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偶合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16. 偶合

連決應道:“是。”

皇帝又說:“現在你到了禁軍,比以前在宮外時見朕方便多了。以後就一天一禀吧。”

“是。”

連決沒有多話,皇帝吩咐什麽,他就全都應下。

這些年,他一直在秘密為皇帝做事,甚至另外籌組了一支不同于殿中軍的私人軍隊,解煩騎。

……

連決走出清晖殿,站在偌大的廣場上沐浴天光,緩緩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氣。

他想起芳卿的勉勵,不由得無聲地笑了一下。

她說他将來會成為藺征那樣的王佐之才,可是世人都知道藺征在禦前最受寵任,但他的權力太大,皇帝又不放心把全部的身家性命托付在他一個人手裏了。

哪怕藺征為表忠心,已經不惜與和怡長公主和離,跟結發之妻割袍斷義,但這對皇帝來說還遠遠不夠,因為他永遠疑心。

忠義,比生命還要沉重的兩個字,到了掌權者面前,卻薄弱得不堪一擊。

……

芳卿帶着文書到了官署,直接見了吏部尚書陳景龍,請他寫員外郎的調函。

陳景龍看了一眼,“上次是把程忍冰調去黔州,把那個定臨縣令調了來補她的缺。這次又平調了一個宮盈,你就不怕非議?”

Advertisement

“非議?”

“我知道你一心栽培女官,可凡事都要有個度。你這,”陳景龍說着擺開了雙手,左右挪動,“來來回回都是女官。身為吏部官員,最忌諱徇私。禦史知道了,又要參你以黨舉官,籠絡女官。”

“陳大人多慮了。什麽徇私、籠絡,都是陛下的口谕,我也不過是聽命辦事。”

芳卿坐在圈椅中,談笑般與陳景龍斡旋。她有皇帝的口谕,所以怎麽說都有餘地,推舉的自然都是能為她辦事的人。

唯才是舉,是治國之道。任人唯親,是為官之道。二者看似矛盾,卻不總是矛盾。只有保住烏紗帽,才有權力舉賢任能,談經緯天下。

陳景龍搖頭:“宮盈已經幾年不得擢用,你這番讓她去做員外郎——不,女子到了這個位子就要改口稱員外官。朝中多了一位’員外官‘,一時恐難以服衆。我也是為了大局着想。”

芳卿笑了,因為陳景龍說她不念大局。

她不急不躁地潤了潤喉,才慢慢道來:

“宮盈多年不得擢用,是因為考核的官員害怕得罪李知松,有意修改她的評級。您也知道,他夫妻二人和離時鬧得十分不愉快,所以李大人這些年明裏暗裏打壓他的前妻,吏部的男官又多,自然都幫着他。真要深究起來,是咱們吏部考功司在徇私結黨。”

陳景龍啞然。

芳卿又說:“當年太/祖太宗在時,特意不辭繁難改制,将’侍郎’、’員外郎’等官職重新命名,策勵女子為官,也确立了開國以來最深遠的國策。太/祖太宗為大燕的千秋偉業立下不世之功,您能說是徇私嗎?

“何況,上至兩位女帝,下至夏大人、聞大人幾位肱骨,甚至我等下僚,無一不明白不患無位,患所以立的道理。三朝以來,侍官、員外官少之又少,反而恰能說明我朝任人唯賢,不以雄雌論高下。

“但今時不同往日,天下女學生人才濟濟,早該到了進賢進能,推舉新制的時候。否則,兩位老祖宗的宏願不就葬送在我們這些庸臣手中了?陳大人,我們身為吏部的官員,最該遵循吏治的國策才是啊。”

芳卿三段話四兩撥千斤,給陳景龍扣回去了一個更大的帽子。他無話可說了,便只得照辦。

調令發下去,宮盈就是吏部的官員了。雖是平調,但卻是明平暗升。職掌黜陟幽明之事,也比都轉運副使更有實權。

晚些時候,藺征來見了芳卿一面,告訴她陳景龍遞了牌子請求皇帝召見。

“估摸是想’告禦狀’了。”藺征笑道:“我猜不過是五品官員的調任,所以打發他回去了。回頭告知陛下,果然陛下也懶得管,還傳口谕訓斥了他幾句,說’明主好要,暗主好詳’,叫他不要什麽事都來報。你沒瞧見,很是狼狽。”

芳卿也忍俊不禁。

藺征說着,漸漸收起笑臉,說:“不過,你這次舉薦宮盈,也不怕得罪李知松?他本來就在跟你同審一樁案子,這毒蛇回頭再暗中作梗,從量刑上扯皮,可有你受的。”

他還道:“陳景龍有句話說得還是不錯:你是真的不怕言官又要參你。”

芳卿笑笑,總不能與他說自己和舒家的關系,也不便提孫濟海因為有把柄在她手裏,不得不當她在禦史臺的耳目。

“怕?怕就什麽事都做不成了。我自是權衡過了,才幫宮盈這次的。”她打聽道:“不過,他們兩人和離時,我還沒出來做官,只是耳聞過他們決裂,卻不知道緣由。”

她問:“當真是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

“是。”藺征向她解釋:“你知道,當年他夫婦二人同朝為官,本來也是一對眷侶。那時,宮盈的品階還要高些,李知松呢,還在翰林院當編修。

“後來先帝舊疾複發,管不了政事,正是永康長公主活躍的時候,也是宮盈得到賞識和升遷的機會。”

先帝晚年,兒女争儲的舊聞太敏感,藺征點到即止,繼續說:“長公主也想提拔宮盈做工部主事,但宮盈此時卻有了身孕。”

芳卿因為購宅,與宮盈打過幾次交道,知道她三十幾歲仍獨身一人,不是任何人的母親。

果然,藺征說:“于是,宮盈為了這次升遷,不惜把孩子打了——李知松由此恨她至極,也終于爬到了比她還高的位置,他報複的方法就是毀了宮盈的仕途。你說,這豈還有半點餘地?”

芳卿搖搖頭:“原來是因愛生恨。本不該至此。”

她越聽越覺得這出悲劇的始作俑者就是永康。因為跟着永康太久了,一聽便覺得“要求女官為升遷堕胎”符合永康一貫的作風。

藺征也嘆了口氣:“畢竟不是所有夫婦都能像你和你家霍成烨。你看我——”

芳卿看了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和怡長公主,笑容很是苦澀。她想了想說:“皇後的弟弟是不是就在你的手下做事?”

“嗯。”

“我覺得不像巧合。”芳卿彎唇:“和怡長公主要招他當驸馬,你該知道?怎麽這麽巧,下任驸馬就在前驸馬掌管的軍隊裏?”

“你倒認定那小子是下任驸馬了。”

“我是與你說正經的,想勸你不要為難他。且不提他是皇後的弟弟,也要想想,萬一這樁婚事不成,誰受益最大。”

藺征面露無奈:“我倒覺得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應該就是她想看我的笑話。你也說了,連決是皇後的弟弟,我又能奈他何。不過是請了尊大佛。”

“那長公主——”芳卿的話說到一半,門外有了聲響。她立刻閉口,卻見門窗映上一個挺拔的身影,露着一絲熟悉。

下一瞬,連決就出現在了門前。

屋裏只有她和藺征兩個人,雖是孤男寡女,但門大敞着,談的也多是公事。只不過芳卿擡頭見是連決,還是稍微有些驚訝,突然怔住。

連決一進來見到他們二人同桌而坐,也定在了那裏。

最後還是藺征先開口:“有什麽事?”

“藺大人,”連決馬上回神,答道:“我正在附近巡邏,不知道二位在此,見門開着便進來了。”

“嗯,”藺征沒什麽反應,“但這邊不該你來巡邏,而且你下值的時間也早就到了吧。”

芳卿瞄了他一眼。

剛說過,叫他不要針對連決。

他察覺到她的視線,只是掃回來一眼,什麽也沒說。

連決看着他們眉目傳情,驀地想起了最初的傳聞,心裏的弦驟然繃緊了。

他不信芳卿是朝秦暮楚的女人。但藺征位高權重,未必不會借着權勢威逼她們孤兒寡母。他信不過。

以前永康的驸馬就因為偷偷逼/奸宮女,教她給殺了,誰知和怡這個前驸馬又是什麽德性。

連決冷眼審視了藺征片刻,意欲檢閱他有沒有不軌之心,才垂下視線答道:

“我替楊桐當的值。”

他這些時日總盤算着到瑤光殿、丹書臺這些官署殿宇附近來,以防又有賊人闖到芳卿那裏去。所以,他也很快跟值守這些地方的殿中軍成了朋友,有事沒事便來看看。

只是沒想到真讓他撞見了。

連決抿着嘴唇,面色陰沉,杵在原地不走,逼人的氣勢漸漸蔓延了整個堂屋。

藺征的臉色也變了,差點對他發作。

芳卿見兩個男人都冷言冷語,各自黑着一張臉,真以為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她随手拿了一份文書,遞給藺征,說:

“那藺大人,我就先把你要的公函給你了。”

藺征并沒有跟芳卿要過什麽公函,他知道這是她調停的借口,幹脆一把拿走她遞的文書,站起了身。

“好,那我先走了。”

臨走前,他還瞪了芳卿一眼,疑似在說:這就是你說的下任驸馬。八字還沒一撇,就敢跟他逞威風。

芳卿只是笑。

藺征要出門,連決便低着頭讓到一邊,貌似下屬對待上峰一樣畢恭畢敬。

藺征腳步沒停,不給一個眼神地走了。

屋裏又剩下一男一女,但氣氛卻不比之前自然。連決也該離開的,不管心裏想不想,都沒有事由賴在芳卿辦公的地方。

然而,芳卿擡手拿起了茶具,試探着問:“值夜很辛苦吧?要不要進來坐坐,喝杯熱茶?”

作者有話說:

小連:?喝茶,我的主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