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玉碎
◎(四五更)最後一件事。◎
69. 玉碎
傳聞安都郡主生前風華絕代, 卻死相凄慘。
傳聞,已廢永康長公主用先帝遺物,也就是一支發簪刺穿了郡主的喉嚨。而長公主被發佯狂,如同得了癔病, 瘋狂地用那支發簪剝刺着郡主的身體, 将她活生生剖殺了。
……
傳聞十分離奇, 卻沒有人追究真僞。
畢竟沒有人親眼見到那殘酷的畫面, 說不定這日出現的,真的是永康長公主的鬼魂, 所以才飄到了延英殿與先皇相見。
……
魏王聞訊立即進了宮。
這是芳卿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魏王此人。即使是先前請他襄理豫州的案子時,她登門谒見, 也吃了閉門羹。魏王一直在皇陵旁邊過着枕山栖谷的生活,只是過去十幾年在朝中留下了不少聲譽。如今仍有不少人臣服于他的威望, 和皇帝一樣期盼他能再度出山, 藩屏輔弼。
魏王今年年過五旬, 還是滿頭青絲, 英姿挺拔。但在見到獨女的遺體那一瞬間,他的身影便佝偻了下去, 旋即跪倒在地,再無風度可言。
齊漱華的屍身早已收殓,平平整整地端放在延英殿裏。伺候先帝的舊人都守在這裏, 不忍目睹這“阖家重聚”的場景, 紛紛垂着頭,被迫聽着喪女之父難以呼吸的粗喘聲。
此時, 芳卿已經與宮盈離開了延英殿。一路上, 兩人的情緒亦十分複雜, 但又因為有彼此作伴, 所以還算鎮靜。誰都沒有料到皇帝會下此毒手,一箭雙“雕”。
芳卿道:“如果讓魏王發現真相,後果不堪設想。”
宮盈也說:“失去女兒的父親,什麽都做得出來。”
她神思恍惚,不知時不時聯想到了自己的家事,露出了晦澀沉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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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卿點了點頭。
少頃,宮盈回過神來,問:“我要去将此事告知殿下。郁大人呢?”
事出突然,姬旖确實應該盡快得知延英殿發生的變故,以便迅速做出決策。芳卿說道:“既如此,我便在清晖殿等你們。”
神機營的部分精銳編為虎豹衛被召進宮中,姬旖将衛符交給了她。禁軍各處認符不認人,只等宮城各城門被拿下的消息傳來,她便持符指揮虎豹衛秘密包圍清晖椒房二殿。
宮盈點點頭,應道:“好。”
芳卿與她分別後,若無其事地到官署走了一圈。此時流言蜚語已經飛到了宮廷內外,去過建章宮的官員都親眼看到了永康劫持郡主。
舒婧之将她打聽到的一五一十轉述了一遍:“魏王殿下把所有建章宮的宮人都關到了慎刑司,似乎打算親自審問。
“您一定還記得聞氏一族的親眷。他們現在都是官奴,大多都留在了宮中做苦力。那聞小姐在苑囿裏掃馬廄清馬糞,卻不知道為什麽也被魏王的人帶走了,據說可能是她窩藏過永康這位舊主。”
芳卿在姬旖那裏親眼見過永康,知道她不太可能為了避禍躲進馬廄裏,倒更有可能是聞蘅看見了救命稻草,為翻身投機取巧見魏王一面,以求将功補過。她問:“可知道她對魏王說了什麽?”
果然,舒婧之搖了搖頭,只道:“魏王見過她之後,更決意要查個水落石出了。令君,您當時也在場,郡主真的是被永康殺害的嗎?她……真的是先帝遺珠?”
芳卿緘默。
這時,一名內廷的太監匆匆忙忙趕了過來,好聲好氣地說:“郁大人,陛下召見。”
這名太監說皇帝正到處找她,好險終于在官署這裏找到了。
芳卿徒然一凜,不知皇帝叫她是什麽事。那太監恨不得架着她就走,她不自覺地摸了摸貼身存放的衛符,若無其事地往清晖殿走。
清晖殿內的熏香似乎燒得比平時還要濃郁。
芳卿繞過屏風,只見皇帝單着一件中衣坐在鏡前,長發也散了下來。他拿着一把玉梳,正在親自绾發。
皇帝透過鏡子,看了她一眼,喚道:“愛卿,過來幫朕更衣吧。”
一套華服整齊地疊放在龍榻上。
芳卿走近了才辨認出,這是一套帝王制式的冕服,非萬乘之尊不可穿。但裙窣金絲,蟬衫麟帶,霞裙月帔,又非麗人紅顏不可穿。
再看皇帝所梳的發髻,漸漸也有了高髻的形狀,正是宗女喜愛的發式。
芳卿鋪開最上面的羅衣,問:“陛下今日怎麽有如此雅興?”絲毫不像一個剛剛親手射殺了手足的邪魔。
皇帝梳頭的手一頓,“很奇怪嗎?”
“臣斷然沒有此意。”
皇帝喜好女裝終究是見不得人的秘辛,所以他自己學了紅妝畫法,又親自绾發,不愛動用梳頭宮女。但華服衣衫繁瑣,必須有人服侍才能穿戴整齊。
芳卿一個人兩只手,伺候起來也頗為費力,最後竟然滿頭大汗。
皇帝又沉默不語地從妝臺上取出一支發簪,無聲地交給了她。
芳卿接過來一看,竟是半日前還簪在齊漱華頭上的芙蓉翡翠。她的手指不可控制地抖了一抖。
奢貴的寶簪在金殿的燭光下映着一模一樣的華色,血跡也早已被清理抹去了。只怕無人敢信,皇帝竟然從他姊妹的屍體間,把這支發簪尋了回來。若非雕成芙蓉花的紅寶石斷裂了一半,芳卿就要以為這是一支仿品了。
先帝與幾個兒女說着玩笑時,一定做夢都不會想到,這支發簪會染上她兩個女兒的血。
珠沉玉碎。也許,這發簪還會染上她一個兒子的血。
芳卿将那破碎了一半的芙蓉簪插進了皇帝的發髻之間。半碎的玉石配着帝王蒼白易碎的玉顏,映出了一道殘缺的美。
“陛下,魏王觐見。”汲福在門外說道。
說是觐見,其實魏王根本沒等通傳就進來了。皇帝緩緩走到明間,穿過珠簾,露出一張風華絕代的美人面。
都說皇帝與他母親長得如出一轍,但再煞有其事也只是傳聞。芳卿跟在後面走出來,一見魏王紅着眼睛怔愣的反應,才知道傳言不假。
“王叔,”皇帝開口打破了魏王的幻夢,不鹹不淡地問:“何故擅闖?”
若換了別人硬闖皇帝寝宮,必定要治罪的。但今日之事也出乎了皇帝的預料,他原本以為永康會直接殺了齊漱華,卻不想還需要他親自動手。
這時,芳卿也隐約明白了皇帝更換女裝的用意。他自然想到了魏王不會輕易罷休,所以不得不借他母皇的遺韻虛張聲勢,也給自己壯膽。
果然,魏王逼問道:“姬蕙的屍首何在,我要驗屍。”
芳卿倒退着離開清晖殿時,只聽到了這一句。
永康今日現身時顯然神志不清,不知是逃藏的這些日子裏得了癔症,還是被人下了藥。總之,她因為錯失皇位走火入魔已久,發生什麽意外都不奇怪。但魏王要徹查他女兒的死因,自然不肯接受兇手已經變成了一具屍身。
暮色四合,大殿外的廣場空空蕩蕩,伫立守候的宦官們似雕像般沉浸在昏黑的寒夜裏,偶爾才有一隊侍衛帶刀經過。
芳卿迎風站在高臺上,思索着連決這時應該帶着九如走到了何處。
慢一點兒才好。
姬旖會在夜幕降臨時帶着精兵直入內廷。如果她準時出現,便說明整座宮城已被完全控制。如果沒有,則大概率出現了變故。
此時天邊最後一線夕光也沉了下去,整個穹廬變得如潑墨似的漆黑。遠方高聳的宮闕上早已亮起了燈光,依稀還能見得幾個守兵的影子。他們像鬼魅似的來回移動,但卻安靜極了。
芳卿尚且沉着地等了一會兒,殿內殿外都寂靜無聲。
皇帝此時被魏王刁難,天時地利人和,正是圍困的好時機。可是幸運與不幸總是相鄰并生,這邊幸運了,那邊就是不幸。姬旖的人尚未出現,意味着皇宮尚未被己方拿下,甚至情況更糟。如果她這時把虎豹衛招來,就徹底暴露了。
起事之前,她們曾經徹夜鑽研宮城的部署和兩方的軍力,最終基于永康的戰略,定下了一套最穩妥的進兵路線。只是就怕人算不如天算。
今日與宮盈分別之際,她也提到:“殿下說,陛下手上還有一支親軍解煩,但人數不明。如果這支禁衛就暗守在清晖殿附近……郁大人,你要多加留心。”
“解煩騎的首領會是誰?”
“我自然不可能比你知道得更多。殿下說這個人一定也常常伴随陛下左右,說不定跟藺大人一樣,亦在朝中擔任要職。
“若是陛下身邊很受寵信的人……郁大人,你覺得會是誰?”
……
芳卿來清晖殿之前,就在腦海裏一遍遍過濾了她熟知的名單。
這些近密侍臣沒有正式官職,無論吏部還是內閣都沒有制敕檔案。他們姓甚名誰只有君臣二人知道,被委派的任務甚至不會記錄在冊,任何部院機關都無權過問。所以其他人只能靠猜。
皇帝可用的人不多,而芳卿那麽謹慎,也不會因為感情用事,落下一個同樣與她親近無比的人。
……
連決。
可是芳卿又覺得是自己多慮了。如果連決真的是這個解煩騎的首領,又怎麽會明知她故意在這天将他調離出京,還乖乖聽話地離開呢?
他甚至提議,讓她和他一起去接九如。
……
芳卿停了腳步,忖度了片刻。連決可以出京,也許恰能說明皇帝并未聽到任何風吹草動。
她定了心神,繼續往宮外走去。
可是她還沒走出清晖殿的宮門,就被藺征攔住了去路。
“去哪裏?”
芳卿神情不變:“回丹書臺。”
藺征聞言,卻無情地對左右說:“拿下。”
語罷,他身後兩個女侍衛便上前制住了芳卿,只是并未将她的雙手反剪。芳卿雖然會一點防身之術,但絕不是能與這些侍衛正面交鋒的對手。她知道藺征已經做出了選擇,但她仍不肯放棄勸說。
“你這是在害她。”
“不,我是在阻止她。”藺征說:“所有宮門都已戒嚴,外面的人進不來,你們死心吧。”
芳卿的心猛地墜了下去。原來這就是姬旖遲遲沒有按照約定現身的原因。
她慌了慌神,再看藺征,只聽他說:
“我也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身為禁軍統領……我不能幫她做倒行逆施、弑兄篡位之事。”
“我和成烨一樣,你應該能體諒我。”
芳卿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許久沒有答話。
她想,藺征一定還沒有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訴皇帝,否則她剛才就會被皇帝拿下。他必然還在妄想有什麽兩全的法子,既能忠君,又可保全姬旖母子。
可是,“只憑你一人,阻止不了她的。”她說。
藺征變了臉色。
不是因為芳卿的話,而是空中猝然驚起一陣馬蹄聲。
須臾,宮牆外的人聲也大了起來,嘶喊聲、踩踏聲一浪高過一浪,幹脆而混雜的刀劍聲霎時不絕于耳。
……
不消片刻,來棠的人馬已經将附近的守兵殺了大半。剩下還活着的都紛紛棄械,跪了下來。
芳卿和藺征一同望去。袤延的甬道上,姬旖坐在馬上,從一片暗霭之間徐徐而來,她身上的銀甲成了暗夜中唯一一道光輝。
站在兩側的侍衛皆已狼狽負傷,就連來棠身上也濺上了許多的血。
他們都避讓至宮道左右,讓姬旖一人緩緩騎着馬走過來。這陣仗看似在為她造勢,但只有芳卿知道,她是懷着胎,不能動武。
姬旖驅着馬,“噠噠”不疾不徐地走近,到了他們面前才慢慢停下。
她還梳着白天赴宴時所梳的高髻,只來得及換上了一件武服,身前罩着軟甲。不過,她的金簪珠釵珰珥都除掉了,此刻素面朝天地高坐在馬上,卻是一身不加修飾、渾然天生的淩然氣勢。
早在她露面時,藺征便不動了。
姬旖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掃了他一眼,也沒有動。
走到這一步,已經注定了她和皇帝之間,只能活一個了。
“放人。”
她說完,藺征還沒有反應,但押着芳卿的兩個侍衛已經松了手。
“衛符。”她又說。
芳卿正欲把衛符交出去,卻又被藺征攔住了。
姬旖見狀也未發怒,反而說了和芳卿同樣的話:“你攔不住我。”
“是。”藺征慘笑了一下,沒有否認。
事已至此,他還能怎麽攔?
提劍殺了她?
可是他下不了手,也不可能下這個手。
來棠立在姬旖的坐騎旁邊,俨如她的貼身護衛,似乎就在謹防着他突然行刺。
藺征的手放到了貼身佩劍的劍柄上。
他目不轉移地望着姬旖,說:“但即使只我一人,也能拖延一段時間,等到……解煩騎來救駕。”
來棠身後的侍衛見狀,全都嚴陣以待。衆人聽他說還有奇兵在後,又不知道那解煩騎有多少人馬,一時人心惶惶。
只有姬旖還很鎮定,目光始終審度着他。
藺征抽出了劍,對面也是一陣齊刷刷的刀刃劃空之聲。他面色不改,卻側過頭對芳卿說:
“你們演的戲太真了,所有人都以為你們不和。連決又尤其相信你,他一直覺得你在被人利用。”
他又說:“你不敢冒險讓他知道你如今的立場,所以他就真的不知道。只怕,連決會以為你和陛下一起被鎖在了宮中,現在必心急如焚趕來救你。”
最糟糕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連決就是解煩騎的首領。
芳卿聽明白了藺征的暗示,心徹底一涼。
如果連決毫不知情,必定會跟姬旖的兵馬力戰到底。即使不是兩敗俱傷、玉石俱焚,他的行動也會予以她們重要一擊,甚至可能令姬旖的即位之路功敗垂成。
她質問道:“……這樣對你又有什麽益處?!”
“對我确實沒什麽益處。”藺征低聲說了一句,又看向了姬旖。
她還是那麽的高高在上。
他喚了她一聲:“殿下。”
姬旖平靜地看向他,沒有應答。
藺征見她這副模樣,破天荒地擡了擡嘴角,說:“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是像這樣騎在馬上,而我站在底下,聽着他們議論公主殿下要擇婿了——那時我只顧仰望着你,根本沒想過,你的手輕輕一揚,就指向了我。”
這已經差不多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成婚的時候,我曾對天起誓,此生絕不負你,也決心愛你護你,讓你永遠像你我初相見那般無憂無慮。”
只是連老天也沒料到,先負心的人是她。陰差陽錯,他們走到了同床異夢的結局。
“你早就不是我的驸馬了,我也不是來和你敘舊的。”姬旖無動于衷地說:“藺郎官,本宮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讓開。”
再怎麽翻舊賬,也是物是人非,君心已變。
藺征不讓。
他站着沒動,大有讓她踩着自己的屍體過去的架勢。一把長劍橫在空中,似月光如練。
“殿下,我知道你要走到那個位置上,必不可能只有我一人。而魏王的下場,你也親眼看到了,我也無法成為他。”藺征眸光一凝,說着竟又微笑起來:“原本我以為,只要能讓你安心地過着千嬌百寵的生活,一切矛盾便可以煙消雲散……但到頭來,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一件事了。”
“你能為我做的這件事,就是千方百計地拖延時間阻攔我?”姬旖冷下了語氣:“別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你。”
他們二人敘話,其餘人等都不敢打岔。但藺征忽然也不再說話了。他斂去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滿身的殺氣。
藺征握劍的手肉眼可見地緊了緊,擡臂便刺。
姬旖座下的馬不安分地動了動蹄子,但來棠首先反應過來,毫不遲疑地擋在了她們的前面,并喊:“殿下,後退!”
說着,她也舉起了手裏還在滴血的長刀,迎上藺征便殺。
藺征的體型和力氣都勝她一籌,兩人數年前也曾有過切磋。來棠自知很難一擊制勝,所以第一招就下了殺手,更使出了畢生功力。
然而,藺征正要與她過招,手腕卻驀地一動,竟突然收回了劍勢。他幾乎停在了原地,毫不抵抗地受了她這一刀!
“噗呲——”
一聲利刃刺入肉/體的聲音穿破了夜空。來棠手中的長刀,已經毫不留情地刺穿了藺征的心口。
長長的紅色的刀尖橫插在衆人眼前,這一刀近乎全部沒入了他的身體,又從後背穿出了一半。
四下嘩然。
縱使來棠久經沙場,殺人飲血早已是家常便飯,此刻也呆愣在那裏,握着刀柄的指尖開始發顫。
她迅速收了手,但她的刀卻仍然死死插在藺征的身體裏,覆水難收,回天乏術。
藺征仍舊站着,但身體卻佝偻了下去。他嘔出了一大口鮮血,再也沒有說出一個字。
“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一件事了”,是他留在這個世間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留給姬旖的遺言。
姬旖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但她顯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雖然晚了片刻。
芳卿也明白了。
她機械地看了看來棠,不怪乎她如同遭遇五雷轟頂,呆若木雞。
新君唯一的夫婿死在了她的手上,而這個男人,也是未來皇胤的生父。
來棠聲名顯赫,功高震主,卻又忠心不足。姬旖登位後,就算不考慮鳥盡弓藏,來棠也會為了茍全性命,不得不戰戰兢兢,夾起尾巴做人。
芳卿也是一樣。
她的情郎在最後關頭為了她與新君對抗,即使連決毫不知情,這個把柄也會一輩子留在姬旖手裏。由此,姬旖今日最倚重的一文一武兩個臣子,都不得不徹底“忠君之事”。
……
這就是藺征口中的最後一件事。
他沒辦法活着愛姬旖,便用死來為她鋪平即位之後的路。
作者有話說:
這部分比我估計的要長……所以晚了。但是我覺得不寫就講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