像偷跑到國外去了,後來沒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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