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畢夏真的怒了
夢境中的韓非明形單影只,行走在漫漫長路上,眼淚不停地掉落,砸在黃土地,很快融入其中。
沒有畢寒,沒有畢夏,沒有羅恭,沒有五柳。連八卦仙人都不給他托夢了。
——韓非明從骨子裏其實是個懦弱、迷茫而自卑的人。但只有在夢裏,他才能直視這一點。
重活一世,究竟是為了什麽?
他無牽無挂、無仇無怨、無愛無恨……無一可托之事,無一堪憑之志,更休言知音好友、璧人一雙。韓非明前世孤獨而亡,今生卻仍孑然一身。
本以為一顆真心換來這輩子學生友誼,不料想……等他掏心挖肺了,那孩子又離他而去。
一個耳光,一句“不配”。大門關上一刻,便是兩心相隔之時。縱有後來低眉長謝,也難以彌補。
因為,無論表裏,韓非明性情中最頑固的缺點,都是固執。
既然他不配……
他突然感到一陣暈眩,繼而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被往起攙。“……我自己走罷。”
畢夏搖頭,一邊調整着姿勢,“你病了,我帶你回房。醫生很快就來……”
韓非明吸吸鼻子,一陣水聲,确實塞住了。頭上像是被勒上了鋼圈,悶得直痛。“不必。”
畢夏心中略酸。這确實是他的錯,發現韓非明發熱後只給人泡了杯板藍根,還忘了喂,導致沙發上本就躺着不舒服、而被子又掉了的韓非明徹底發了高燒。
“我自己走。此等小疾,何足挂齒……”韓非明掙開他,頓覺一陣頭重腳輕,腳下如踩軟泥。
畢夏要來扶時,卻被他再次掙脫。
韓非明剛回房,只留得力氣将門關上,便徑直倒在床邊,睡了個天昏地暗。等再次清醒時,雖然身上仍然不得勁,但已沒有那種半死不活的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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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床頭櫃那摞厚書旁的紙巾盒中抽出一張,咳嗽了幾聲,将紙捂住嘴,而後嚴密包裹,扔進了手邊的垃圾桶。靠在櫃子上望着天花板,他發現自己的鼻子仍堵着,只得用嘴呼吸,偏偏肺部有恙,每次喘氣都帶着粗重的轟鳴聲,十分累人。
韓非明掙紮一會兒,拿起《白居易詩選》又放下,最後嘆了口氣,揉着太陽穴試圖緩解頭疼。長期張口呼吸,他嘴中幹燥難忍,卻分毫不想出去面對畢夏。
容他靜一靜罷……
只是羅恭不知到了沒有,說好要送來的背包與兩大袋書不知怎樣了。
韓非明這麽想着,反而有些坐不住了。他撐着櫃子站起來,活動了下四肢後打定主意,輕嘆口氣,向門外走去。
然而他一出門就聽到一陣高聲喧鬧。韓非明皺皺眉,扶着樓梯口的扶手站定,向下看去。只見大門口,畢夏正朝門外喊着什麽,繼而門被用力拍上。片刻後門鈴響起。
“是誰……”韓非明清了清嗓子,使沙啞的聲音正常了一些,“是誰?”
畢夏聞聲扭頭,接着嘴角一彎,趕忙向他走過來。“老師,你終于肯出房門了。醫生來了我都不敢讓他進去,只好辛苦人家出診一趟白跑了。你怎樣?要不要再叫一次?唉,不過最好是能自己的抵抗……”
韓非明面無表情,冷聲道:“是誰?”
畢夏蔫了,弱弱道:“羅恭。”
韓非明繞過他兀自下樓,雖捂着嘴咳嗽得厲害,卻分毫不耽誤腳程。門鈴聲聒噪不停,畢夏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他壓下心頭思緒,将門拉開。
羅恭本是一臉譏諷,見門後的是他,即刻收住,換上燦爛的笑容,“非明,你的東西。我可是如約送到了。”
畢夏湊過來,冷哼一聲,“你又要給他什麽奇怪的東西?”
韓非明不理他,“何處?”
羅恭笑容中浮現出一絲狡黠,向他勾了勾手指。“跟我來。”
“咚”一聲,韓非明下意識向聲源處看,就見原是畢夏一拳砸在了側門框上。“……好。”
他說着要走,卻被畢夏一把拉住了袖子。韓非明皺了皺眉。
畢夏壓着嗓子吼道:“你敢?”
韓非明不動聲色,只是擡手将袖子拽了出來,繼而拉住了羅恭的伸向他的手。
畢夏深吸了口氣,死瞪着他倆,雙手攥成了拳頭。
“東西都在這裏了。”保時捷的後備箱蓋大敞,一旁,羅恭幫助韓非明把被撐得方方正正的背包背在身上,接着又提起了兩個大袋子。“本來想幫你送進去的。不過他……”他向畢夏的方向看了看,“似乎不怎麽歡迎我呢。”
韓非明從他手裏取過兩個書袋,“謝謝。”
“你臉色這麽差,真的沒關系麽?”羅恭撩起他的劉海,手背在他額頭上貼了貼,“要不,跟我回家吧。我可比那姓畢的小子體貼多了,絕對不會讓你吃這樣的苦的,怎麽樣?”
韓非明動動嘴唇,剛想說話時,就畢夏那邊一陣動靜。轉頭看去,卻是那孩子“蹬蹬”幾下跑回屋去,狠狠甩上了門。他苦笑着收回目光,嘴唇因嘴角扯動而生出一陣撕裂的疼痛,“不必。”
羅恭無奈,揉了揉他的頭發,“你呀……好吧,什麽時候想通了來找我就行。反正羅家二少奶奶的位置永……”
“敬之。”韓非明向後退一步,躲開他的手,面色仍然波瀾不驚。
羅恭嘆了口氣,放下手,轉身離去。
韓非明在他坐進駕駛座,即将拉上車門時喚了他一聲。
羅恭連忙探出身,看起來春風得意。
“我以至交待你,然也止步于此。”韓非明一字一頓,擲地有聲,“若你也以至交相待,是韓某之幸。但若逾之……某,敬謝不敏。”
羅恭笑容漸漸縮了回去。車門“砰”地關上,即刻絕塵。
與那個整日花天酒地的二叔不同,他羅二少在感情上耐心與時間本就不多。
他看了看後視鏡上映着的那個特地梳了個嚴謹而整齊的發型的男人,內心在放棄與繼續之間掙紮。現在這個仿佛被老頭子附體的韓非明明顯不再是他喜歡的類型了,一次次的拒絕也在消磨着他所剩無幾的耐心。但……
羅恭嘆了口氣,拉了拉嘴角。果然人成熟了之後的品味就會發生變化,至少現在,他還不想放手。
以至交相待……
至交又是什麽新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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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羅恭離去後,韓非明轉了轉酸痛的肩膀,一步步走到畢家門前,嘆了口氣,将兩袋書放在臺階上,靠着門坐下。
旋即,門開了。畢夏面部表情生硬,嘴角微微抽搐着,“給老子進來。”
韓非明徑自坐着,并不動。
畢夏咬了咬牙,繞過他,一把将臺階上的兩個書袋拎起來,其中一個劃出一條弧線在門框上狠狠一撞,幾本袖珍的小書掉出來,砸在地上。
韓非明從太陽穴往裏一陣抽疼,趕忙撿起《千家詩》和《宋詞三十首》,攏起摔散了架的《笠翁對韻》殘頁,剛站起來,眼前便一片漆黑,不得不靠在門框上緩了一會兒。等頭不再暈眩得站不穩,視線也恢複清明時,卻見畢夏揪着書袋的底部将其掉過個來,十幾本大大小小的書一股腦掉在了地上。
韓非明皺眉,“畢夏!”
畢夏脖子縮了一下,接着咬緊牙根,狠狠在書堆上踩了幾腳。
韓非明氣得眼前又一陣發黑,指着他的手指抖得不行,“你……哎呀,孽障!給我讓開!前人筆墨,豈是你糟蹋得了的?”
“我就不,就不!”畢夏冷哼一聲,繼續踩踏,“這些東西有什麽好,你……”
“讓開!”韓非明急眼,放下背包便三步兩步上去,作勢要推開他,卻反被他推了一把,踩到書頁一滑,不慎仰面倒在地上。
畢夏下意識向前邁了一步,伸出去要扶他的手在半空僵了半晌,還是有些不自然地縮回去,握回了拳頭,“你……你就知道別的,不知道我。”
韓非明被震得眼冒金星,少頃才喘過氣來,緩緩坐起來撐着額頭。他病本就沒好,心裏煩躁,一聽這話頓時沒了好氣,哂笑一聲。
畢夏被他這一摔吓回去的怒氣又回來了,“你,你和那個羅恭——他是個同性戀啊,你怎麽能跟他走那麽近呢?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是被強迫的,原來你這麽心甘情願喜歡他!”
磕在冰冷石地上的疼痛勁兒還沒過,韓非明只抽冷氣,滿頭虛汗,深吸口氣強道:“敬之于我只……”
“你叫他什麽?你居然叫他這個?你到底……”畢夏說不下去,只得狠狠在《論語》上跺了幾腳稍壯聲勢,“他喜歡男人啊,他一個男人……他,他可是……你,你喜歡他,你還是不是男人了你!”
此言不亞驚雷入耳,韓非明登時怔住,連責備他對孔夫子經典動手動腳都忘了。
畢夏見他臉上血色盡失,發白的嘴唇顫抖不住,眼光渙散,又是一驚,好容易造出的氣勢又弱了回去。“你……”
“不錯。”韓非明閉上雙眼,沉聲道,“不錯,我不是男人。”
畢夏一愣,剛想說什麽,就看他一眼瞪過來。
“不錯,韓某有龍陽之好久矣,若是嫌棄,不如就此将我逐出。從此不相往來,不是遂了你的願?”韓非明勾了勾嘴角,撐着地爬起來,将一地狼藉收拾了一番,随即從畢夏手中将書袋奪過,一本本往回裝。
“你……”畢夏蹲到他身邊,看着他忙乎,眼神閃爍,“你怎麽能……怎麽能喜歡男人呢?這不正常的。你這麽好的人,我是說……我覺得你其實挺好的,你別喜歡男人了,你……”
韓非明飛快抹了一下眼角,躲開他伸來的手,提起兩個書袋,走到放背包的地方。“你這麽讨厭,不如我就此走了,大家幹淨。”
“你……可你走了,你要去哪兒啊。我之前……好吧,我承認,我之前,我之前不想你走,找亮子他們把你租的房子……咳,我是說,你別走啊。”畢夏手足無措,只能沖過去死死抱住他的背包,“你走了,能去哪兒啊?你……你能去哪兒?”
“我能去哪兒?”韓非明拎着兩個大袋子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不無揶揄,“是啊,我就只好去也不是男人的人那兒了呗……”
作者有話要說: 原諒大丞相的矯情QAQ畢竟病中的孩子總是覺得全世界都應該照顧自己要不然就會很委屈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