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爆熱的太陽肆無忌憚的炙烤着地面,攝影棚內的溫度已經快要逼近四十了,每個人額頭上的汗水都像水珠一樣往下淌,演員卻還要穿着厚厚的冬衣拍戲。頭頂上是幾盞超大瓦數的燈泡,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在蒸發着人體內的水分,只說兩句臺詞就感到口幹舌燥,貼身穿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導演一聲:“咔!”

臺上的演員都送了口氣,一瞬間全都松懈下來,男女主角的助理一擁而上,端水的端水,扇風的扇風。

夏輕歌就站在一旁,兀自拿了瓶礦泉水仰頭就喝,冰涼的液體順着食道汩汩滑下,進入胃中,方才稍稍緩解了适才熱得想跳進冰窟窿裏的沖動。

導演說:“下一場戲準備!”

夏輕歌丢下水瓶,跑到下個場景的臺子上,化妝師過來替她補了補妝。

飾演男二號的宋白轉頭看了夏輕歌一眼,說:“輕歌,你是最後一場戲了吧?”

夏輕歌點頭微微一笑,雙眼彎成月牙狀的模樣煞是喜人,“是呀,這時間安排得剛剛好,我拍完這場戲就殺青了,剛好可以去學校報道了。”

“報道?”宋白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說:“看你的樣子也就十七八歲,才剛大一吧?”

夏輕歌點頭呵呵直笑。

“考的北電還是中戲?”

“都不是。”夏輕歌依舊呵呵笑,兩個月牙眼越發明亮起來。

“難道是上戲?”

“也不是。”夏輕歌湊到宋白耳邊說了一句:“是N大啊!”

“N大?”宋白不由得蹙其了好看的劍眉,“怎麽上這所學校?這所學校有表演系嗎?”

“沒啊,農學和生命科學是主力,工學、理學、經濟學、法學、管理學各領域協調發展吧!百度是這麽說的。”

宋白不無可惜地說:“以你的條件,讀了北電和中戲出來,不需太久就可以紅了。”

夏輕歌無所謂地笑了笑。

沒錯,夏輕歌的自身條件非常好,她自初中起就被評為全校校花,高中也是理所應當的校花,從高一至高三,追她的人如過江之卿,排成一個連都不為過。這小妞光着腳實實在在的裸高就是一米六九,精致的五官渾然天成,非整形手術可以達成的效果。夏輕歌家的鄰居都暗地裏議論,夏哲謙和方畫梅這兩口子必然是燒了八輩子的高香才生得夏輕歌這麽漂亮的一個女兒。

夏哲謙和方畫梅都是下崗工人,拖了點關系找了份掃大街的工作,夫妻兩含辛茹苦撫養自己唯一的女兒。夏輕歌倒也争氣,越長越高挑,越長越漂亮。高一升高二的那個暑假,夏輕歌一大清早幫她父母一起掃大街,被一名從北京趕到成都開會的時尚雜志主編一眼瞅中,當即把她簽成了這家雜志的模特。

這本時尚雜志就是赫赫有名的《佳麗》。

夏哲謙一開始老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去當什麽雜志的模特,他就指望着自家姑娘考個正正經經的一本大學,将來揚眉吐氣,但是雜志社開出的薪水報酬比他兩口子掃半年大街的工資都高。夏輕歌左右不知做了多少次夏哲謙的思想工作,并發誓絕不影響自身的學業,夏哲謙這才答應夏輕歌去給《佳麗》做平面模特。

于是乎,從高二開始,夏輕歌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要從成都飛到北京,那時間規律得比大姨媽還準。好在,她沒怎麽耽誤學業,班主任考慮到她家裏的情況,對她每個月都請幾天假飛北京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高考時,她發揮得不太理想,每次模拟她總能考到六百六十分左右,那一次卻偏偏只考了六百三。四川省理科一本分數線出來以後,她就愁了,她只超過了一本線三十多分,北京的一本學校是不可能上了,只能委屈上個二本,二本恐怕都上不了好的。彼時北京正在籌辦奧運會,北京高校的錄取分數線炒得不是一般的高。再把目光投向上海,那分數也一點都不低。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把目光投向了教育非常出色的江蘇省,最後選擇了南京N大。

夏輕歌扳着手指算,既是教育部直屬重點大學,又是211工程重點建設大學,還是985優勢學科創新平臺高校,擁有研究生院和博士後流動站,最重要的一點錄取分數還不是太高。她一拍腦門,跟父母商量了一下,填報志願時就填上了這所高校。

然後,《佳麗》雜志的馮主編打來電話,說她認識的一個朋友正在籌拍一部電視劇,很快就要開拍了,還剩幾個角色沒定,問她是否有興趣。夏輕歌一聽,拍電視劇啊,她可沒試過,反正已經高考完了,閑着也是閑着,倒不如去賺點學費和生活費。她一口答應下來,收拾了點東西,飛去上海試鏡。

輕歌試的那個角色是女主角身邊的好朋友,就是時時刻刻對着男主角發花癡,在女主角身邊不停地說着男主角好帥啊,男主角好有氣質啊,男主角好多金的這種角色。

制片人看到夏輕歌來試這個角色,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姑娘,你來飾演這個角色會不會委屈了一點?”

輕歌忙不疊搖頭說:“不委屈,我都沒演過戲,制片人大哥要是願意讓我演,給我一個鍛煉的機會,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麽會委屈呢?”

《佳麗》雜志的馮主編給制片人打了通電話,制片人在電話裏不停地說着:“好好好,馮姐這事兒沒問題。”

當天,輕歌的這個角色就這麽敲定了。

演員全部确定下來以後,劇組舉行了開機儀式。那天晚上,制片人喝醉了,跌跌撞撞的跑到輕歌的房間裏,抱着她就要下嘴。

輕歌一把推開他驚恐地說:“制片人大哥你喝醉了。”

制片人腦子不清醒地說:“我沒醉,輕歌你長得真漂亮,真像個仙女兒。我在娛樂圈混了那麽多年,還沒見過你這樣的小姑娘。來來來,讓我抱抱,我保證明天你就是女主角了。”

輕歌睜着一雙亮閃閃的月牙眼,心裏不禁想着,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潛規則嗎?哇塞,她第一次演戲就碰到了,真是走運啊!

制片人又要上來抱她,輕歌很靈巧地閃過了。制片人又來抱,又閃,再抱,再閃,幾個回合下來,制片人頂着個大肚子累得滿頭是汗,輕歌站在一旁跟沒事兒人似的。制片人扶着桌子角大口喘氣,“輕歌,你……你太能跑了,我跑……不過你。”

輕歌看他一頭汗,估摸着他的酒精也發散得差不多了,湊上前說道:“大哥,你感覺好點了嗎?”

制片人此時腦子倒真是清醒了不少,一見輕歌,頓時渾身一顫,原本通紅的臉立刻就慘白了下去,趕緊拉着夏輕歌的手,說道:“輕歌啊,今天這事兒是你大哥喝多了,你可千萬別告訴馮姐啊!”

輕歌眨巴眨巴眼睛,說:“告訴馮姐會怎麽樣?”

制片人兩個腿差點就軟了,“別、別告訴馮姐,算大哥求求你,好不?”

輕歌怎麽也鬧不明白,這制片人大哥為什麽那麽怕馮姐呢?馮姐只是《佳麗》雜志的主編而已啊!那時她還不知道,馮姐身後的家族企業,是這部戲的主要投資企業。其實,她能演這部戲,還真就是走後門進來的。

制片人的一雙老鼠眼此時看起來非常滑稽有趣。

輕歌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說道:“大哥,不如你把我的戲往前排一下,我想早點演完早點去學校啊!人們都說,給人方便,就是給自己方便嘛!你說,是不是呀?”她的月牙眼又彎成那樣可愛的弧度,中間墨黑的眼珠子明亮熠熠,像清泉般剔透。她的笑容純善無害,那張漂亮而秀美的臉龐就那麽迎在制片人的面前,可她嘴裏說出來的話一點都不可愛。她真的是十八歲的小姑娘呢?她怎麽能說出那麽市儈的話來呢?

制片人摸了摸鼻子,說:“那個輕歌,你先回房了,明天一大早,我會讓他們把你的戲往前排的。”

輕歌歡喜地向制片人揮了揮手,說:“大哥,晚安咯!”

就這樣,在整部戲剛剛拍到一半的時候,她一個人就殺青了。

夏輕歌的最後一場戲。

導演大喊了一聲:“Action!”

只見輕歌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男一號和男二號身上,拉着身邊的女一號,一臉花癡地說:“哇,彤彤,你看總裁好帥啊!還有副總裁,他們怎麽能長得那麽帥。你看你看,總裁說話的時候好有氣質,簡直就是帥呆了。”

女一號一臉無所謂地看了輕歌一眼,說:“上班啦!待會經理過來看見你這個樣子,又要罵你了。”

輕歌一臉不屑地說:“經理?經理知道總裁到這裏來,還不早早上去巴結了。”然後,她繼續扮花癡:“哇哦,總裁和副總裁怎麽能那麽帥啊?我都沒有見過比他們帥的男人,聽說他們兩個在學校的時候,是很好的朋友,喜歡他們兩個的女生經常為了争執誰是校草而大打出手呢!”

女一號很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輕歌用肩膀碰了碰女一號的肩,說:“彤彤,如果是你來選,總裁和副總裁,你選哪一個?”

女一號收好自己的資料,走回自己辦公桌前丢下一句:“我哪個都不選。”

輕歌目送女一號離開,眼光卻不由自主地投在了女一號腳下踩的七公分高跟鞋上。她記得,女一號這名演員百度裏資料上填寫的身高可是一米六八啊!可為什麽女一號穿上七公分的高跟鞋才跟穿平跟鞋的她一樣高呢?她裸高明明只有一米六九啊!

于是,輕歌明白了一件事,百度裏明星的身高大部分都是假的。

導演大喊一聲:“咔!”

輕歌的最後一場戲拍完了,去化妝間換了衣服卸了妝,再回到攝影棚。劇組的工作人員知道她殺青了,于是紛紛過來同她握手表示祝賀。輕歌覺得,這個劇組真是太團結友愛,對她一個新人都這麽關愛和照顧。她又哪裏知道,人家對她這麽熱情,都是因為她是馮姐介紹過來的,馬屁神馬的,總還是要拍一拍的。

輕歌向劇組的工作人員一一握手告別,最後一個是宋白,她向他伸出右手,宋白卻張開自己的雙手,意思要來個擁抱。輕歌俏臉一紅,說:“我一身臭汗。”

宋白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明媚似春花初放。

輕歌覺得,宋白其實很帥,比演男一號的那個演員帥。

宋白說:“輕歌,你要去南京是嗎?我送你去火車站吧!”

夏輕歌趕緊搖手說:“不了不了,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不能麻煩你,你等下不是還要拍戲嗎?”

“我今天沒戲了。”宋白牽着夏輕歌的手往攝影棚外走。

夏輕歌吃了一驚,還怎反應過來,轉過頭看看劇組的其他人,他們都對着她不懷好意地笑。她再轉過頭看了一眼宋白拉着她的手,忽然臉頰有些發燙。

外面的太陽毒辣得緊,白森森的日光照在光潔的水泥地面上,似有蒸汽在騰騰升起。宋白變魔術似的撐起一把傘遞給夏輕歌,說道:“別曬着了,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去開車。”

她愣愣地接過扇,看着宋百頂着日頭往車庫走。

不一會兒的功夫,他開了一輛奧迪A4出來,停在夏輕歌腳邊,按了兩聲喇叭,降下車窗說:“輕歌,上車吧!”

她愣了兩秒,從車頭繞到對面,期間她留意了一下車牌號,是滬字開頭的。坐上副駕駛座,他沖宋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那個,宋、宋先生,麻煩你了。”

宋白開動車子往前駛去,說道:“我應該比你大不了多少,我是北電大三的學生,你叫我學長就可以了。”

她驚喜地說:“啊,原來你是北電大三的學生,那、那也就比我高兩屆啊!”

宋白點點頭,說道:“嗯,你今年十八歲是嗎?我今年二十一,大你三歲而已。”

她擊掌說:“太好了,那我就叫你宋師兄吧!”

宋白淡淡笑了笑,說:“随便你吧!”

這時的輕歌還很年輕,她不知道,原來宋白已經喜歡她很久了。那個清晨,她幫着父母掃大街時,宋白就在馮姐的車裏。純黑色的雪佛蘭從他們一家三口的身邊緩緩駛過,宋白隔着墨色的車窗看到了輕歌,那時的她笑得多燦爛。她看到自己母親的額頭上出了一層層薄薄的汗,從衣兜裏掏出一塊潔白的紙巾,替自己母親輕輕擦汗。她的母親握住她的手,母女倆相視一笑,那樣唯美的畫面一剎那映入宋白的眼中,如電流般瞬間傳遞到他的心田,觸動了那根塵封已久的心弦。

他喊了一聲停車,馮琳轉過身來問他怎麽回事,他指着不遠處的夏輕歌,問馮琳:“小姨,你看那個正在掃大街的女孩長得怎麽樣?”

馮琳說:“很漂亮,氣質形象都非常出衆。”

“那……如果在《佳麗》上做模特呢?”

馮琳看了宋白一眼,說:“不是不可以。”

雪佛蘭緩緩開走了,宋白留戀地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把頭轉了回來。事後,馮琳找到了輕歌,方有了後來的故事。

人們都說時光如流水,而人生,就像是一本書,每一天,都将翻開新的一頁。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頁會是什麽內容,翻得越多,書籍上所記載的東西就越多,直至翻到最後一頁,那便是人生的盡頭。

青春,既是這本書裏最絢麗多彩的那幾頁,翻過以後,就永遠都回不來了,可是,你仍然可以往前翻,再看看它們,回顧過去那些酸澀而甜蜜的時刻。那些記憶一直都銘刻于心,無論在未來的道路上,再遇到什麽人,再碰到什麽事,你仍然會記得當初傻傻的自己,還有傻傻的他。

宋白載着輕歌去酒店取了行李,然後又送她去了火車站。那時,動車和高鐵還沒有開始運行,滬寧之間的火車只有普通列車,最快的車是T字頭的。輕歌來得巧,正趕上一輛T字頭的列車,她匆忙買了張票就要進候車室,走了兩步才發現,自己原來還有個行李箱在宋白的手中。

她走回來,沖宋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宋師兄,謝謝你送我來火車站,我要進去候車室了,你把行李給我吧!”

“距離發車還有一個小時,現在進去也是等着,不如我們去旁邊的肯德基坐坐吧!”

“這……”

宋白不多說,已經拉着她的行李箱往電梯走去,輕歌只好趕緊跟上他的步伐。走到點餐臺,宋白轉過頭問她想吃什麽,夏輕歌搖着頭說不用了,宋白轉頭過去對服務員說:“來兩份中薯,兩份奧爾良烤翅,一杯可樂一杯牛奶,再來一份大份的雞米花。”

服務員點頭開始計算價格,然後報了一個總價。

輕歌立刻掏出錢包掙着付錢,“宋師兄我來付我來付,你已經送我來火車站了,不能再讓你破費了。”

宋白只是把她的錢包按回她的懷裏,從自己錢包裏掏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服務員。

她只能站在一旁幹幹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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