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紅紗帳內糾纏的二人卻充耳不聞,蕭騁懷面上浮起一抹狠厲,手中憑空出現一把長劍。

這是他曾經的佩劍,也是他的陪葬品。

蕭騁懷長劍一揮,劍風拂過之處,擺設倒了一地,紗帳內響起一道嬌俏的悶哼聲。

床前的紅紗被劍風斬斷落下來,露出內裏的情景。

雕花梨木大床上,衣服褪了大半的顧楷林正緊緊摟着花魁,人明明已經暈過去了,臉上卻露出飄飄欲仙的表情。

蕭騁懷如今是鬼,如果不附身在人身上,他無法傷害到人。

蕭騁懷神色一冷:“出來。”

“咳咳咳咳,公子可真不懂憐香惜玉啊!”一只柔荑撥開大紅色的紗幔,一個面容清麗的女鬼捂着胸口,嬌弱走出來,熟稔将自己斷掉的胳膊接好,狠狠踹了顧楷林一腳,罵道,“娘的,毛手毛腳的,摔死老娘了。”

這女鬼剛才附在那花魁身上。

因樓裏濃郁的脂粉味,和生怕顧楷林直接給他來個春宮表演,躲的遠遠的蕭騁懷最開始并沒有發現。

直到剛才顧楷林抱着花魁跌進床裏,蕭騁懷進來時,剛好耳尖的聽到骨頭被碰碎的聲音,而且他在濃郁的脂粉味裏猛的聞到了一股腐爛的味道。

這種味道,蕭騁懷在很多同類身上都聞到過。

那女鬼生前大約也是在花樓裏待過的,将胳膊接好,輕移蓮步走到蕭騁懷面前,風情萬種靠過來:“公子,大家都是同類,何必對奴家這麽狠呢!女家只不過是想……”

“不,你不想。”

蕭騁懷身子一閃,手中的長劍泛着寒光。

那女鬼咻的一下站直了,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娘的,做人做鬼這麽多年,老娘從來就沒見過這麽不開眼的。

面前這個雖然跟她是同類,但他身上卻有一股活人才有的浩然正氣和肅殺之氣,這種人生前絕非平庸之輩,死後也不是她們這種魑魅魍魉能惹得起的。

但這女鬼生前是花樓的頭牌,有不少人和鬼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偏就不信這個邪!

女鬼斂了臉上的扭曲,開始扮柔弱。

“公子,奴家也不想害人的,只是單純想吸點陽氣,補補身子而已……”

看到這女鬼突然裝柔弱,蕭騁懷今晚第二次突然想到了孟金窈。

難道是自己最近太寂寞了!?

那女鬼見蕭騁懷沒說話,以為是被她說動了,繼續再接再厲。

等蕭騁懷回過神來,那女鬼已經衣衫半褪,媚眼如絲說要跟他雙休了。

蕭騁懷眉心一跳,長劍一揮。

正極力推銷自己的女鬼,只覺眼前寒光一閃,覺得自己又要再死一次時,一床厚棉被劈頭蓋臉砸下來。

!?

娘的,見了這麽多的人和鬼,從來沒見過這種油鹽不進的。

那女鬼也有些生氣,一把将滑到臂彎的衣裳拉好,憤然篤定道:“你生前定然沒有愛慕的姑娘。”

蕭騁懷十五歲從軍,在軍中待了六年,除了孟金窈那個未過門的妻子之外,平日裏見到的女子都屈指可數,怎麽可能有愛慕的姑娘。

不過,這麽明顯的嗎!?

“非常明顯啊!”那女鬼現在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坐在地上點評道,“公子,幸虧你死的,不然你也會注孤生的!”

蕭騁懷微不可聞的壓了壓眉梢,掃了一眼床上的顧楷林,冷聲問道:“你對他做了什麽?”

“給了他一場好夢。”

蕭騁懷還想再問,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顧耿怒氣沖天的聲音随之響起來:“逆子。”

那女鬼趁蕭騁懷分神之際,迅速逃了,只嬌俏留了一句:“公子,我們後悔有期啊!”

顧耿身形不高,精瘦矍铄的一老頭子,每次一激動起來,整個人就臉紅脖子粗的。平常極注重儀表的一個人,此時外衫都穿反了,看樣子,應該是睡下之後又起來的。

老鸨跟在身後低聲下氣勸道:“顧大人,令公子已經歇下了,這大晚上的……”

“老夫不罵女子,你給我躲開。”

蕭騁懷不願插手顧楷林狎妓,見顧耿來了,便收了手中的長劍,在一旁坐壁觀上。

顧耿進來,看到衣衫褪了大半的顧楷林摟着花魁,兩人呈交頸鴛鴦姿勢躺在大床裏。

當即氣的雙目撐圓,青筋暴起,拎着戒尺,劈頭蓋臉将顧楷林打醒,揪着耳朵一路從房中拖下去。

不能離顧楷林太遠的蕭騁懷被迫跟上去,一路看着顧楷林痛哭流涕的求饒:“爹爹,我錯了,我錯了,您就饒了孩兒這一次吧!”

樓裏聽到動靜的人紛紛出來看。

老鸨又急又氣,捂着帕子哀嚎道:“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顧耿一路将顧楷林拖出萬豔窟,讓自己帶來的小厮把顧楷林捆了,然後他坐轎,讓顧楷林走路。

顧楷林是被顧耿直接從床上揪起來了,身上只穿了一層薄薄的亵衣,連鞋都沒顧得上穿,在寒氣重的夜裏,瑟縮着身體,就這麽赤腳從萬豔窟走到了禦史府。

“爹,孩兒錯了,孩兒錯了,您繞過孩兒這一次吧!”

剛到禦史府門前,凍的瑟瑟發抖的顧楷林沖上來,痛哭流涕跪在顧耿面前求饒。

顧耿将剛才因暴怒散下來的頭發捋齊整,提着戒尺從轎子裏下來,一腳将面前的顧楷林踹翻,怒吼道:“帶祠堂,請家法。”

跌倒在地上的顧楷林臉瞬間就白了,胡亂拽住一個下人的衣擺,低聲道:“快去,快去找我娘來救我。”

走到府門口的顧耿猛的回頭,冷着臉看向一衆小厮:“誰要是敢去告訴夫人,立刻拉出去發賣。”

一衆小厮瞬間噤若寒蟬,沒人敢動。

顧楷林知道顧耿這次是真動怒了,瞬間就慌了,一時也顧不上,府門口離顧夫人的院子還很遠,便扯着嗓子哭喊道:“娘,救命啊!”

顧耿直接讓人堵了顧楷林的嘴,将他拖去了祠堂。

蕭騁懷印象中,顧耿這老頭雖然迂腐古板,脾氣差,但從來都是動口不動手的君子,沒想到私下對自己的兒子這麽狠。

據他所知,顧耿膝下只有顧楷林這一個兒子。

啧,父親潔身自好,一輩子連妾都不曾納,兒子卻是‘萬花叢中過,片葉沾一沾’的主兒,果真是家門不幸啊!

蕭騁懷雖然如今是鬼,但除了別人看不見他之外,跟活人沒什麽兩樣,甚至比活着的時候更自由。

因為他發現,那些捉鬼驅邪的畫像符咒,對他完全沒有用,他去哪兒都可以暢通無阻。

除了今晚,不知道他抽什麽瘋,要被迫跟着顧楷林除外。

蕭騁懷跟着顧楷林一行人到了祠堂,看着顧耿當着祖宗的面,對顧楷林動家法。

“爹,孩兒錯了,您饒了孩兒吧!孩兒知錯了……”

棍棒聲中,顧楷林鬼哭狼嚎求饒。

顧耿卻是不為所動,反倒沖着執杖的小厮怒吼道:“你們沒吃飯嗎?再敢護着這逆子,明天全發配去莊上幹活。”

顧楷林平常沒少被家法伺候,這些小厮們也常常偷偷放水,現在見顧耿真動怒了,也只好真打了。

棍棒再落下時,聲音明顯比剛才重了許多,顧楷林叫的更慘了。

如果說剛才小厮們只用了五分力道,那現在就是□□分。

就顧楷林一步三喘的身子骨,怕是根本承受不住。

蕭騁懷擰眉看過去,幾下過後,顧楷林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了,只是聲嘶力竭喊着娘,不消片刻,那一聲疊一聲的娘,也越來越弱了。

顧耿毫無察覺,正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請罪。

“是我教子無方,累了顧家的芳名……”

啧,顧楷林這老頭也是夠迂腐古板的,到現在了,他竟然還在關心那些俗名!

掃了一眼出已經不出聲的顧楷林,看在先前他給自己磕過頭的份兒上,蕭騁懷想了想,還是決定給顧耿提個醒。

蕭騁懷手一揮,顧耿面前兩根燃的正好的冥燭,突然熄滅了。

正向列祖列宗請罪的顧耿一怔,顫巍巍擡頭:“先輩們的意思是,這逆子不可饒恕?”

!?

燭熄,是停止庭仗的意思啊!

有小厮發現顧楷林有些不對勁,迅速喊道:“老爺,少爺他……”

顧耿不敢違背先烈的意思,怒聲道:“繼續打。”

蕭騁懷很是無奈,想再提醒一下顧耿,再打下去,他們顧家就真絕後了,可又怕自己好心辦壞事。

正糾結時,外面突然響起紛亂的腳步聲,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跌跌撞撞撲進來,跌坐在顧楷林身邊,摟着他聲淚涕下喊道:“我的兒啊!”

雖說知道自己是只鬼,但看到顧夫人進來時,蕭騁懷還是松了一口氣。

顧耿沒想到自己夫人會來,正想說話時,顧夫人抹着眼淚,嚎啕大哭:“你要打,就把我們娘倆一起打死好了,黃泉路上,我們也好有個伴兒。”

顧耿被氣的直哆嗦:“你知道這個逆子做了什麽?”

“我不管他做了什麽,我只知道他是我兒子,我可憐的兒啊!”

跟顧夫人一起來的嬷嬷見顧楷林臉色不對,出聲道:“夫人,我們還是先把少爺扶回去,找個大夫先來瞧瞧吧!”

顧母這才哭哭啼啼,讓小厮們将顧楷林擡回院子裏。

明亮的燭火一照,衆人這才發現,顧楷林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顧母捂着帕子不停哭,顧耿這下也慌了神,催促小厮快點去找大夫。

可惜太遲了。

大夫還沒來,顧楷林便已經咽了氣。

蕭騁懷看着顧楷林的魂魄一臉懵懂坐起來,見顧母坐在床邊哭,他想要去替顧母擦眼淚,手卻直直從顧母臉上穿過去。

一扭頭,見蕭騁懷盯着他,不禁迷茫問:“兄臺,我這是怎麽了?”

“你死了。”

顧楷林以為蕭騁懷在跟他開玩笑,不停的用手去觸碰顧母。

蕭騁懷看着剛才還滿面怒容的顧耿,在發現顧楷林沒氣了之後,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渾濁的眼睛裏全是紅暈,手足無措看着顧楷林,似乎想說什麽,可抖擻着唇角許久,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原來我真的死了啊!”顧楷林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笑的比哭還難看,“死了也好,畢竟我活着只能是爹爹的污點。”

污點也好,榮耀也好,總歸是在乎的不是嗎?

蕭騁懷抿了抿唇角,不想再看顧禦史夫婦的喪子之痛,打算跟上顧楷林往外飄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強勁的力道,他還沒反應過來時,便被拽的跌進黑暗裏了。

用袖子擦完眼淚的顧楷林一扭頭,發現身後的人不見了,想着自己剛死,鬼生地不熟的,便急急朝外面飄,大聲喊道:“兄臺,等等我……”

如果顧楷林能在走之前回頭看一眼,他就會發現躺在床上的自己,指尖輕輕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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