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記憶【三更】
玄律帶着黑貓離開酒吧,回自己的住處。
他的房子在離酒吧五百米遠的高檔小區,獨棟別墅,一個人住。
回到家,他很快在床上躺下,但頭還是很疼,簡直輾轉難眠。
他心想等傷好後再去一趟地府,把那個将他腦袋捅了一個洞的家夥給殺了,完了一定要把對方的腦袋捏成渣,碾成灰,直接揚了。
制定好計劃後,玄律閉上雙眼。
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他好像忘記是誰把他腦袋給捅出那麽大一個窟窿的。
玄律猛地坐起。
他意識到,自己似乎缺失了一段記憶。
他坐在一片黑暗中,認真回想,清楚地想起自己七天前去了趟地府,也清楚地記得打完後煤球變成兩米高的大貓馱着他去墳地,把他埋進了土裏。這一頭一尾他都記得很清楚,但卻想不起在地府經歷了什麽。
那段經歷成了一片空白。
他也想不起來自己這次去地府是為了什麽?
事情開始不對勁了。
玄律下床,光着腳往琴房跑。一邊跑,一邊感受到有什麽在流失,在渙散,那是他的記憶。
到達琴房後,他摘下藍色耳釘,随手抛起。耳釘螺旋墜地,在地板上張開了一個繁複的音樂法陣,散發出黯淡的不連貫的藍色光輝。
[無限音域],開啓。
玄律揭開防塵罩,在紫檀木制成的古筝前坐下,開始彈奏古曲《哭李商隐》。
這首詩是唐朝人崔珏所作,悼念亡友李商隐的。玄律将這首曲子設定為一個保險栓,用來檢測和喚醒自己的記憶。
畢竟他和地府那邊交手無數次,經常打得碎屍萬段,骨灰都不剩,在每一次“活”過來後,他都需要檢查自己的記憶,防止地府做手腳。
音樂響起,他的記憶開始恢複,藍色法陣裏出現了他當時和幾位鬼帝交手的畫面。很模糊,很混亂,全是破碎的。而後威武不凡的酆都大帝出現,擋住了他的去路。
酆都大帝的面容模糊不清,透明得幾乎看不到。
玄律記憶只恢複到這裏就斷了,後面只有聲音沒有畫面。
“殺了他!快趁現在殺了他!”
“這是弑神!!得問問天庭那邊!”
“哎呀來不及了!等天庭回複咱們全都會死!”
幾只幽藍的蝴蝶被樂曲吸引,來到了他的窗外,很快被那悲傷的力量殺死,化作光粉消散在風裏。
“攔住他!”
“快!別讓他看到他!把他帶出去!快快快!讓他走!”
“……”
玄律渾身一凜。
別讓誰看到誰?
別讓我看到誰?
別讓誰看到我?
又是要把誰帶出去?
他腦袋嗡嗡的,疼得要裂開,不得不停下彈奏,撐着腦袋休息,同時努力分析那對話。
我是去地府找人嗎?
找誰呢?
片刻之後他又重複彈奏那首曲子,但他傷勢未愈,現在無限音域只能開啓到三重,力量太弱了,法陣的光黯得看不見。他的記憶并未恢複更多,反而把自己彈得差點吐血。
稍稍緩了緩後,玄律收起古筝,走到琴房角落,按了幾下鋼琴的鍵。
3345|5432。
琴房飛速變化,像抽幀一般,磚塊嘩啦一下散開,又堆砌起來,轉眼間他人到了酒吧的那間琴房。
玄律找到了郎安。
彼時酒吧正在營業,裏頭群魔亂舞,烏煙瘴氣。郎經理在二樓的包廂,一邊擦玻璃,一邊盯防着下面,免得有人鬧事。雖然基本沒人會想不開在這間酒吧找事,但難免有一兩個喝大了的。
瞧見老板臉色極差,郎安立刻緊張地問:“您還好嗎?”
“沒事,”玄律忍着傷勢,朝郎安問,“你知道我去地府做什麽嗎?”
郎安搖頭:“不清楚,您從來不說,也不讓問。”
“那,”玄律換了個問題,“你跟了我多久了?”
“三百年,”郎安将抹布疊好,随後坐直了身體,理了理自己的西裝領帶,挺起胸膛,極為莊重地說,“自從三百年前,您在魔鷹的手中将我救出,我就跟在了您身邊,與您一同歷經歲月,至今是跟着您時間最長的妖怪。三百年裏我跟着您走過南,闖過北,亞馬遜河喝過水,金字塔上壓過腿。幫您經營過海寧織造廠、勝蘭大飯店、華帆航海、貝多芬音樂學院、東方證券、繁星娛樂,以及這間黃泉酒吧。”
玄律點點頭:“辛苦了。其實我是想跟你确認,這三百年,我去了地府多少次?”
“如果不算上您救梁澄這一次,應當是20次,”郎安說,“前一百年,您沒有去過地府。從兩百年前開始,才平均每十年去一次,您總是一身傷回來,然後靜靜養傷,傷好了又再一次下去。”
“嗯……”和玄律記憶一致,沒什麽出入。
但是他還是想不起來,自己這二十次去地府做什麽,又找什麽人。他覺得自己是忘記了一整條邏輯鏈。別的什麽都有沒忘,他的出身、過往,他的仇恨、不甘,這千百年的經歷全都還記得,就是忘了和這件事相關的。
玄律當然能想到,自己回地府還能有什麽事?肯定是為了活命。
千百年來,他一直被地府追殺,他們堅持不懈地想讓他死,但他不接受,不甘心,他想活着。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擺脫那殘酷的宿命。
現在他懷疑自己肯定是查到了什麽,或者找到辦法了,所以才多次去地府。
是和那個人有關嗎?
到底是誰呢?
玄律握着酒杯,坐在那裏,極力思考。卻突然感覺到,自己被什麽力量注視着。
他瞬間扭頭,身後什麽也沒有。那種力量極為強大,籠罩着他,聚焦在他身上,讓他莫名心悸,很不舒服。
“怎麽了?”郎安問。
玄律擡起頭,看向天花板,卻感覺不到酒吧裏有異常的靈力波動。
錯覺嗎?
他緩緩地搖頭。
這時候酒吧裏來了一個人。
一個人類。
“您好,我接到了電話……”男生喘着氣,朝郎安急切地說,“我找梁澄!我是他朋友,他怎麽樣了?!”
“這邊請。”郎安領着他穿過一群妖魔鬼怪,穿過靈力構建的走廊,往後面的閣樓走去。
男生高高瘦瘦,紮着丸子頭,發髻裏插着一根道簪,低垂的手腕上系着紅繩,紅繩墜着小巧玲珑的桃木劍,上面刻着一個“林”字。
玄律一眼就看出這是個天師,尚且年輕的天師。
他跟上去,男生扭頭,看了看他的裝束,又對上他的雙眼,頓時露出驚駭的神色,但卻極力保持鎮定,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只跟緊郎安的步伐往樓上走。
梁澄還沒醒。
“他沒事,”玄律淡淡地說,“只是需要好好休息。”
“梁澄!梁澄……”男生俯下身,搖了幾下,梁澄竟是皺着眉頭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看清來人後,立刻高興地喊了聲:“瑞麟!”
“你沒事吧?”叫做瑞麟的男生摸了摸他的臉,仔細地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梁澄站起來,笑着說:“我沒事!”
“沒事就跟你朋友回去吧,好好上學,以後別老往危險的地方跑。”玄律走向他,“來,我幫你消除記憶。”
“別!”梁澄大驚,連連擺手,“別別別!別啊!”
好不容易去了趟地府,好不容易見到了傳說中的牛鬼蛇神還平安歸來,他打死都不想失去那部分寶貴的記憶!這可都是素材!這可是別的UP主沒有的經歷!
林瑞麟擋在了他身前,緊張地防着玄律。
“你朋友去了地府,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玄律對他說,“你是道上的人,應該懂的。”
“我不會洩露的!我有分寸!”梁澄在好友的身後說,“我接觸過這些,不是小白!我知道規矩。瑞麟會看着我的,他是天師道林氏家族的傳人!很有名的那個,你可以相信他。”
“不行,”玄律看了眼林瑞麟,根本沒想起是哪個林氏家族,“連他都沒去過地府,他沒權利決定你能否保留這段記憶。”
他擡起手,梁澄立刻躲開。
梁澄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這位長得神仙一樣的帥哥,心想他既然是生死簿,也算是一位神靈吧。
“神仙哥哥,我要考試了!萬一你把我最近複習的知識也消除了咋整?我變傻了怎麽辦?”他抓着林瑞麟的衣衫,偷看玄律,用哀求的語氣跟他商量,“要不……要不等我考完了你再消除我這部分的記憶?可以嗎,哥哥?”
玄律猶豫起來,知識倒是不會因為封閉一小段記憶而遺忘,關鍵是男生的魂魄受傷還沒恢複,現在對他的大腦施展法術可能會對他再次造成創傷。
思忖片刻後他點了頭:“行。”
随後他給了林瑞麟一張名片:“如果地府派人找他麻煩,立刻聯系我。他的魂魄受損,還沒愈合,你看着點。”
林瑞麟雙手接下那張黑色名片,認真看了看,上面寫着:【黃泉酒吧|玄律】。
郎安找出了梁澄的背包,開車送兩人回學校。
沒多久玄律微信收到了梁澄的好友申請,他通過了,對方也沒過多打擾,似乎只想安靜躺列。
接下來的時間,玄律留在酒吧養傷。
這次他傷得比較重,修為大損,需要漫長的時間才能恢複。
他還喪失了記憶,只能每日彈奏一遍《哭李商隐》,但收效甚微。
玄律計劃先養傷,然後找機會去地府查找線索,恢複記憶,尋求讓自己擺脫命運的方法,找到之後把地府給炸了。
當然,這期間他還想找個對象,談個戀愛。
上上次他去地府看了,生死簿本體爛得快不行了,已經瀕臨報廢。鬼劫即将降臨人世,到時候人類要死翹翹啦。
活了上千年還沒談過戀愛,他真的快要寡死了。雖然追求他的人從古到今數不勝數,但他眼光高,一直沒遇到合适的,也沒辦法。
他希望在末日來臨前能談一場驚天動地轟轟烈烈死去活來尋死覓活的戀愛。
但這明顯很難。
養傷的日子,玄律趴在酒吧二樓窗邊的桌上往下看,看來往酒吧的芸芸衆生,但一直沒看到什麽合眼緣的,根本沒什麽希望……
半個月後的一天,玄律刷朋友圈看到梁澄說這幾天渾身疼,不知道怎麽了。他猜測是魂魄受損的後遺症,于是決定過去看看。
江城大學也不遠,玄律不想開車,也不想直接瞬移大法,就出門在酒吧外掃了輛共享單車。
黑貓跳到車筐裏,乖乖坐好。
玄律選了人少的路線,路過了一個開發中的商場。貌似快竣工了,樓頂上亮着“新啓航”的巨型LOGO。
夜十點,這邊沒有路燈,只有那塊招牌斜斜地射出一束光。
他騎着單車穿過空無一人的廣場,車子走到一半,玄律突然棄車,一手撈起貓,空翻後退。
下一秒,共享單車爆炸,黑火從虛空中接二連三飛來,幻化出幾張兇神惡煞的面孔。
玄律定睛一看,五方鬼帝來了倆,是中央鬼帝的兩位,周乞和嵇康;十殿閻羅來了四個,是二四六八殿的楚江王、仵官王、卞城王、都市王。
陣仗不小。
玄律摸了一下煤球的腦袋,把它放到地上,黑貓拔腿就跑,立刻撤出戰團,不給主人拖後腿。
“玄律!”稽康張開結界,籠住廣場,他盯着目标人物,上前喊話,“你私自從冥界帶走亡魂,讓死者複生,壞了規矩,識相點乖乖跟我們回地府領罰!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玄律:“……”
終于還是來了,但是來的不是時候。
“有病就治,”光束照亮玄律颀長的身姿,描摹着他清冷的眉目,他擡起右手,手背血色音符顯現,幻化出古琴,“想死直說。”
“放肆!”周乞瞬間出手。
八棱赤霞锏攜着地獄之火當頭劈下。玄律掄起古琴,硬生生接了一招。長锏砍在古琴上,刺耳的弦音轟然爆炸,激蕩起漫天塵沙。
四位閻羅不約而同地捂了一下耳朵。
“速戰速決!”周乞朝稽康喊了一聲“一起上”,稽康立刻加入戰場。
兩位鬼帝左右夾擊,各顯神通,同時出手。玄律飛身閃避,一手抱琴,一手撥弦。琴音铮铮作響,音波高低起伏,交疊成氣勢恢宏的曲調,瘋狂轟炸,蕩氣回腸!
“上啊!”周乞揮舞長锏,斬向玄律面門,朝着一衆閻羅喊,“愣着幹嘛?聽演唱會呢你們?!”
四位閻羅如夢初醒,立刻加入戰團。
玄律想罵一句卑鄙,但地府向來就是這麽卑鄙,他已經習慣了,幹脆閉嘴,留着力氣打架。以他的實力,一挑二本不在話下,無奈這會兒傷勢未愈,又碰上了兩個力量見長的鬼帝,過了幾個回合便力有不逮。
無所謂,反正他不會死,當即凝聚力量,打算拼了。
兩位鬼帝見狀也嚴肅起來,準備出絕招。
三人幾乎同時出手,結界瞬間崩塌。眼看着整個商場要毀于一旦,突然一團雷爆從天而降,“轟”的一聲将三人同時震開。
煙消雲散,一張陌生的面孔出現在玄律眼前。
那是個神祇般英俊的男子,他穿着黑色大衣,戴一頂黑色的禮帽,身材高大,長發如瀑。樓頂的光打在他臉上,他眉宇間一線血紅,整個人煞氣沖天。
玄律不記得地府中有這麽帥的一張臉,他看不出對方的來路,不确定地問:“你也是來殺我的?”
“不,”男人摘下帽子,按在胸前,朝他微微欠身,“我是來救你的。”
他嗓音低沉,氣度從容。
語罷他随随便便朝着鬼帝出手,掌心一團紫色狂雷射出,轟然将先前叫得最厲害的楊雲擊退。
周乞長锏插入地面,竭力穩住身軀,噗的吐出一口血,雙目極為震驚。
稽康正要反擊,卻突然頓住腳步,似乎是接收到了什麽關鍵訊息。
他看了周乞一眼,低聲道:“遠古鬼王覺醒了!速回!”
周乞面有不甘,卻也不敢拖延。
稽康看向男人:“大膽狂徒,竟敢阻攔地府公幹!!報上名來,改日取你腦袋!”
“我叫吳法,”男人站在那束光裏,頂天立地,聲如洪鐘,“無法無天的吳法。”
作者有話說:
小情侶相逢了~
周末愉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