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解煩

◎把劍放下。◎

70. 解煩

藺征很快沒了出氣, 面朝地倒下了。然而,來棠的長刀還插在他的身體裏,刀柄頂上地面,那刺穿他後背的刀尖又冒出了一大截。大片的血跡早已洇黑了他的紫色官袍, 在地面上迅速蔓延開來。

所有人靜默地站着, 因為姬旖坐在馬背上, 一動未動。

她沒有看地上的屍體, 而是遙遙望着遠處燈燭輝煌的殿宇,也覺得藺征就這樣倒下就好。

如果她肚子裏的孩子看見父親在她面前慘死, 将來說不定會像皇帝恨他們的母親一樣恨她。

須臾,姬旖拉了拉缰繩, 驅着馬慢慢經過了藺征的屍身,向清晖殿的正殿走去。

只有離她最近的左右随從才聽到了她說:

“找人裝殓了吧。”

地上那個剛剛死去的男人, 到底曾是她唯一的丈夫, 也是她孩子的父親。不能讓他曝屍于此, 任人踩踏。

其餘人紛紛繞道而行。也不是沒有人在心裏好奇, 如果藺郎官活着會怎樣呢?按照前朝舊例,皇帝走過三書六禮的夫婿總能封個王爵。

可是武帝以降, 皇帝的男人沒有一個能落得好下場。

衆人又一齊默默地向公主的背影追尋而去。她下了馬,一步一步走上了白玉石階,直直走向巍峨高聳的瑤殿。

原本守在宮殿外的宦官們見守衛都跪地而降了, 也沒有一個敢攔她的大駕, 全都四處逃散,甚至沒有人敢觸黴頭進去通傳。

芳卿調來了剩下的禁軍, 按照事先計劃将兩宮圍住, 同時探悉解煩騎的下落。

姬旖的部下問道:“郁令君, 如果碰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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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卿馬上答道:“勸降為主。切勿痛殺下手, 一定要留活人。”

那部下并未懷疑她,只當這就是公主殿下的命令,不說二話地領命而去了。

藺征的屍身也由芳卿命人料理了,暫時安厝在離含英宮不遠的舊宮殿中。

臨近夜半,姬旖方從清晖殿回來。

她的精神尚可,但醫女早已等候多時。醫者父母心,醫女見她回來,比一幹臣子還主動,立即上前為她診脈。

為保持君威與大局穩定,君主通常要對臣下隐瞞自己的病狀,而做臣子的為了避嫌,也不該窺探君上的私密。

所以芳卿見狀,也耐心地告退,想着等會兒再進來。但姬旖卻讓她留下了。

醫女道:“殿下近日還是過于勞累,好在胎象仍很平穩,只是殿下今夜也宜早些休息。”

說罷,宮女已經端了安胎藥來。她親自試過藥之後,才端給姬旖。

姬旖喝完了,由宮女們伺候着卸了一身甲胄。芳卿始終在旁邊候着,看見了姬旖更衣時,露出了微微攏起的小腹。

她又披上了一件織錦雲紋的玄色大氅,矜持慵懶地坐到了榻上,還是頗具威儀。

雖然姬旖的臉上沒有表情,但誰都知道她的心情不好,連“殿下何故情緒不佳”的話都是贅言。她看了看芳卿,竟還有心思開玩笑:“不讓你瞧上一眼,只怕你要以為我這胎是假的了。”

“下官不敢臆測。”

芳卿低頭說。但姬旖只将有孕的事讓她一人知道,一定還打了什麽主意。

果然,等她出去叫其他人進來議事時,所有人都齊齊看着她,心思各異。唯獨她一人得到主上青眼有加,其他人不可能不猜忌。其中又以來棠的處境最為複雜。

來棠走在後面,企圖問道:“殿下可有什麽特殊交待的?”

芳卿必不會向她透露,只搖了下頭,先她一步回到了內室。

片刻的功夫,姬旖獨自靠在榻上出着神。他們幾人進來了,她也沒什麽反應。

來棠喚了一聲:“殿下?”

姬旖回過神來,然後注視着他們,似是随口說了一句:“我在想,怎麽安排皇兄的後事才好。”

所有人俱是一驚,神情各不相同。

剛剛魏王在場,姬旖攤了牌,要皇帝交出玉玺,并下發禪位诏書。皇帝自然不肯輕易就範,兩股力量就這樣僵持下來了。

反正成王敗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皇位已經必須,也必定會拿到姬旖手裏,剩下的就是抉擇如何粉飾善後。

來棠正急于表忠,所以她第一個開口:“今上因永康叛亂,日夜憂慮,染疾而崩。而皇子年幼,皇妹繼位最合乎常理。”

姬旖靠在榻上沒說話,就是不太滿意。

芳卿有意等來棠說完了,才上前一步。他們臣僚應做的不只是出謀劃策,順應君心才是更重要的。姬旖逼宮奪權是事實,但誰也不想背上弑兄篡位的名聲。

于是,她說道:“兄禪讓于妹,自古尚未有過成例。殿下将來要成古今未有的千秋大業,便可以從即位之說開始。兄妹內禪,不僅将來是流芳千古的美談,當前也向天下傳達了堯年舜日即将從新朝開啓的寓意。”

盡管姬旖嘴上說得唬人,動辄要殺要搶,但她并不想通過殘暴的手段取得帝位,否則她今日就可以将皇帝毒殺,直接拿到天子玉玺登基。芳卿就是看出了這一點。

這番提議不過是說出了她心中所想。而将君主稱贊為女中堯舜,似乎是每個臣子必會的本領。但芳卿最打動姬旖的,還是那句“堯年舜日的寓意”。

大燕建朝以來,世代同室操戈,皇權也因此從未穩固過,這才造成了本朝君弱臣強的局面。如果姬旖想坐穩她的位子,抵擋住天下非議,就必須讓她的即位之路走得名正言順;如果她不再重蹈前朝的覆轍,就必須展現自己的不同尋常,令臣民相信她具備非同凡響的魄力,能讓這個王朝走向風調雨順的太平盛世。

……

“說得好。”果然,姬旖笑了。

這時,幾位臣僚都意會了過來,連連附和:“郁大人高見。”來棠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大意莽撞,于是站在一邊不再開口。

只是如何讓皇帝遜位,仍然是一個難題。姬旖今日親自與兄長對峙,顯然是失敗了,他們做臣子的更沒有這個能耐了。

“郁大人一向受陛下寵信,”來棠又開口了:“想必她說的話,陛下更願意采納。”

衆人還沒來得及附和,門外卻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随即是一聲緊急通傳:“殿下,我們被包圍了!不知是不是解煩騎,但他們看上去和禁軍的陣勢大不相同。”

所有人集體臉色一變。

一直守在旁邊沒說話的夏泓怒道:“什麽廢物?!整個皇宮不是都已經戒嚴了嗎?!這麽多人,怎麽都等到被包圍了,才發現他們?!解煩騎又不是天兵天将!”

他說着就要出去應敵。

“夏将軍且慢。”芳卿連忙叫住他,然後回過身來對姬旖說道:“請讓下官前去。”

“郁大人,刀劍無眼,你斯斯文文,碰上他們就是秀才遇上兵。”來棠也對姬旖說:“還是讓末将去吧。”

夏泓卻說:“你們兩位在我面前還争什麽?我去便是。”

“行了。”姬旖一開口,夏泓也只得停住腳步。她說:“就芳卿去吧。”

她說着,看了芳卿一眼。只這一眼,芳卿便知道她也清楚解煩騎的底細。

但其他人卻不知道,也因此大感意外,都認為姬旖對芳卿的倚重已經到了不問青紅皂白的地步,其中又以夏泓和來棠兩個人的面色最為僵硬。

芳卿此時無暇顧及他們,幾乎立刻就出了殿門。

來通傳的侍衛說,含英宮以外幾十丈都被重兵包圍。夜裏光線不好,粗略也能看出對方至少有幾百人,而留守含英宮的侍衛卻連他們的一半都沒有。

“卑職是想請示殿下放個煙花信號,命援軍護駕。”侍衛不無憂心忡忡地說:“就是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人,皇宮又是不是也一樣被控制住了。”

“解煩騎是天子私兵,貴精不貴多。他們的規模一定不會像禁軍一樣的。”芳卿說着疾步下了臺階,腳踏玉石的鈍響在暗夜中尤其清晰豁亮,“……所以鎮壓他們,只是早晚而已。”

他們從後殿趕往含英宮的宮門,才穿過角門時,卻發現宮門已然大開。一隊精悍的侍衛赫然殺進了門來,而含英宮的侍衛則完全不敵,接連倒下。

這夜月明如晝,天鏡高懸,清朗的蟾光一下子照亮了在最前方力戰的青年的臉龐。

連決還穿着清晨分別時的那件墨綠色的常服衣袍,不見任何尊卑等級。但其他解煩騎的侍衛卻分明以他為首,跟在他後面逐個突破。

姬旖的人見到領頭的人是他,其實都紛紛驚詫。但他們轉念想到連決是皇後的弟弟,皇親國戚,勤王救駕再理所應當不過。

含英宮的侍衛們也是姬旖手下千挑萬選、千錘百煉的猛将,但在解煩騎面前卻愚鈍得不堪一擊。本就是寡不敵衆,頃刻間,含英宮前殿的侍衛們在連決等人的突圍下盡數瓦解了。

芳卿身側的侍衛臉色大變,又要奔回去請示,但芳卿卻奪走了他的劍,不假思索地迎上了前去。

那邊連決心急如焚,見姬旖的侍衛已然不敵,便迫不及待地繼續向後方攻入。然而他一轉身,就對上了持劍而來的芳卿。

連決關心則亂,絲毫沒顧得上分析情勢。見到芳卿的那一瞬間,他只知道她平安無事,眉間驟然一松,還未浮出喜色,就忽然被她拿劍指了起來。

“停下。”她的神情裏不是沒有掙紮,但持劍的手臂卻穩穩當當地舉着,沒有半點遲疑,“把劍放下。”

連決愕然,走向她的腳步驟然定在了那裏。

作者有話說:

小連:這輩子都抄不上英雄救美的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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