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朵

兩個小時的手術結束後,董陳總算脫離了危險,被轉入一附院的特護病房。

病房內有護士24小時值班,周正覺想進去,卻被攔在門外。

“對不起周教授,白醫生交代過,病人清醒之前,除了相關醫師和護士,誰都不能進去……”

周正覺雖然有Z大生物教授的頭銜,但白珺寧才是董陳的管床醫生。

周正覺也不為難她們:“我在外面等。”

隔着門板上的玻璃,周正覺遠遠注視着病床上的女人。

因為戴着氧氣罩,董陳的臉更顯得只有巴掌大小。

他才意識到,原來她現在已經瘦成這樣。

雖然醫生會診時初步診斷,導致董陳休克的原因是出血和炎症反應,但是病理科的組化報告還沒有出來,周正覺直覺沒有那麽簡單。

他轉身離開特護區,大步前往和手術區同層的病理科。

推開門,他直接問裏面的醫生:“董陳的病理檢測結果出來了嗎?”

張方年用袖子擦擦額頭的汗,心想這一會兒功夫,您和白珺寧已經輪番催促八百回了,臉上卻絲毫不敢怠慢:“周教授,病人的情況不太樂觀……”

“起來,我自己看。”

張方年趕緊站起身,把位置騰出來。

周正覺在顯微鏡前坐下,目不轉睛地盯着放大後的切片影像。

他眉頭緊皺:“炎症反應太厲害了,淋巴細胞和中性粒細胞嚴重超标。”

“是的,我們對比了病人之前的留樣數據,奇怪了,明明前後只差十天,為什麽董小姐的病情,會突然惡化到這種地步呢?速度太快了,簡直就像是……”

簡直就像是癌症晚期,張方年不敢說出口。

“也有可能是,她體內的惰性病毒……覺醒了。”

周正覺說完,整個科室都安靜下來。

上次醫鬧事件發生後,這裏的每個醫生都認識董陳,視她為見義勇為的女英雄,誰都不希望最壞的情況發生。

如果真的是新型病毒增殖,一附院的病理科也無法識別,只能送到GV所,重新做深度檢驗。

一道手機鈴聲,打破了沉默。

周正覺接起電話:“吳西觀?”

吳西觀的聲音聽上去非常興奮,“老大您在哪兒,快回研究所!您上次交代的病毒基因編輯實驗,我們有一個非常神奇的發現!”

“我現在很忙,沒空。”他語氣煩躁又生硬。

“……”吳西觀被潑了一盆冷水,心裏卻很好奇,對周老板這個工作狂而言,還有什麽事能比科研更重要。

“正覺,等等,是我。”汪其然教授接過電話。

“正覺,我讓小吳聯系你,是想告訴你,上次你提議的,對一附院那位女病人體內的新型病毒,先進行基因編輯,再用來對抗HIV病毒的方案,很遺憾失敗了。”

“一附院那位女病人”指的是董陳,周正覺的臉色緩和下來

“我知道了,沒關系,實驗失敗是常事。大家繼續專注對CCR5基因編輯的研究就好。”

“不不,我不僅僅要告訴你這個!”向來穩重的汪其然也激動起來。

“我們把這種編輯後的新型病毒,和腦癌細胞培養在一起,觀察發現,新型病毒竟然可以攻破基質壁,在腦癌細胞裏增殖、複制,最終有效破壞并殺死它們!”

“類似溶瘤病毒嗎?”周正覺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議,“其它正常細胞呢?”

“是的,類似溶瘤病毒!”汪教授很驕傲:“正常細胞幾乎不受影響!”

“幾乎?”

“畢竟你上次帶回來的切片太少了,只能提取少數病毒,培養起來有些困難,也會影響實驗的精準度。”

“明白了,師兄,我馬上回去。”

周正覺挂掉電話,張方年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臉上全是好奇與渴求。

“周教授,您剛剛說的新型病毒基因編輯後,殺死腦癌細胞是什麽意思啊?是GV的最新研究發現嗎?跟董陳小姐的病情有關嗎?”

張方年好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對周正覺更加崇拜了,他甚至想問GV未來還有沒有招聘計劃,他可以随時跳槽。

周正覺警告他:“未經确認的消息,不要在她面前亂說。”

“……好的,教授。”

周正覺又問:“董陳的送檢标本,還有剩餘嗎?”

“有的,主要是腹部組織,都存放在生物櫃裏。”

“很好,把所有的标本、蠟塊和切片都整理一下,我要帶回GV重新檢測。有确切進展,我會把信息同步傳輸給你們。”

“……”張方年驚嘆,他很想把自己也打包送過去。

“有問題嗎?”

“沒問題教授,我現在就去準備相關手續!”

臨走的時候,周正覺又被張方年攔住。

“周教授,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

“有,照顧好董陳,如果她醒來,第一時間通知我。”

“……”張方年看着周正覺的表情,好像又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董陳手術後第一次清醒,已經是深夜。

護士長急忙通知科室,幾個值班的醫生都趕了過來,白珺寧也在其中。

董陳認出來,為首的是普通外科的主任醫師夏長遠。

夏長遠醫生是普外一把手,也是白珺寧入行以來,真正意義上的“師父”。

四年前,董陳還沒有和白珺寧分手,偶爾去醫大一附院探班,總能看到夏主任把一衆規培生罵得狗血淋頭。

這會兒,白珺寧站在師父旁邊,也沒了平日的随意,臉上的表情克制又沉重。

病房很安靜,夏長遠看完儀器數據,問了董陳一堆感知問題,最後列舉了幾條術後補液注意事項,交代給身後的徒弟們。

“夏主任,我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會突然休克?”董陳虛弱地問。

“你之所以會休克,是因為先前未愈的腰腹創口,突然開裂出血……”夏長遠頓了一下,“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你體內有病毒突然增殖、擴散,引發了一系列應激症狀。”

“很嚴重嗎?”

“不嚴重!別擔心,我們已經用抗生素和抗病毒藥物控制住增速了……”白珺寧搶着回答,卻被師父狠狠瞪了一眼。

夏主任實話實說:“我院病理科設備有限,具體嚴重到什麽程度,還要看GV研究所的基因重排檢測結果。所以,現在也不能排除……惡性病變。”

董陳壓下心中的驚慌:“我明白了,還是謝謝你們。”

“不管結果怎樣,你都要保持樂觀,有時候病人的心态就是最好的藥。”

出門時,夏主任拿病歷夾拍拍白珺寧的肩膀:“不想走就留下,再觀察一下病人的術後血運……不過,注意你們的身份。”

“……是,謝謝師父。”

白珺寧回到病房,為董陳調整了一下點滴的速度。

跟着他的動作,董陳看見吊瓶腰封上一堆生僻的外文,根本不是普通的消炎水。

“我到底怎麽了?”她又問一遍。

“別想太多,你好好的,不會有事的。”

董陳看出來,白珺寧在隐瞞什麽,知道他不會說實話,不再繼續追問。

“誰送我來醫院的,周正覺嗎?他人呢?”

“他把你害成這樣,你還關心他在哪兒?你為什麽會和他在一起?還有,他去樂行養老院幹什麽?”

董陳好笑:“我們去樂行,當然是去看我媽。”

白珺寧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怎麽能去見董老師,他不配!”

“喂,沒有資格說這種話的人,應該是你吧。”

夏長遠最後的警告,不僅針對白珺寧,也是說給董陳聽的。

白珺寧百口莫辯:“我知道自己現在沒資格,但是你放心,我很快就有了。”

經歷了這麽多,董陳自認早就過了期許愛情的年紀,也受夠了這種模棱兩可的話。

她閉上眼睛,只當他是空氣人。

……

淩晨十二點,GV研究所依然燈火通明。

吳西觀在辦公區值班,他不時站起身,關注着病理分析室的動靜。

周正覺和汪其然兩位教授,已經在裏面待了至少七個小時。

高倍顯微鏡下,汪其然看着影像裏類似盾牌一樣的輪狀病毒,臉上震驚極了。

“短短十天,病毒在宿主體內竟然增殖了近十倍!為什麽會這樣?”

周正覺回答:“初步判斷,是傷口感染導致的。”

“宿主……也就是那位名叫董陳的女患者,現在怎麽樣了?”

“兩個小時前,醫大一附院的張醫生彙報,她已經清醒,還在通過輸液,持續做抗病毒治療。”

“那就好,她活着就好,至少不會影響我們的後續研究。”

“師兄!”周正覺很難相信他會這麽說。

“正覺,你還不明白嗎?最新的實驗表明,你發現的、且經基因編輯後的這種新型病毒,能夠在不損害正常細胞的情況下,有效攻擊腦癌細胞。

“沿着這個方向,如果後續實驗成功,GV就能研發出比靶向藥更有效的抗癌病毒,它會成為業界攻克腦癌的新希望!”

汪其然眼中放光:“這是一把雙刃劍,也是生物之神對GV的眷顧。我們需要從宿主體內,提取更多的病毒樣本用來後續實驗。正覺,那位董陳小姐就是我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志願者!”

“她不行,她做不了志願者。”周正覺一口否決。

“為什麽?”

“新型病毒的特性還處于未知狀。一附院已經使用進口的抗病毒藥物,調動免疫系統,對它們進行精準捕殺了。”

如果病毒過少,董陳的免疫系統夠強,病毒就會被控制或消滅;對項目研究沒有任何價值。

如果病毒過多,超出董陳的免疫能力,病毒就會存活、增殖,破壞健康的細胞,繼而破壞人體組織、器官……直到宿主死亡。

汪其然沒有放棄:“治療方案是一附院的事,GV不會從中幹涉。相反,我們可以繼續加強與一附院合作,監控志願者的機能數據,随時調整實驗方案。”

周正覺依然沒有點頭。

汪其然繼續勸他:“還記得我們的初心嗎?當初我們退出靶向藥研究項目,就是希望有一天,能通過基因技術,找到更徹底的重症治療方法!

“很多具有特定抗癌效應的溶瘤病毒,都是由偶發志願者演變而來的。現在,這樣的小概率志願者已經出現,正覺,你到底在猶豫什麽?”

周正覺沉默了。

又過了兩個小時,GV辦公區的座機響起,吳西觀急忙接起電話,“老大,有什麽指示?”

“幫我重新起草一份,生物實驗相關的……志願者協議。”

……

後半夜,董陳睡得極不踏實。

混沌之間,她仿佛全身都被困住,無法動彈。

一股狹長而尖銳的、危險的氣息,在慢慢向她靠近。

她勉強睜開眼睛,發現病床上,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多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的,吐着絲液的……蜘蛛。

董陳從小就害怕這種多觸角的生物,只一眼,她內心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恐懼。

她很想尖叫,卻根本發不出聲音,只能任由那只蜘蛛,如幽靈一般,緩慢掠過她顫抖的身體。先是手臂,然後是肩膀,臉頰,最後是唇角……

“啊——”

黑暗和寧靜終于被撕裂,董陳猛地坐起身,臉上、身上全是細密的汗水。

“怎麽了?”

病房的窗簾被拉開,清晨的陽光照射進來,周正覺急忙轉身查看她右臂的吊針,還好沒有回血。

董陳呆呆地看着他……原來是夢。

可夢中的畫面太過清晰,恐怖的陰影紮在心間,始終無法消除。

她想跳床,卻被周正覺按住肩膀:“別亂動,點滴還沒結束。”

他又問:“怎麽了,做噩夢了嗎?”

董陳機械般點頭,臉色蒼白又無助:“這裏不能住了,床上有蜘蛛咬我!”

周正覺算是見識了一個女人對節肢類動物的恐懼,“那我需要重新做一份基因檢測了。”

“為什麽?”

“檢驗一下,看你有沒有變異成蜘蛛俠?”

“……”雖然這個笑話很冷,她恐懼不安的心,還是緩和了不少。

想想也是,這裏是一附院的特護病房,每天有專人早中晚三次除菌,別說昆蟲,恐怕連病毒都飛不進來。

“你怎麽來了?我的病理分析有結果嗎?到底是什麽病,醫院的人都瞞着我……”董陳有太多問題想弄清楚。

徹夜未眠的周正覺看起來也非常疲憊,他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

“我來,是有一份協議,需要和你……确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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