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水
◎如果他要毀了她的白月光。◎
19. 春水
一夜過去,連決不僅沒覺得自己離芳卿更近了,反而感到自己離她愈來愈遠。
窗外的蟲鳴漸漸安靜,鳥雀忽然有了聲音。室內還是一片幽幽昏黃,茶水卻已經換了好幾壺。這一夜就像過去千萬個安寧的夜晚,平淡無奇,清閑幽靜。
連決與芳卿共同守着一盞朦胧的燭火,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可望卻不可及。
其實他還有數不清的問題想問。比如霍成烨的死,比如最初那個逼迫她的男人究竟是誰,比如……
連決沉默了須臾,最終問道:“我真的與霍将軍很像嗎?”
“很像。”
“你見到我,總會想起他。那這會讓你開心,還是難過?”
“自然是開心。”
連決終于笑了笑,但平淡得看不出情緒:“那我應該可以放心多在你面前出現了。”
“我們是鄰居,想不見面都難。”芳卿像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來日方長。”
“既然我們已經成了鄰居,”連決說出了一句誰都沒有料到的話:“我也應該找個機會祭拜一下霍将軍。”
果然,芳卿有些訝異。
“貴府的禮節真是周到。”
連決說:“不,我只是覺得應該感謝霍将軍。如果沒有他,我就沒有機會認識你,更沒可能坐在這裏和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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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色十分認真,沒有半點玩笑的痕跡。為了生存,芳卿自幼就懂得察言觀色,早已能輕易分辨什麽話是真,什麽話是假。
連決的話這樣誠懇,眼神又真摯得灼人。她知道他是真心的,所以心裏怦然一動。
她笑着應道:“這話确實不假。”
這話确實不假。
連決心中對霍成烨懷滿敬意和謝意,但也不乏妒意和恨意。大恩似仇,人的感情竟然可以這樣矛盾。
黎明将至,到了芳卿下值的時候。一整夜沒有急奏,她可以安心回家了。
連決說他也到了交班的時間。反正他們同路,他可以送她回去。
燕京沒有宵禁,但大街上仍有巡邏的衙役。以往,芳卿一個人回去時,總穿着官服,以免被當作平民女子攔下盤問。連決說要送她,她就換回了便裝。
一路上,她坐在轎子裏,他騎着馬。天際浮着半輪下弦月,偌大的京城立在朝霧中,清涼的空氣裏已經彌漫起了夏季的氣息。
白日裏人來人往的朱雀橋空空蕩蕩。連決心不在焉地打着馬,又瞥了瞥身側的轎子,餘光又看到了一江春水。
朱雀橋下是涼水河,約百尺寬,水上栽種着蓮花,不知何時,已經開了。
“郁令君,你可知道蓮花已經開了?”他們初相遇時,還是冰雪未消的時節。
“是嗎。”轎子裏傳來芳卿的聲音,但她沒有出來看一看的意思。
“是啊。”
連決騎在馬上回答,目光仍越過橋下,看着碧綠的河水。熹微時的殘月依舊浮在水面上,躺在蓮葉中。晨風忽地将它吹皺,它慢悠悠地動了動,就是不肯消散。
他又有些明白了。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可是池水之上還有月光。月光是她的,而他是倒映月光的春水。
如果他要毀了她的白月光,就要先毀了自己。
……
芳卿回到家中,只小睡了一個時辰。天大亮後,她又重新梳洗,穿戴整齊,到了永康公主府上。
永康讓她每三日彙報一次豫州案的情況,一有進展,也要馬上讓她知道。若是哪天答複得晚了,她就要對她起疑心。
“殿下,證據已經全在這裏了。”芳卿跪着陳奏:“山鶴齡去豫州一趟,查出了線索,甚至還把薛大人的妹妹帶了回來作證。”
她說:“臣擔心這樣查下去,會越挖越深。他們已經找到了鐘大人頭上,順藤摸瓜,只怕……”
永康神情淡然:“只怕引火燒身?”
“是。臣原本就奇怪,陛下為何不肯讓聞大人插手此事。現在看來,陛下恐怕早已察覺聞大人就是豫州在朝中的上線。所以陛下看似給了臣這個機會審理此案,也看似考慮了您的面子,但實則卻委任了山鶴齡、李知松同審,更不用說,魏王也是陛下的人。”
“原以為山鶴齡沒有實績,只會寫文章,沒想到他還能辦下來這麽大的差。”永康仍很沉着,“李知松也不過是走了汲氏父子的門路,才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你看他是什麽意思?到底是為皇帝做事,還是為那個閹貨做事?”
“李大人的意思是徹查,說是薛大人那邊涉及的銀兩太多了,朝中不可能無人照應。所以臣以為,現在應當盡早結案,到此為止。”
永康沒有說話。她半合着眼想了片刻,然後才不緊不慢地說:“那就讓鐘世林認罪吧。薛平志已經畏罪自盡了,他豈能獨活。”
“是。”
“不過要記得,千萬別讓他說什麽不該說的。”永康說,“這兩人得此下場,也是他們咎由自取。芳卿,你千萬不要學。”
“臣不敢。”
芳卿早在聽到薛平志已經畏罪自盡時,內心就大為意外。朝中還沒有任何薛氏已死的消息。山鶴齡沒有上奏,豫州的官抄、京裏的邸報也一概沒有刊出。永康是怎麽得來的消息,已經不言而喻。
鐘世林的死期已定,永康好像比她還要欣慰,和顏悅色地叫她起來,說:
“聽說你最近換了府邸。這件事怎麽不告訴我?我叫人給你劃塊地就行了。”
“謝殿下的美意。臣不過是效仿孟母三遷,換了個離太學近些的地方,豈敢拿這點小事讓殿下勞心。”
“孩子進學可不是小事。”永康感慨了一會兒時光如梭,說她女兒都這麽大了雲雲,突然又話鋒一轉:“不如就進宮來,給姬若當個伴讀。”
芳卿的心髒就猝然猛跳了一下,後背全是涼意。
姬若是永康的長子,今年已經十二歲。過去固然有大臣的子女被招進宮,給宗室子弟當伴讀的恩典,可十二歲的孩子怎麽會要六歲的侍讀?于情于理都講不通。
有功見疑,有罪益信。她的功績越來越多,官職也越來越大,這次負責豫州的案子,更讓永康不放心了,所以要用九如拿捏她,讓她把女兒交出來當質子。
她馬上說:“殿下有此恩典,臣與小女不勝感激。只是小女前些時候突然大病一場,到現在也沒有恢複,恐怕進學之事得再延一年。”
永康聽後,眯着眼笑了笑,未見不悅之色,反而還說起了關切的話,又賜下許多補品和絲綢,讓芳卿毫發無損地離開了。
鐘世林一直被關在崇德殿,由殿中軍看管。芳卿要提人,只需要派個下屬傳話即可。但她途徑殿中軍侍衛值班的門房,想起連決可能會在,還是決定親自去一趟。
殿中軍的侍衛不是世家出身,就是有功名在身的進士舉人。藺征治下,軍紀猶為嚴明,個個高自位置。
芳卿走到門前,衆人只見得一個穿緋色官服的婀娜女子,頭戴海棠金冠,顧盼間露出光潤玉顏,令人不自覺停下了手裏的活計。
屋裏七八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侍衛,各自處理着個人的雜活,他們面上雖然不顯,但卻齊齊在心裏驚豔,暗自揣測着她是誰。
朝中的女官不多,能穿緋色官服者更少。這麽年輕的,似乎就只有一位。
男人們不約而同地在心裏念出了她的名字,但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搭話。角落的桌子邊倒是有一個女子,可她打着瞌睡睡着了。
須臾,出去打水的楊桐提着兩桶水進來,才連忙招呼道:“郁令君,您怎麽來了?”
“是公事。”
“那您到這邊坐吧,我給您端茶。”
楊桐表現得十分殷勤,不僅端茶倒水,還呈上了招待上官的點心盤,俨然待芳卿是自己的直屬長官。
連決進來時,就看到這一幕。
門口與裏間隔得遠,聽不見芳卿在與楊桐說什麽。總之她的嘴唇每動幾下,楊桐就點一次頭,神情卑恭又殷勤。
他們坐在同一張桌子邊,就像不久前的那個夜晚,他也與她坐在一起交談。
連決收回目光,沒有去攪局,而是走到了另一邊,把在角落裏打瞌睡的步妍叫醒了。
然而步妍一睜眼,就從袖中拔出了一柄利刃,倏地刺向他。
連決一個不防,險些沒有躲過。他震驚地看向自己的同僚:“你是曹孟德嗎?!怎麽還好夢中殺人?!”
步妍這才清醒。
“對不住,對不住,沒傷着你吧?”她連忙收刀,但手腕卻還被連決擒着。她讪讪地笑了:“我這是多年行伍的習慣了……不太好改。”
連決松了手,馬上了然女子從軍的種種不易。
“沒事,不用擔心。”
“嗬,你居然敢把她叫醒!我們這兒原先沒有一個人敢,怕被她捅個窟窿!”
楊桐看着熱鬧來了。
連決擡頭一張望:“郁令君走了?”
“走了。”楊桐還指着他倆笑話:“走的時候剛好看見你們貼在一塊兒。”
連決沒工夫和他扯閑,當下就越過窗外去看,她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轉回頭,步妍已經将楊桐罵了一通,所以他懶得再張嘴。
“你們常到郁令君那邊去當值,她有沒有特別關照你們?”連決問:“比如,請你們喝茶?”
事後想想,芳卿那晚留他喝了一夜的茶,不消說有幾分暧昧,幾分特別。
作者有話說:
小連:這茶是單我一人有的,還是其他哥哥弟弟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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