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朵

董陳向來讨厭醉酒的男人,即使對方是白珺寧,她也沒手下留情。

白珺寧半面火辣,驚訝又委屈:“元元,以前的你,不會這樣打我。”

“別再這麽叫我。我說過,沒有人會永遠等在原地。”她冷冷道。

白珺寧面露苦楚,兩個字抵在舌尖,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酒氣撲面而來,董陳後退兩步,“你是法盲嗎,酒後開車是要被拘留的。你說我變了,你怎麽不問問自己,過去的你會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嗎?”

“我沒酒駕,我也沒變。從小到大,從過去到現在,我心裏只有你!”白珺寧沖她喊。

董陳有一剎那愣怔,困擾多年的亂麻,似乎被這句話光刃般解開。可是現在的她,早已過了有情飲水飽的年華。

“這句話當初分手時你沒說,後來你結婚也沒有說……現在說,還有什麽意思?”

借着酒勁,白珺寧也說出心裏話:“董陳,四年前,但凡你肯回頭問我一句‘為什麽’,也許我們會有不一樣的現在。”

四年前七月七日,七夕情人節,同樣烙印在董陳心裏。

三個月未見面的戀人,坐在百米高空的旋轉餐廳,各懷心事地俯瞰城市的夜景……直到一個人哽咽着說,“我們分手吧。”

沒有人知道,他們原本計劃在當年的最後一天就去領證的。

那時候董陳還沒有從陳健平病逝、破産的一連串打擊中緩過神,好不容易配合銀/行解決了遺留的債務問題,董愛玲又确診了阿爾茨海默。

辭退家中阿姨,董陳每天兩點一線,不是在康源通勤,就是在家中照顧随時會發病的母親。

日日與焦慮為伴,她早已忘記,上一次和白珺寧約會是多久前的事。

面對突如其來的“分手”,即使心中有萬千驚痛和委屈,她也只是負氣回答,“好。”

分手第二天,董陳就後悔了。

她趕到一附院想找白珺寧再談談,卻被他的同事告知,白珺寧已經遠赴日本,開展為期數月的學術交流。

半年後,她又從旁人口中聽說了他和藺曉雅的婚訊。

自此,他們再也回不到最初。

董陳曾以為,往昔愛情的傷痛會埋在心底一輩子,哪怕到死也要帶進墳墓裏壓箱底。而在現實中,肉身可感的病痛,才是她體內每一個細胞想要好好活着的證明。

真正能治愈自我的只有一個方法:藥不能停。

像是葉公好龍,她厭倦了這樣的糾纏不休。

“白珺寧,你把我當什麽,朱砂痣還是白月光?”

“我心裏的你,一直是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解決所有的問題。”

“怎麽解決,要離婚嗎?”董陳挑釁道。

白珺寧鄭重點頭,離婚對他而言是遲早的事。

“你敢嗎?你是一附院的重點培養對象、是最年輕的宣傳門面。你和藺曉雅舉案齊眉才幾年,如果為了我離婚,白家向來看重的醫德招牌怎麽辦?”別的不說,白父白母恐怕第一個反對。

“我就是太在意他們,才會在事故發生的時候,一步錯步步錯!”

“什麽事故?”

面對董陳的逼問,白珺寧再一次沉默了。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名聲俱毀,唯獨不願打破自己在董陳心中的完美形象。

他握住董陳的手,重複道:“相信我,再給我半年時間,我會處理好所有的問題。”

董陳掙脫開,神色決絕:“你還不明白嗎,我們都回不去了。我現在不能接受你,是因為我的心裏沒有你。就算沒有第三者,我也無法再信任你,無法再愛你。所以請收回這些話,以後繼續做個好醫生吧。”

“我不相信你心裏已經沒有我了。是因為別人,因為周正覺嗎?”

董陳沒有正面回答,“和他沒關系,就算不是周正覺,也會有其他人。”

白珺寧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酒勁上湧,他緊緊抓住董陳的肩膀:“為什麽不相信我?我說過,周正覺根本配不上你,他接近你只是為了利用你!

“臨床試驗成功之後,他忙着發表成果,用專利換錢,你們的契約關系建立在物質利益上,根本不會穩固!”

喝醉的人和裝睡的人都是叫不醒的,董陳拿起手機:“懶得和你吵架,我先找人送你回家。”

白珺寧把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上,眼神已經迷離:“你看,你還是關心我、在乎我的,對嗎?”

董陳氣得心肺快要炸裂,用力推了他一把。

白珺寧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掙紮了兩下,終于不勝酒力,倚着路邊的梧桐昏睡過去。

看着他均勻的呼吸,董陳又氣又無奈,轉身欲叫保安,卻發現藺曉雅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

藺曉雅跑上前護住白珺寧,質問道:“這次你怎麽解釋,為什麽勾引我的丈夫,又和你糾纏在一起?”

這夫妻倆,真是一個比一個不讓人省心。

“這裏每一個路口都有監控,我勸你用詞謹慎點,否則我們請律師來談。”董陳頭痛道,“這裏是養老院,你既然跟車過來,到底是誰糾纏應該很清楚。”

藺曉雅多少聽到了董陳和白珺寧的對話,舊情難忘的是自己的丈夫,她确實沒有資格站在制高點。

她把紅唇咬出血絲,只能喚來司機,先将白珺寧送回家。

第二天早上,白珺寧在頭痛欲裂中醒來。

頂部奢華的水晶吊燈提示他,這裏不是一附院宿舍,而是他和藺曉雅的婚房。

想起昨晚的沖動,他急忙坐起,想去找董陳解釋,指尖卻觸摸到一片滑膩的身體。

白珺寧只覺得眼前一暗。

藺曉雅不知何時醒來,怯懦地倚在床頭,拉起床單裹住赤/裸的身體。

“珺寧,昨晚我們……我不怪你,你喝醉了。”聲音裏無限嬌羞。

白珺寧沉默了一個世紀,目光如刀鋒般刮着她,她瑟縮了一下肩膀。

最終,他閉了閉眼,沙啞道:“我去洗澡。”

藺曉雅暗自舒了一口氣。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不算光彩,簡直低劣到塵埃。可她算過安全期,把自己給他,是她唯一留下的機會。

白珺寧從浴室出來,眉眼的冰冷愈發濃重。

藺曉雅聽見動靜,從廚房探出頭,讨好道:“珺寧,我為你煎了雞蛋和牛排,馬上就好。”

白珺寧擺擺手:“不必,我點了早餐。”

門鈴聲響起,跑腿小哥準時送達。

白珺寧接過早餐,轉身對藺曉雅道:“一起吃吧。”

藺曉雅心中一喜,急忙道:“我去拿餐具。”

等她再次出來,白珺寧遞上分好的白粥,“小心燙。”

米粒的清香混合着熱氣,融化在藺曉雅的手心,就連沒有知覺的左眼也濕潤起來——這是他私下,第一次如此溫柔待她。

再狠心的男人,也不會拒絕親密探索過身體的女人吧。

白珺寧沒有動眼前的食物,看着她将粥一口一口喝幹淨。

房間很安靜,他的目光越幽晦,藺曉雅心裏就越沒底。

她期許道:“珺寧,我不在乎過去你的心裏還有誰,我只關心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其實,昨天不是我的安全期,如果我們有了孩子……”

白珺寧淡淡笑了:“曉雅,你別忘了,我是一個醫生,恰有正常的醫學常識。比如,一個男人在醉酒的情況下,還能不能硬得起來?”

藺曉雅心裏一驚,卻故作鎮定:“男人的事我不太懂,也許有意外呢?”

白珺寧點點頭,視線落在見底的餐具上,“所以剛剛,我幫你補充了一些……安全措施。”

藺曉雅看着自己的湯碗,似乎猜到了什麽,她不敢相信:“你在粥裏放了什麽?”

白珺寧攤開掌心,露出一盒已拆封的藥。

看清藥盒上的字,藺曉雅臉色慘白,“白珺寧,你竟然這樣對我!”下一秒她跑去衛生間幹嘔,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等她出來,白珺寧擦了擦手指,“曉雅,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四年前你就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藺曉雅猛地撲掉桌子上的殘羹冷炙。

“白珺寧,你不愛我、不要我,為什麽還要這樣羞辱我?當初是你麻醉手術操作失誤,害我的左眼受傷失明!就算你娶我是為了彌補,我現在還是你的妻子,你必須對我負責到底,這是你欠我的!”

白珺寧平靜地看着她,像個觀衆席的慈善家:“這些話四年前還能刺激到我,但我現在聽膩了,欠你的我會還。你與其耍心機,不如好好準備五個月後的IPS人造角膜手術。”

“你休想擺脫我!只要我不同意,誰也不能強迫我做手術。你現在離開我,就不怕那件事宣揚出去,你身敗名裂嗎?”

面對女人的歇斯底裏,白珺寧露出一抹苦笑,“身敗名裂又怎樣,在她心裏,我早已支離破碎,萬劫不複了。”

藺曉雅踩在陶瓷碎片上,如墜冰窟。

她很清楚,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誰。

董陳,她用盡恨意,咀嚼這個名字。

白珺寧回宿舍換了身衣服,繼續回一附院上班,順道為自己點了兩杯咖啡提神。

夏長遠見徒弟來上班,沒再像昨天那樣罵他,反而主動幫他找臺階:“家務事都處理好了?”

白珺寧點點頭,語氣篤定:“是,我已決定年底離婚。”

此話一出,辦公室裏的幾個醫生面面相觑。

夏長遠又想拍桌子,礙于周圍非議,只好壓着脾氣罵:“你決定個屁,你先過了你父母那關再說!”

起身出門前,他又提起筆,寫了張處方箋丢給他:“自己去藥房煎藥,喝完滾去看醫院官網的通知。”

竹蓮石膏湯,清熱降火神器,白珺寧握着藥方哭笑不得。

他剛打開浏覽器,張方年夾了兩份文件走進來。看見他桌子上的咖啡,也不見外拿起就喝。

認出藥方的字跡,張方年忍不住調侃:“小白醫生,聽說你昨天翹班,竟然這麽容易就過關了?夏主任沒有家法伺候,讓你跪下來背《希波克拉底》嗎?”

白珺寧無心和他鬥嘴,只問:“董陳的組樣和血液檢測報告出來了嗎?”

“就知道你只關心這個!所以我加班提前弄好了。”張方年打開其中一份文件,“到底是進口的抗病毒藥,效果杠杠滴。董陳體內的惰性病毒控制得很好,組樣各項指标也在合理範圍內。”

白珺寧快速翻看報告,确定所有的數據列沒有異常箭頭提示,總算放下心來。

“謝謝,看完熱鬧你可以滾了。”白珺寧昨夜宿醉,這會兒困倦得很。

“別過河拆橋呀,我今天來找你還有要事商量。”張方年把另一個文件遞給他。

白珺寧看清标題,竟是一份留學申請函,他很意外:“你要申請出國讀博?哪個學校?”

張方年點頭:“英國的牛津大學,咱們醫院和他們有個交流項目,給了兩個博士推薦名額。現在準備考試,年底通過語言和基測就行。”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昨天下午科室會議上宣布的。”張方年一臉羨慕,“你翹班歸翹班,夏主任還是當場表态,推薦你去出國深造。”

難怪夏長遠剛剛出門前,囑咐他去看官網信息。

白珺寧當場拒絕:“我不去,年底我要和日本團隊協作,參與IPS人造角膜手術,沒精力備考。”

張方年知道白珺寧為了藺曉雅,一直在關注日本的人造角膜技術,卻不解:“你是外科醫生,又不是眼科醫生。就算為了治療你老婆的眼疾,也犯不着搭上自己的前途吧?”

他又勸:“珺寧,咱們都三十歲了,正經主任沒評上,後面還有一堆直博的規培生在追趕,這麽好的機會,你說不去就不去了?”

白珺寧沒說話。

當年碩士畢業前,導師就力薦他繼續攻讀牛津大學的醫學博士。可是董陳家中生變不得不先工作,白珺寧不願讓她等太久,不顧家人的反對,堅持做了和她同樣的選擇。

只可惜,命運和他們開了個玩笑。

他緊緊握着這份申請函,連指尖都充斥着糾結。

趕上周末兩天,董陳繼續在樂行養老院“度假”,卻總是睡得不安穩。

明明空閑的很,她的失眠症卻越來越嚴重。白日裏無精打采,去照顧董愛玲也各種被嫌棄。

無聊至極地刷了一堆爆米花信息,導致後半夜的夢光怪陸離。

明明剛進入九月,她的世界卻漫天飛雪。

曾經親密無間、如今漸行漸遠的朋友和玩伴,突然又聚集在一起,毫無芥蒂地在雪中狂歡。

偶爾有雪球如冷箭般飛來砸在她身上,身邊已經沒有為她遮風擋雨的人。

董陳彎下腰,捧起一團雪,卻感受不到一絲冰冷。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身處夢境中。下一秒,這個世界便如雪崩般天塌地陷。

董陳被困在夢中,拼命掙紮,卻始終無法逃脫。

枕邊的手機嗡嗡作震,發出幽暗但持續的光。

終于,她猛地睜開眼睛,滿頭大汗,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經歷了一場莫名的……“鬼壓床”。

拿起手機,屏幕閃爍着周正覺的來電。

董陳如臨大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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