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婉拒閻王第4次
黑火倏然消失,地府的人就這麽撤了,留下了一個遍地磚石,被破壞得不成樣子的廣場。
他們跑得太快,玄律還沒反應過來。
男人走向他,锃亮的皮靴在空曠的廣場上踏出回響,然後在他一步遠的地方停下。
“抱歉,我來晚了,”他稍稍低下頭,看着玄律的眉眼,“希望還不算太晚。”
他比玄律高出大半個腦袋,身上帶着淡淡的香火味,聲音像是沾着陽光的細砂,充滿磁性,又很明朗。
某一瞬間,這個聲音與玄律夢中的一個聲音重疊。
“好好活下去。”
那個聲音總是在他絕望的時候出現,溫柔地支撐他。
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随後玄律食指稍稍拉下眼鏡,看了對方一眼,男人的頭頂同樣浮現出血色文字。
【姓名:???】
【壽命:——】
【死因:——】
玄律頗為驚訝,他竟然看不了對方的三項數據!
盡管他已經憑着對方一招擊退鬼帝就能看出他不是普通人,但他沒想到,這家夥比自己想象的更不一般。
玄律具備和生死簿相似的能力,但也并不是所有人的死期都能查看,緣因地府那本生死簿,名為《幽冥生死簿》,上面只載着凡人和低等妖魔精怪的生死,更高階的生命則不再其中。
但玄律修行千年,已經超越了地府那本生死簿的能力,比它更先進,想看某些高等妖魔精怪的生死他也是能看的,只不過需要費點功力。
再往上對于更高階的強大生命,他就無法在查看。
但往往這個時候,數據會顯示出對方是神是仙或者是妖是魔,并且壽命一列變成三個問號,說明對方有壽命,只是不可查。
就連地府的那些神仙的壽命在玄律的雙目之下也是問號的形式展示,代表他們雖然長生不老,但依然壽命有期,且數據不詳。
可眼前這個男人的壽命竟然是一條橫線。
橫線代表完完全全的不予展示,不予查看,不可窺探,亦或者代表——
永生不死。
玄律警惕心起:“你是誰?”
“我叫吳法,”男人再次自我介紹,“無法無天的吳法。”
吳法……
玄律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有個兄弟叫吳天?”
“噢,這倒沒有,”吳法語氣輕松地說,“我的弟弟名叫吳啓。”
這個男人很可疑,玄律不敢松懈:“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吳法看了看被破壞的廣場,臉上帶着笑容,稍有些無奈:“這個商場是我家開發的。剛在家睡覺,聽到了動靜,所以……”
“你家的?”玄律看了看尚未竣工商場。他很少關心現世這些,也很久沒走這條路,顯然對這邊不太了解。
他重新觀察吳法:“你到底……是什麽?”
吳法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麽,忽然又大喘氣:“稍等,容我看下自己的設定,哦不……是出身。”
玄律:“……”
什麽玩意兒??設定?
吳法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看了一眼,而後朝玄律介紹:“我是天盛集團吳家的長子,鬼胎所生,天煞之命,身負詛咒。大師說我會給家裏帶來厄運,因此我一出生就被家人關在了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這樣生活了二十五年。”
他擡頭:“半個月前,我身上的詛咒終于解除了,家人便把我放了出來,我終得以見到天日。”
玄律:“……”
感覺像是從小說裏抄的設定,玄律這麽想着,卻沒有說出口。
不過他倒不是不能接受,畢竟活了這麽多年,什麽妖魔鬼怪沒見過?他也的的确确遇到過很多命格特殊的人,就像小說中寫的那些一樣,總有一些富家少爺小姐什麽的,有種奇奇怪怪的命格,然後和自己命中注定的愛人展開一段亂七八糟的愛戀。
他又一次拉下眼鏡,再次看對方。
這次對方的姓名變成了“吳法”,但剩下兩項數據依然不變,還是橫線。
“謝謝,”他把眼鏡往上推了一下,“謝謝你出手相救。”
雖然他本來就不會死,不救也不會死,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救援,但對方及時出現,幫他化解危機,也算是一片好心。
畢竟他是不會徹底死掉,但痛還是會痛的,而且痛覺還挺靈敏。
“不客氣,”吳法說,“在我家的地盤上讓你受到伏擊,是我的失職。你還好嗎?”
他的聲音很溫柔,讓玄律感覺很舒服。
“我沒事。”玄律笑了一下,“我很好。”
“你要回家嗎?”吳法問,“我送你?”
“不,”玄律看向遠方,“我去江城大學看我表弟。”
他收回視線,又看了看被破壞的廣場。
“不必在意,”吳法說,“明天會有人來修。”
“不用。”玄律稍稍歪着腦袋,摘下左耳上的藍色音符耳釘,變幻出一把冰藍色半透明小提琴。
他反手将小提琴架在肩頸,修長的脖子一覽無餘。他試了一下音,而後看了看吳法手中的黑色禮帽。
“噢,這是你的嗎?我在外面撿的。”吳法立刻上前,輕輕将帽子戴在他頭上。
帽檐下,對方纖長的睫毛像鴉羽一般,随着眨眼的動作,在他心上輕拂了一下。
玄律自己擡手扶了扶帽子。
今晚适合彈奏什麽曲子呢?
今晚他遇到了一個從天而降的陌生人,對方單手插兜,靜靜地看着他,長發被風吹起,眉目豐神俊朗。
樓頂上那束光偏移了一個角度,打在兩人身上,激蕩起溫柔的絨光。
玄律心底冒出一個曲名。
他醞釀了一下,而後擡起手。
弦音起,突然爆發出藍色的光輝,繼而音符漫天飛舞,吳法猝不及防,本能般的躲了一下,随後朝玄律看去。
那人站在藍色的音樂法陣裏,衣袂飄飄,被音符環繞,眉宇間流露出神性的光輝,宛如音樂之神降臨人間。
音符飛向吳法,撩起他烏黑的長發,繞着他飛舞一圈,又飛向遠方,搬起破碎的磚石,一點點修複,還原,重建。
小提琴的聲音悠揚如夢,吳法不自覺地閉上雙眼,靈魂跟着那曲調飛揚……
一曲結束,他睜開眼,音樂之神已經消失了。
那人化作音符,消散在風裏。
随後,虛空中出現一道紅色裂痕,被打跑的鬼帝稽康從黑暗中冒出來,急道:“您沒找他要電話!!”
周乞緊随其後:“怎麽不加個微信?!”
然而吳法只是看着風去的方向,還沉浸那動聽的旋律裏,輕聲問:“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
“這個……”兩位鬼帝面面相觑,都答不上來。
微風輕輕地拂過吳法俊朗的眉宇,他的心弦還在音樂的餘響中輕顫。
背景裏,兩位鬼帝低聲猜測着曲名,胡言亂語,各種瞎猜。
“沒關系。”吳法攤開手,放走掌心裏最後一枚藍色音符,“下次我自己問他。”
半小時後,冥界,羅酆山。
閻王殿已修繕完畢,又恢複了往日恢宏雄偉的模樣。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是,現在多了很多的烏鴉。
這些烏鴉不是冥界原本就有的,是吳法醒來後才出現,後來留在了這裏,整日待在宮殿的屋檐上,俯瞰這個冥界。
偏殿的書房裏,一張長桌擺開,吳法坐在主位,鬼帝列坐兩邊。
剛演完戲還沒來得及歇息的稽康給閻王大帝倒了杯熱滾滾的咖啡,放到他面前。
吳法搓了搓冰涼的手,随後抱住溫暖的杯子:“謝謝。”
因吳法記憶全失,誰也不認識,而鬼帝人太多了,不只他記不住,出場角色一多讀者也記不住。鬼帝們便派嵇康鞍前馬後在閻王身邊忙活,其他人負責充人數撐場子,盡量不說話免得引起混亂。
人到齊後,稽康朝衆人說:“根據我們的觀察,以及幽冥蝶的監視,玄律他,可能是因為腦袋重傷,喪失了部分記憶。他……不認識咱們英俊神武的酆都大帝了,見到他時雖然為他的帥氣所震撼,但未見有其他異常反應,應當可以放心。”
衆人神色複雜,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遺憾。
“您已經見過玄律了,”左起第一位,一個相貌堂堂,氣質溫潤,文士打扮的男人開口,客氣地問,“是否可以正式開始談生死簿的事了?”
吳法醒來後,他們嘗試跟他介紹他的身份地位、功勳履歷,介紹生死簿引發的空前危機。然而吳法記憶全失,難以接受自己竟然是冥界至尊酆都大帝?!
他也不敢置信他堂堂鬼魂之宗酆都大帝竟然會提出派人跟玄律談戀愛從而取走他性命讓自己淪為鳏夫而後拯救世界這麽個傻逼透頂的計劃。
這實在太荒唐了……
加上他剛醒來時整日冷得哆嗦,咳得吐血,身體差得一塌糊塗,大夥兒也不敢讓他太累,就沒敢多說。
吳法卧病在床半月,初時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也不認識很多新鮮事物,一切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極為陌生。
——他嚴重懷疑自己是躺了七千年而不是七天。
他完全不信任他們,也難以接受自己的職責,後來表示等他親自見了那個叫玄律的再談這些事,衆人只好答應。
現在玄律他已經見到了。
“談,”吳法手指在桌面上輕敲兩下,“從頭開始。”
“好,”那文士說,“那便從頭開始。”
這個男人名叫曹稷,是南方鬼帝之一。
吳法的确什麽都忘了,但潛意識裏還是知道,鬼帝原本是九位,南方鬼帝只有杜子仁一位,其他的都是兩兩搭檔。
然而,稽康說曹稷是後來上任的,已當值五百年,兢兢業業,廣受好評。但因杜子仁脾氣差,不好相處,曹稷受他排擠,就一直在酆都大帝宮幫忙。
“相當于您的秘書。”稽康這樣說。
吳法反正誰也不認識,也沒多說什麽。
曹稷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始說話,吳法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衆人頓時緊張不已,齊刷刷看過去。
“沒事,談……”吳法面帶痛苦之色,他縮了縮身子,“可以的話,麻煩幫我生個火,太冷了……”
曹稷立刻祭出一個火系的法寶,放在了桌面上。
自打醒來後,吳法就極度畏寒,每天冷得直哆嗦。曹稷解釋說,因為他大戰遠古鬼王時中了對方的寒毒,被對方污染了,落下了病根,需要安心休養方可慢慢恢複。
“污染”,這個詞就很怪異,但他們幾個都這麽說。
有了爐燈吳法感覺好點了。
曹稷從頭講述了玄律的誕生,他的來歷,這些吳法卧病在床時候斷斷續續聽過,現在再聽總算是連貫了許多。
“總之,”曹稷總結道,“他的誕生就是一個錯誤。”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吳法抱着那燈爐,“他的出生似乎是地府試驗失敗導致,也即是說,錯的本是地府,而不是他。他原本是無辜的,對嗎?”
“這個……”曹稷一時語塞,又很快點頭,“是的,您說的沒錯。一切的惡果皆是地府一時失誤釀成的,他只是個意外誕生的可憐人。”
“地府釀成的錯誤,卻要一個無辜可憐的人來犧牲,”吳法頗為疑惑,“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不公平的事?”
當他說出這句話,場上出現了詭異的氣氛。
鬼帝們不動神色地交換眼神,心裏都産生了同一個想法。
稍稍僵持幾秒後,旁邊稽康忍不住說:“錯在地府,我們認了,我們的前輩也早就認了。但千百年來,地府也為這個失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們無數的前輩、同事死在了他手上。”
曹稷眼神制止稽康:“人要殺他,他要自保,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吳法:“但是——”
“但是,”曹稷沉聲道,“但是生死簿崩壞,若不加以挽救,則會鬼怪叢生,造成人間浩蕩。”
他眉頭深鎖:“如今陽間已經是惡鬼遍地的境地,僅靠一些天師在勉強應付,但這遠遠不夠。禍患是從地府而起,理應由地府來終結。倘若放任不管,待生死簿徹底報廢之後,所有鬼魂、惡靈會沖出地府,撲向人間,那将會是一場毀滅一切的劫難。”
他一拂袖,桌子上空出現了一道投影,那是惡鬼在人間橫行的畫面。
尖叫,哭泣,爆炸,處處頻發,惡鬼集結成群,肆無忌憚。人類的能人異士則在艱難抵擋。
“大戰結束後,”曹稷補充道,“天地間再沒有生,也沒有死,人間将變成一片廢土。”
“嗯,”吳法微微颔首,“真的沒有辦法殺死他嗎?”
曹稷搖頭:“沒有。”
吳法抱着燈爐,起身在房間裏走動:“确定?什麽辦法都試過了?”
“都試過了,大帝!”稽康心直口快,激動地說,“千刀萬剮、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天打雷劈、刀山火海、煎炸煮烹、五馬分屍、十大酷刑、威逼利誘、坑蒙拐騙、缢吊沉塘、斬首示衆,等等等等,一切的方法都試過了!都不頂用!即使毀了他的肉身,他的意識還是存在,過了幾年又慢慢重塑體魄,再次複活,當真是頑固至極!讓我等好生頭疼!!”
“千刀萬剮,挫骨揚灰。嘶……”吳法眉頭皺起,“是不是有點殘忍?”
“啊!這個!”稽康急忙解釋,“那是在他小時候!在他小時候我們這樣嘗試過。等他長大了,一百來歲,有了思想,我們便沒有再如此待他。畢竟他凝聚為人形,有人的思想,也是有尊嚴的!前幾任閻王包括您都說了,需得尊重他,好好和他溝通,我們也就改變了策略,要殺也是給他個痛快,不會再百般折磨。”
“噢,”吳法在他身邊停下,彎下腰,那張英俊至極的臉湊近他,近距離盯着他的眼睛,“你們……對一個小孩子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稽康被那強大的壓迫感鎮住了,漲紅了臉,這時候才意識到好像是有點殘忍。
他梗着脖子,努力解釋:“我們說的小孩子其實……其實不是按照凡人未成年算,是……是指他未滿百歲……不是虐待未成年小孩……”
吳法眉梢微揚:“有區別?”
好像是沒太大區別。
稽康連忙避開對方犀利的目光,低下頭去,戰戰兢兢,再不敢吱聲。
其他人對他投去責備的眼神,卻也不敢說什麽。
吳法又扭頭,盯着稽康旁邊的周乞,重複那些令人膽寒的詞語:“天打雷劈?挫骨揚灰?”
周乞雙手握在一起,渾身繃緊。
吳法直起身來,繞到下一位鬼帝身邊,一手撐在他的椅背上:“五馬分屍?缢吊沉塘?”
他語氣平淡,卻壓得人喘不過氣,每說出一種酷刑,鬼帝們的頭便低一寸。
等他說完那十幾種殘忍的酷刑,書房裏死一般的沉寂。
最後還是曹稷硬着頭皮張開嘴:“過往種種,的确如此,但我們這一屆,和我們的前輩,皆是為了解決問題。倘若能解決問題,讓我等為他殉葬賠罪也未嘗不可。我們皆知帝尊您心懷慈悲,所以,地府上下應盡快解決問題,避免人間陷入浩劫。”
吳法沉默,沒有回應。
他不發話,其他人也不敢出聲。
良久之後,他終于擡起頭:“知道了。”
衆人聞言松了口氣,看樣子他是明白了。
曹稷看着吳法,再次重複:“所以,接下來您的主要任務就是讓他愛上您,為您獻出生命。”
“嗯。”吳法回到主位,站在那裏,腦海裏出現了玄律那張臉。
那一刻,他明确了自己的職責。
“接下來我的主要任務,就是竭盡全力保護他,讓他好好活下去。”
說完他轉身離開,扔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鬼帝。
稽康看看其他人,最終目光落在了曹稷身上:“把他喚醒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顯然,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最後還是曹稽打開格局:“是好事。”
他回頭看着自己的同事們:“我們英明神武的閻王大帝已經開始心疼玄律了,不是嗎?”
作者有話說:
今天格外困,先睡了。晚安諸君。
如果一覺醒來看不到評論,我的一些美好的品質,我的什麽什麽後面一大串都記不得了,總之都會消失QWQ……全都消失……
不知道說啥就給我【按爪】吧!我不挑!派出我的小橘來握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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