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愛恨
◎狡猾的女人。◎
17. 愛恨
連決的一顆心還七上八下,頗不是滋味,忽然聽見芳卿請他喝茶,斟酌了片刻,終于還是認命地坐到了她的面前。
這間屋是丹書臺的明堂,供職的官員進進出出都在這裏,不過中間的位子只有芳卿能坐。牆上懸挂的是武帝禦筆,裝潢也以工整素雅為基調,桌椅櫥架皆以黃花梨木制成。
連決坐下稍一打量,又看了看坐在對面煮茶的芳卿,胸口裏裝的心事竟然輕了一點。
他終于開口:“叨擾了。”
“哪裏。”
茶香滿室漂浮。芳卿沏了一杯茶,雙手托着放在連決的面前。他無意一瞥,她的一雙纖纖素手從緋紅的寬衣大袖中伸出來,托着一只玉綠的琉璃杯盞,優美得就像一幅畫。
連決稍一停頓,才拿起杯子。他端着嗅了嗅,好像在品茶,但除了茶香,又聞到了一絲她的指尖處留下的淡香,似有若無地挂在杯壁上。
他問:“碧螺春?”
芳卿笑着點了點頭。
他喝了一口,贊道:“是好茶。”
“下屬送的。”芳卿笑意更深,還成心說:“連侍衛也知道的。”
連決還在端着茶杯細品,但聽到她這麽說,便擡了擡目光,露出疑問。
“是舒婧之。”
連決馬上嗆住了,背過身去狠命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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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卿見狀,訝然低呼了一聲,就要離座給他拍背。但連決背對着她,又看不到,只想着不能在心愛的女子面前失了儀态,很快就轉回了身。
他重新坐正了,不過又清了幾下嗓子,好看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好受些了?”芳卿擔憂地嘆了口氣,“早知如此,我就不開玩笑了,怪我。”
“不,”連決一開口,喉頭又一陣癢癢。他壓抑着不适,皺着眉滿臉惱色:“一定是我母親又說了什麽。您千萬不要聽她說的,我與舒家的女公子絕無半分瓜葛!”
他的眼下微微泛着紅色,不知道是咳得還是惱得,神情一點也不自然,像熱鍋上的螞蟻,如坐針氈。
芳卿暗暗打量着他的模樣,心裏大為意外。以前只知道連二公子多情風流的名聲在外,卻不知道他還會這般在意自己的名節。
比起酒色之徒,更像冰清玉潔的蘭襟。
只不過,她現在不敢再開這孩子的玩笑,便說:“連夫人哪裏與我說過什麽,是我自己聽說的。這次搬遷,受了令堂不少照拂。她知道我女兒一個人在府上,前些天還送了不少米粽和櫻桃桑葚過去。我正想再登門拜謝呢。”
她有意轉開話題,但連決反而比剛才更加不安了,仍揪着他的清白辯解:“令君,不管您從何處聽說,都是謠言。您切勿相信,我與所有女子都是清清白白的——”
他也知道自己在外面是個什麽名聲,所以這話說完,又有些後悔,好像他是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連決定在當場,一陣啞然。十八年來,從未像今夜這麽狼狽過。
芳卿見他戛然而止,只好笑笑說:“好,我信你。”
我信你。
……
連決發覺她終于不再用敬稱說話,不自知地翹了翹嘴角,不知道以後他是不是也能跟她“你啊我啊”的。
“那……”
他才起了個頭,芳卿卻已經問出了口:“既然說到這兒,我可否問一問連侍衛。”
連決望向她,等着她問。
“你有沒有意中人?”
……
連決聽得怔住了,整個人呆愣在那裏,轟隆隆的雷聲在頭頂作響。
不一會兒,胸前甚至悶出了汗意,蒸得他渾身熱騰騰的。
他動了動喉嚨,直直地望着芳卿。她也望着他,不過眼底平靜得像一池湖水,只是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桌上擺着一盞琉璃罩宮燈,溫熱的燭火只照進了連決一個人的眼底。
這一刻,他望着芳卿張了張口,簡直想把真心交付。
一個女子豈會随便詢問一個男子是否情有所鐘。她問了,就是真心在意。真心在意,就是動了芳心。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的胸口就開始灼熱。
連決眼也不眨地望着芳卿,灼灼目光燃了半晌,終于失笑出聲:
“郁令君,你剛剛才說了信我的。”
芳卿笑着搖了搖頭,眸光似春光妩媚,“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狡猾。”
連決嗔怪了一句,夾着一聲輕笑。
的确,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剛才是她對他建立了信任,現在是她在意起了他的感情。其中微妙的不同,只有有情人才懂。連決又喝了一口茶,舌尖的甜意滲入了心裏。
“狡猾也是為官之道。”芳卿的笑沒有他那麽自在,嘴角勾起的弧度甚至有絲刻意。
她不僅為官狡猾,更是個狡猾的女人。
趁連決低下頭飲茶,芳卿唇邊的弧度慢慢收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在利用他。現在問他有沒有意中人,也是因為突然想起永康的打算。
誰知道,簡簡單單的一個問題竟然炸出了別樣的秘密——剛剛還被她視為“孩子”的青年,似乎對她有意。
芳卿一動不動地坐着,徒然生出一地失意茫然。
無論是站在永康的利益上,還是站在皇帝的利益上,她都得阻止連決跟和怡公主結合。
眼下,他倒是為她送上了一個最直接的辦法。
小泥爐上燒的泉水又開了。芳卿重新沏了一壺茶,行雲流水般為連決倒上。
漫漫長夜,她還有的是話與他長談。連決在她犯瞌睡時遞上了枕頭,她沒法忍住誘惑不去靠。
将來連決知道了她利用他的感情,說不定會恨她——芳卿想到這裏,心忽然微弱地刺痛了一下,好像被紮了一針。
可是他姓連,他是皇後的弟弟。
他們一個戰俘入宮,一個親族蔭封;一個命如草芥,一個華胄王公。
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既然注定聚散浮萍,不如物盡其用。
芳卿定了心神,又擡起盈盈目光,說:
“我之所以問,也是想提個醒。”她輕聲慢語的:“剛剛你也看到了,藺大人對你的臉色不好。我怕你因為和怡長公主的事,從一開始就得罪了上官。”
連決放下茶杯,又問了一遍:“藺大人針對我,是因為和怡長公主?”
坐了一會兒,幾杯暖茶入腹,他都要忘了藺征這回事了。誰知道現在想起來,醋都沒來得及吃,就白吃了。
芳卿笑睨他一眼:“難不成是因為我?”
連決忙說:“我知道你跟藺大人是清白的。”
什麽都可以不辯,唯獨這個不能不辯。
他一晚上不知道說了幾個“清白”,聽得芳卿真真彎起了嘴角,從沒見過一個男人這麽“清清白白”。
她問:“你怎麽知道?”
“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
連決回答得不假思索。
他還差點說出“你是個好女人”,只是這句話太唐突暧昧,及時收住了口。
他頓了頓,突然說:
“我知道你跟霍将軍情深似海,絕對不會情願委身別的男人。那樣的謠言對你們二人,特別是對你,是一種極大的侮辱。所以,我絕不會相信。”
連決說這些話時并不好受,每個字都像拿刀割自己的喉嚨。可是他又不得不說,哪怕是對自己演的苦肉計。
他只有說了,才能讓芳卿相信,他對她的明月光毫無敵意。如果她知道了他早就對霍成烨充滿了惡意,那麽她就只會恨他。
芳卿端起了自己的茶杯:“謝謝你,連侍衛。我應該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利用歸利用,她聽到連決一直以來那樣看自己,當她是個良善之人,心裏還是動容。畢竟願意這樣看她的人已經不多了。
兩人放下茶盞後,芳卿主動問起:“你認識成烨?”
連決笑出了聲:“霍将軍比我年長十二歲,大了整整一旬。”
他揚起劍眉,直直地望着她,提醒她霍成烨比他老上許多。同時,他又流露出了一絲惋惜:
“天底下莫大的遺憾就是我生君已老,可惜我無福結識霍将軍。”
芳卿卻說:“應該是他沒有福氣才對。”
“那令君給我講講吧,霍将軍是個怎樣的人?”連決換了個灑脫的坐姿,好像不在意似的,“就從你們第一次認識說起吧!”
作者有話說:
小連:可是他比我老那麽多欸
本章:TA居然喜歡我,可我還要演TA,TA會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