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朵

周正覺沒有急着回答董陳。

難得她肯配合實驗,只要是他力所能及,不管是一個條件還是一百個條件,對他都沒有差別。

夜晚的涼風吹進車子,董陳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周正覺想起手機裏的雷雨預警。

“先進去再說。”他指指身後的研究所。

GV研究所地處Z市北郊,緊鄰北部大學城。和周邊聳立的高樓大廈不同,研究所只有四五層樓高,從外面看,結構簡單得像是一座廢棄工廠,所有門窗都封閉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密不透風。

一想到這裏培養了各種各樣的細菌、病毒,還有不少用來實驗的小動物,董陳就感到不太自在。可她既然做出了決定,早晚都要接觸這些。

她把車子開進大院,跟着周正覺走進了實驗辦公樓。

路過幾個研究員的辦公區,不少人的辦公桌上都堆着成摞的報告和論文,演算紙鋪得到處都是,簡直快要把電腦淹沒。

董陳暗自驚嘆,康源財務部每天要處理大量的報表憑證,各種票據混在一起已經夠雜亂的了,沒想到和GV這幫研究員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周正覺的辦公室在頂樓,同樣堆滿了書籍和資料,像一個小型圖書館,好在空間夠大,看上去井然有序。

他打開電腦,從抽屜裏掏出修訂後的《志願者協議》,遞給董陳。

“我們已經重新調整了協議,裏面增加了董愛玲老師未來的贍養以及……其他費用。”周正覺換了個說辭。

董陳明白,他說的是她母親未來終老後的……喪葬費用。

幾天的考慮,她已經能夠坦然面對這個詞彙,不會再因為忌諱而沖動地去砸他。她必須承認,人都會老去,為老人謀劃一個有保障的未來,使得老有所養、老有所依才是最重要的。

周正覺強調:“之所以加上這條協議,是為了減輕你的心理負擔,希望你能完全相信我們、配合我們的實驗,并不代表你真的會在實驗中出現意外。

“我可以承諾,GV絕對不會把志願者置于危險項目中。以後你會好好的,也會健健康康地陪在你母親身邊。畢竟董老師最需要的是你,而不是我們。”

“我知道。”董陳這麽說,卻搖了搖頭。

她坐在周正覺對面,沉默了一會兒,從桌子上拿起筆,在協議尾端的空白處添上了一句話。

寫完之後,她展示給他:“周正覺,這就是我的條件。”

她寫出來的白紙黑字,結構完整、表述清晰,周正覺卻看了三遍,才看懂他的意思。

“你瘋了嗎?這條我不同意,絕不同意!”他震驚又憤怒,甚至想痛罵她一頓,“董陳,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你這是對我、對GV極大的不信任。如果真的出現意外,會毀了我的職業生涯。”

董陳看着他的眼睛:“周正覺,我相不相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不相信你自己。”

窗外劃過一道閃電,緊接着是轟鳴的雷,每一個顫音都敲在周正覺地心上。

董陳繼續道:“周正覺,你我都清楚,我的狀況要比想象中複雜。對我而言這将是最好的選擇。”

她平靜地在落款處簽字,并按下手印:“那麽,你真的相信你自己嗎?”

董陳的問題直擊靈魂,周正覺的肩上仿佛多了一座五指山。

其實她說的沒錯,只要他手握真理,就不該對未知恐懼。

實驗必須繼續,而他必須答應這個條件。

“當然,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周正覺接過筆,一筆一劃地寫自己的名字。

他手下的筆尖,狠狠劃爛了紙背。

至此,協議達成。

懸在雲間的雨終于落下,噼裏啪啦彈在窗戶上。

協議一式兩份,董陳滿意地收好自己那份,裝進包裏。

她突然想起來什麽,“其實我還有一個條件——”

周正覺瞪她一眼,如果她再說出什麽離經叛道的話,他真的會忍不住,直接把她扔進實驗室的生物櫃裏。

“呃,我只是想要幾條錦鯉。”

“……什麽品種?紅白,三色,還是墨衣。”周正覺沒有問為什麽。

“這麽多?聽上去有點複雜。”

“明天去花鳥市場看看吧。”

周正覺把協議函收進加密的保險箱裏,“外面下雨了,我送你回家。”

董陳大病未愈,開了一下午的車的确有些疲憊,接受了他的好意。

很奇怪,來之前她對未來充滿了迷茫與惶恐,今晚“簽字畫押”之後,心裏反而輕松起來。

相反,協議裏的甲方先生,握着方向盤全程冷臉,一言不發,似乎在憋屈着什麽。

董陳也不在意,她拿起手機,點開求職類的APP。既然已經确定從康源離職,找到新工作養家糊口才是當務之急。

周正覺把車子開進董陳的單元樓下,才說出這一路的第一句話:“到了。”

緊接着是第二句:“我送你進去。”

董陳:“……?”

他說的是送她進去,而不是送她上樓。

董陳下意識要拒絕,但想到一個小時之前,這人剛剛被迫簽訂了“不平等條約”,出于人道主義,上來請他喝口茶好像也不是不行。

進入單元樓,董陳雙手擊掌,喚醒樓道裏的聲控燈。

“這裏光線有點暗,注意臺階,如果你不小心摔斷了腿,我可不負責。”

“看來你之前摔過?”

“嗯,兩個月前磕到臺階上,破了點皮。”

“當時消毒或者打破傷風了嗎?”

“呵,我到社區門診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傷口竟然……自動愈合了。”

周正覺知道她在笑自己小題大做,仍堅持道:“你的體質比較特殊,再細小的傷口都有可能引發感染。下次再有這種情況,一定要去醫院處理。”

董陳無語:“你該不會覺得我體內的病毒變異,就是因為那一次小小的磕傷造成的吧?”

“雖然這個概率很小,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董陳懶得理他,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她住的是小區裏最簡單的兩居室,一間是卧室,另一間是書房。

客廳很小,兩張沙發、一張矮桌占據了大部分空間。

電視櫃上沒有電視機,只有一套FM ACOUSTICS的頂級音響,周正覺知道這個品牌,報價基本在六位數。

“家裏的老物件了,我媽住進養老院後,我搬家時沒地兒放,就帶出來了。”董陳把包扔進書房,又去廚房,從冰箱裏取出純淨水和牛奶,“你想喝什麽?”

這就是連開水都不打算燒,希望他“速喝速走”的意思了。怕表現得太明顯,她又解釋:“我家裏沒有咖啡和茶葉,只有這兩樣。”

“水,謝謝。”周正覺在其中一張沙發上坐下。

董陳把水遞給他,轉身又從冰箱裏取出下午剩的水果拼盤,澆上牛奶做成簡易的水果撈,端到沙發旁的矮桌上,自顧自地吃了兩口。

趕客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某人卻視而不聞,“你晚上就吃這些?”

“偶爾再沖杯麥片。”她這種吃法,倒不是為了減肥,省時省力才是主要原因。

周正覺站起身,走進廚房打開了冰箱,掃視一眼。

董陳跟在身後,這也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吧。

周正覺沒理她,直接取出冰箱裏的巧克力、罐頭、果脯……然後一件件裝進旁邊的超市環保袋裏。

他最後道:“這些垃圾食品,我要帶走丢掉了。”

董陳先是一愣,反應過來怒道:“周正覺你有病吧,我想吃什麽、怎麽吃,都是我的事兒,你管得着嗎!”

周正覺面無表情:“協議第四條,志願者必須根據甲方的實驗需求,合理規範自己的飲食,确保身體健康營養均衡。這些高糖高鹽的零食,會對你的肝腎腸胃胰造成負擔,以後不準出現在家裏。”

董陳忍住罵人的沖動:“協議并沒有列舉具體避諱的食物,如果我堅持要留下這些呢?”

“如果此項違約,我之前承諾你的相關費用,扣掉10%!”

夠狠!扣掉的錢夠她買一輩子的零食了。

其實,董晨不是個意志薄弱的人,這些零食放在家裏更多是點綴,丢掉也沒什麽損失。她只是讨厭別人在她的生活裏指手畫腳。

“不吃就不吃,你可以帶着它們一起滾了。”

周正覺卻不慌不忙:“還有,協議第五條……”

“周正覺,你不要太過分了。”

“協議第五條。”他很堅持。

董陳無奈:“我沒忘,第五條要求志願者必須确保每天的睡眠時間充足、合理,不低于八個小時。”

周正覺點點頭:“所以,以後每天晚上十點前睡覺。”

“為什麽?”

“因為GV每天早上九點上班。”他一邊回答,一邊朝玄關走去。

“什麽意思?明天要我去研究所嗎?”

董陳想起協議第一條,志願者需要不定期為GV貢獻适量的血液樣本,用來監測她體內病毒的變化。

她很不滿:“我出院不到一天,傷口還沒有徹底康複,就要去抽血嗎?我只是簽了個協議,又不是賣身給了吸血鬼、資本家!”

冷酷無情的吸血鬼、資本家先生沒有多餘的解釋,只是提醒她:“你的車還在研究所,明天早上八點,我安排人來接你。”

董陳忍無可忍,抓起沙發上的布偶狠狠砸過去,可惜晚了一步,只落在空蕩蕩的門板上。

這天晚上,董陳枕着雨聲,又開始做夢。

夢裏,有一只看不清臉的吸血鬼,和她分坐在長桌兩頭。

吸血鬼先生晃動着殷紅的高腳杯,眼神複雜地盯着她。

最終,他站起身,走近她,不容抗拒地扣住了她的肩膀,俯身,對着她潔白纖細的脖頸,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早上,董陳被陌生的手機來電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才發覺自己忘了定鬧鐘。

她急忙接起。

對方直接打招呼:“董陳小姐,早上好啊!”

“吳西瓜?”

“是我!”年輕的男聲充滿朝氣,“我的車子就在樓下,我們老大吩咐了,今天我來接你去GV。”

“……”

董陳突然想起昨晚的怪夢,急忙去摸左側的脖子,還好,那裏光潔如初,并沒有什麽詭異的牙印。

她看了看時間,正好八點整。

很好,一只準時的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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