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朵
“周正覺,你必須先告訴我,我到底得了什麽病?”
董陳現在不想關心什麽協議,她只想關心自己的身體,“你千萬別像白珺寧那樣對我隐瞞,畢竟我們沒那麽熟,只要是客觀事實,我都能承受。”
周正覺只好抛開協議,先解釋:“之前在你體內發現的新型病毒,由于創口感染,從蟄伏期進入了覺醒期。覺醒的病毒破壞了你體內的正常細胞和組織,引發了一系列炎症反應……”
“能不能說得再通俗一點?我又不是專業人士。”
周正覺想了想:“看過漫威的《蝙蝠俠》嗎?”
董陳點點頭,“當然。”
“假設你的身體是哥譚市,免疫系統是維/穩警察,那麽覺醒後的新型病毒,就是破壞城市安穩的小醜。免疫系統對抗小醜失敗,只能召喚更強大的抗病毒藥物……”周正覺指了指她病床前的吊瓶,“也就是蝙蝠俠。”
“……”這種比喻還真夠通俗易懂。
“是不是只要輸入足夠的蝙蝠俠,就能殺光所有的小醜,讓我的身體好起來?”董陳問。
“不一定。在某種條件下,小醜會複制更多的小醜,也可能因自身基因變異,進化到活躍期,對所有的蝙蝠俠免疫,并産生更大的破壞。”
“像是進化成滅霸?”
周正覺很佩服她的想象力:“你這麽理解也可以。”
弄清楚了病因,董陳開始關心更現實的問題:“如果沒人制服得了滅霸,我以後會變成什麽樣?”
“病毒進化到活躍期,會沿着血液或淋巴線,相繼破壞宿主……也就是你的身體組織和器官,比如關節、腸胃、肝腎、心肺,最後是大腦。”
他每說一處,董陳就心跳加快一次,“類似漸凍症那樣嗎?”
“比那還嚴重。漸凍症是人體神經細胞損傷、無法傳輸大腦指令而導致的肌肉萎縮硬化,屬于循環障礙引發的神經障礙類疾病,并非病毒性疾病。而你這種……”
“到底怎麽樣?”
“依靠當下的科研和醫療條件,最差的結果,或許能讓患者在機體受損到一定程度時,進入深度昏迷狀态——俗稱植物人。”
如果變成植物人……董陳寧願直接去死。
周正覺看出了她的想法:“別鑽牛角尖,我說的是最壞的情況。你現在要做的,是積極配合抗病毒治療,我說過,生物總是有無限可能。”
“用不着灌雞湯,我還想知道,所有治療下來,需要花多少錢?”
周正覺報出一個數字。
董陳再也無法淡定:“這麽多?搶錢嗎?!”先前令她意難平的百萬保單,竟然也只是治療費用的零頭。
周正覺面不改色:“這只是保守估計,GV一次基因重組檢測和病理深度分析,以及你現在服用的抗病毒藥物,單價都在五位數以上。未來進口藥物的用量會更大,而且大部分都不在醫保範疇內。還有,病毒一旦引發器官衰竭,還需要做手術,費用估值還會加倍……”
董陳已經快喘不過氣來:“你為我做病理檢驗,還要收這麽多錢?”
“很遺憾,畢竟我們沒那麽熟。”周正覺原話奉還。
“……這是要逼我放棄治療嗎?”
“當然,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什麽辦法?”
周正覺突然彎下腰,單手撐在她枕邊。
“你、你幹嘛?”董陳的心跳莫名加快。
下一秒,他用另一只手……按下她床邊的呼叫器。
“這裏是特護區202房間,患者董陳小姐的吊瓶即将用盡,需要更換或摘除輸液設備。”周正覺對呼叫器說道。
呼叫器很快回複:“收到,周教授,我們馬上過去。”
董陳:“……”
兩名護士很快進來,檢查過輸液瓶之後,拔掉了董陳手臂上的針頭,解釋道:“下一次輸液,要等晚餐後了。”
護士們離開後,董陳的耐心也快用盡:“快說,到底是什麽辦法?”
周正覺不慌不忙地按壓她手臂上的消毒棉,直到針眼沒有鮮血溢出,才慢慢開口。
“如果你願意和GV簽署一份志願者協議,24小時配合GV相關的實驗研究,期間你所有的醫療費、手術費,我來承擔。”
“所有的費用,你都能承擔?”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對,所有。”周正覺承諾。
董陳不相信天下有免費的午餐:“需要我配合的實驗研究,具體是指什麽?”
周正覺走到病房門口,打開門,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他叫吳西觀,是GV基因編輯課題組的負責人之一。關于協議內容,有什麽具體問題,他都可以解釋。”
吳西觀是個自來熟,剛剛在病房外聽了一堆小醜理論,早就忍不住想加入了。
“董陳小姐您好,我是口天吳、西游記的西、大觀園的觀,你怎麽稱呼我都可以,只要別叫我吳西瓜就行。其實,我也是你這次病理報告的記錄員哦!”
眼前的年輕人裝束時尚,看上去很不“科研”,董陳突然有點懷疑GV基因檢測數據的準确性。
“說重點。”周正覺提醒他。
吳西觀急忙取出一份紙質協議文件,遞給董陳:“這是具體的志願者《知情同意書》,您先看看。”
董陳翻開扉頁,裏面的文字密密麻麻,夾雜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化學符號。
她勉強看了一會兒,索性直接問:“你們到底要做什麽實驗?為什麽選擇我?”
吳西觀盡量說得通俗:“因為我們發現你體內的小醜……也就是新型病毒,雖然有進化成滅霸的危險,但它是一把雙刃劍,還能有效殺死重大疾病裏的伏地魔——也就是腦癌細胞!
“所以我們設想,把這種小醜病毒從你體內大量提取,然後培養起來,通過基因編輯,擴大這它們的抗癌特性,如果抗癌實驗成功,你将會成為所有腦癌患者的幸運女神!”
董陳:“別亂戴高帽。先給我解釋一下,裏面這麽多責任和義務是什麽意思?”
“其實我們老大已經删減了不少責任條款,沒那麽複雜,你只要根據實驗需求,每個月配合體檢,貢獻血液和組樣就行。”
“每個月?”
“基本是這樣,如果後續你的身體狀況出現變動,服用藥物或做手術的話,這個頻率可能還要增加。”
“協議裏的‘24小時配合’又是什麽意思?”
吳西觀心虛地看了一眼周正覺,沒告訴她這一條是老板額外加進去的。
他清清嗓子:“是這樣的,你也知道,日常的餐飲習慣和睡眠規律,都會對志願者的身體機能造成不确定的影響。為了确保實驗結果最大概率的成功,我們要求志願者必須科學食宿,并接受GV的24小時監督。”
董陳瞪了周正覺一眼:“如果吃飯睡覺都要被人管着,還有什麽人權可言?”
吳西觀擦擦汗:“您先看看後面的內容……”
董陳跳過保密協議,直接看最後一項風險須知,“如果生物基因實驗,與臨床醫療發生關聯性損害,威脅志願者的人身安全,GV将根據損害程度,依據相關法規增加志願者賠償?!”
吳西觀:“……只是默認條款,我們的實驗一般情況下,不會讓你有生命危險的。”
那就是還有二般的情況了,董陳直接拒絕:“我不同意做志願者,協議我不簽。”
吳西觀急忙道:“那怎麽能行?如果你不配合,實驗無法繼續,腦癌患者至少十年看不到新希望。”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又不是救世主。”
“參與實驗,你也可以得到很多物質回報呀。”
“實驗有風險,人都沒了,還要那些賠償有何用?”
情急之下,吳西觀口不擇言:“有用的,我們老板巨有錢。如果實驗出現意外,你得到的賠償将在法規的基礎上翻倍,會比你一輩子花費、以及工作賺的錢都多。”
董陳氣極反笑:“你們算計了這麽多,怎麽不把老娘未來的喪葬費也寫進去?”
“……”吳西觀意識到剛才的話不妥,只好道歉:“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董陳的臉色依舊很難看。
吳西觀無可奈何,只好求助周正覺,老大您倒是說句話呀。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周正覺說完,轉身又對吳西觀道,“協議裏面再增加一項,承擔她和她母親未來的……所有後事費用。”
“我X姓周的,你特麽還是人嗎?!”董陳從床上跳起來,直接拿文件砸向周正覺。
鋒利的紙張劃過,周正覺的下巴出現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吳西觀看呆了,這位小姐也太彪悍了吧,難怪會成為“滅霸”的宿主大人!
病房裏的動靜很快引來了護士,大家看到這副慘烈的畫面,都愣住了。
“我再說一次,協議我是不會簽的,你們可以出去了。”
董陳下完逐客令,又對小護士吩咐,“以後像這樣的人,不準再讓他們進我的病房。”
護士們為難地看着周正覺。
周正覺似乎并不在意,他看了一眼董陳的手臂,彎腰撿起散落一地的協議函,一張張按順序歸納好,放在旁邊的案幾上。
最後,他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壓在協議上,“如果你改變主意,可以随時來GV找我。”
二人離開後,空氣裏仿佛還留着讨厭的氣息。
“要不,我們去醫院後面的小花園走一走、散散心?”護士長于敏一邊建議,一邊安排人重新打掃房間。
出去曬曬太陽,驅走黴運也好。董陳跟着護士長,走出了特護區病房。
小花園中間,有一片人工池塘,假山環繞綠樹成蔭,環境優美清爽,但是地處偏僻,往來的人不多。
幾個小護士,推着輪椅上的老人路過,禮貌地向于敏打招呼。
董陳好奇問:“他們也是特護區的病人嗎?”
于敏搖搖頭,臉色凝重:“他們都是臨終關懷科的病人,大部分都是惡性腫瘤患者。”
難怪,這裏美則美矣,卻萦繞着一股腐朽的氣息。
董陳沒了逛花園的興致:“于姐,您先回去吧,別耽誤您工作。我随處看看,稍後就回病房。”
“好的,如果有需要,直接叫我們。”
董陳點點頭。
她靜靜地繞過假山,突然看見,池塘邊的石板臺階上,站着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戴着黑色的帽子,穿着病號服,正擡起一只腳,往池塘裏邁……
董陳急忙大聲沖他喊:“幹什麽呢?小心落水!”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跌坐在臺階上。
他轉身看見董陳,氣得直翻白眼。
董陳走近才注意到,小男孩的臉幹淨又漂亮。只是帽檐下的額頭,被白色的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
“抱歉,我以為你……”
“以為我什麽,要自殺嗎?拜托,我可是男子漢。怎麽可能想不開?”
董陳板住臉:“既然不是,你一個人待在水邊幹嘛?不知道很危險嗎?照顧你的家人或者護士小姐姐呢?”
“噓!姐姐你聲音小點兒,別把它吓跑了。”小男孩兒突然指了指池塘深處。
“裏面有什麽?”
“錦鯉,小白醫生說的。”
董陳:“……”
如此幼稚、不靠譜的話,她已經猜到是哪個小白醫生說的了。
“一附院沒有錦鯉,如果你想許願,還不如去網上下載圖片拜一拜。”
小男孩有點失望:“可我上次做手術前,就許過了,沒有用。”
董陳心裏一驚,眼前的畫面實在似曾相識,“你得了什麽病?跟腦部有關嗎?”
小男孩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非常絕望,完全不符合他花骨朵一般的年齡。
這時,有個小護士推着輪椅過來,看見小男孩,臉上責備又關切:“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麽又亂跑了?萬一再感染病菌怎麽辦?”
小男孩有點自暴自棄:“放心吧,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以後可不能再這麽說了!”護士說着,伸手去扶小男孩的臂膀。
“我是男子漢,我自己可以走。”
小小男子漢拒絕了護士姐姐的攙扶,一步一搖地坐上輪椅。董陳才發現,他的右腿,幾乎是癱瘓狀态。
董陳克制着自己,沒有表露出任何驚訝或同情。
“姐姐?”
小男孩的輪椅又繞回來,戀戀不舍地看着池塘:“您幫我再等等,也許真的有奇跡呢?”
董陳的腳,被這句話訂在岸邊,久久無法離開。
“在看什麽?”
白珺寧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她身後,“我剛下手術,正準備去病房找你。”
“池塘裏真的有錦鯉嗎?”
白珺寧笑了:“你是不是遇到臨終關懷科的淩小豪小朋友了?全醫院只有他相信這個。”
“他叫淩小豪?他得了什麽病,為什麽要住進臨終關懷科?”
“顱內惡性腫瘤,也就是腦癌。”
“他那麽小,為什麽是他?”
“這個問題,只有上帝能回答了。”
“情況有多嚴重?”
“之前做過開顱手術,可惜上個月腫瘤複發了……”
白珺寧不忍再說下去,住進臨終關懷科,已經說明了一切。
董陳回到病房,找到周正覺留下的協議文件。
沒錯,協議裏提到的,GV想借助她體內病毒對抗的那個“伏地魔”,就是腦癌細胞。
白珺寧跟在董陳身後,也注意到了這份協議。
他拿過文件,以專業醫生的角度,快速浏覽着協議內容。
他的臉色由震驚,慢慢為憤怒。
“什麽病毒抗癌實驗,周正覺和GV研究所是瘋了嗎?”
白珺寧雙手顫抖,忍不住把所有的文件撕成碎片。
“董陳,我不同意你參與任何基因實驗!誰都可以,只有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