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朵
董陳回撥過去,白珺寧的電話已關機。
她和周正覺趕到一附院,得知白珺寧和幾個科室主任,都在搶救室裏會診。
牆上的紅燈如刀尖刺目,淩遲着所有人的神經。
四年前,她和母親董愛玲也是這樣,站在這裏,絕望地等待手術室裏的父親陳健平。
此刻,生命之門每開啓一次,她的心就向死而生一次。
周正覺仍舊牽着她的手,一刻也沒有松開過。
“黃醫生呢?”周正覺詢問平時照顧董愛玲的兩名護工。
李姐急忙回答:“黃醫生已經向一附院的醫生交接了董老師的情況。但他不能進手術室,而且養老院還有其他病人在等,所以就先回去了。”
“董老師為何會突發心梗?”他又問。
聞言,董陳也轉過身,死死地盯着她們。
發生這樣的事,兩位護工也一直處在驚吓中。
護工小餘忍不住流淚:“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早上,董老師下樓去花園晨練,聽人讀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和幾個人争執起來。讀報的人說,董陳小姐您……然後董老師就暈倒了……”
“他們說我什麽?”
小餘哆嗦着掏出最新日期的《今報》。“他們說,您插足了一附院一位醫生的婚姻,是個……小三!”
董陳頓時兩眼一黑,全身上下,就連牙齒都在發抖。
Z市首次溶瘤試驗成功的消息,連日來一直為人津津樂道。試驗參與者被曝出花邊新聞,既然能出現在《今報》,恐怕也早已在網上沸騰。
周正覺示意小餘收起報紙,“子虛烏有的報道,不要相信。”
董陳卻已看到,新聞報紙的角落,印着一張深夜路燈下的配圖,地點正是樂行養老院。
照片裏的她露出半張臉,和醉酒的白珺寧暧昧地擁抱在一起。
白珺寧的頭像被“好心地”打碼。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角度,能拍出這張照片的人,只有一個。
“藺曉雅,是她!”董陳痛恨地低吼。
藺曉雅得到消息,也吓了一跳,很快趕到了醫院。
她跟在婆婆杜若芬身後,抽泣着又是認錯,又是求饒。
“媽,我真的不能進去,董陳會殺了我!我不是故意曝光珺寧的,我沒想到那個吳記者會發《今報》頭版,更沒想到董陳的母親會看到……”
“夠了,你現在的淚水并不值錢。”杜若芬喝斷兒媳。
杜若芬向來衣着端莊、氣質優雅,但此刻的臉色非常難看。
“曉雅,董家和白家有幾十年的交情,我沒有想到你會這麽愚蠢。你把珺寧的照片洩露給外人,害了董老師不說,還丢盡白家的臉。北京那邊,我和你公公怎麽跟長輩交代?”
“媽,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誤會董陳,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杜若芬甩開藺曉雅的手,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我很清楚董陳的家教和品行,她絕不會與珺寧有染。你這麽做,是因為嫉妒董陳,還是想毀了珺寧去英國進修的機會呢?”
藺曉雅渾身一顫,吓得忘記了掉淚:“媽,我怎麽會……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心裏清楚。今天,你最好取得他們的原諒,以後安安分分做我白家兒媳。否則,我們白家當年為了面子娶你進門,如今也可以為了面子,将你掃地出門。”
手術已經連續進行了兩個多小時。
董陳抱着膝蓋,麻木地蜷縮在冰涼的地板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沒有人敢上前打擾,她多麽希望時間就此靜止,讓薛定谔的貓永遠沒有答案。
周正覺脫下外套,輕輕披在她身上。
他走到窗口,打了幾個電話,說着嚴肅的文字,目光卻一直圍繞在她身上。
“元元……”杜若芬終于出現。
董陳也是杜若芬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她現在如此脆弱,說不心疼是假的。
她蹲下腰去扶董陳:“孩子,是我們對不起董老師。”
聽到有人這樣叫自己,董陳有些恍惚:“阿姨……”
但看到她身邊的藺曉雅,董陳立馬站起來,狠狠打出一記響亮的耳光。
“董陳你這個瘋子!”藺曉雅捂着臉,耳朵嗡嗡作響。
下一秒,她又被她兇狠的眼神震懾住,急忙躲在杜若芬身後:“媽,救我……”
董陳只恨自己手上沒有劍,可以刺破那張虛僞的臉。
她再次擡起右手,卻被周正覺穩穩攔住,“董陳,冷靜一點,這樣解決不了問題。”
董陳指着藺曉雅,對杜若芬冷冷道:“阿姨,如果您今天一定要護着這個賤人,就當董白兩家沒有過這份交情。”
杜若芬剛要解釋,搶救室的門突然打開。
夏長遠、白珺寧等幾個醫護,走了出來。
“患者家屬呢,過來簽手術知情同意書,還有病危通知書。”夏長遠扯着嗓子喊。
“我是家屬!手術結束了嗎,我媽媽怎麽樣了!”
董陳一個箭步撲到夏長遠面前,差點跌倒,被白珺寧眼疾手快地扶住。
白珺寧不敢看她:“董阿姨她……急診和心外的手術已經結束了,現在是內科和腫瘤科的主任在裏面。”
“白珺寧,我恨死你了!”董陳狠狠推開他的手。
因為太用力,白珺寧重重撞上身後的柱子。脊背傳來刺骨的疼痛,卻不及他心碎的一毫。
“珺寧!”杜若芬擔心地看着兒子。
夏長遠也心疼徒弟,喝止道:“胡鬧什麽!你母親的心髒手術很成功。不過,我們另外發現老太太的胰腺有陰影和腫塊,已經檢驗确定,是胰腺癌晚期。現在需要你簽字,同意我們改變手術方案!”
“胰腺癌晚期?怎麽可能?我媽媽每年都做體檢,從來沒有異常現象,怎麽可能會得胰腺癌?!”
董陳無法接受,胰腺癌被稱為萬癌之癌,其可怕程度難以想象。
“大部分的胰腺癌,前期都是沒有症狀的。現在不是給你解釋這個的時候!”
周正覺站到董陳面前,從夏長遠手裏接過文件,“董陳,現在董老師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我們要相信醫生,如果害怕,我可以代你簽字。”
董陳立即冷靜下來,“不,我自己簽。”
因為這是她的責任。
兩份告知函,上面每一個字都嚴峻而冰冷。董陳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此刻會有千鈞重。
她的雙手在顫抖:“夏醫生,拜托你們了。”
夏長遠接過文件,神色凝重:“放心,我會轉告內科和腫瘤科的醫生,盡量保住你母親的胰腺。”
他無奈地看了一眼徒弟:“裏面沒你的事了,在外面照顧一下家屬的情緒。”
手術室的門再次關上。
董陳終于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再次陷入沉默。
白珺寧蹲下身,單膝跪在董陳面前,臉上的絕望不比她少。
周正覺在旁邊頓住,沒有打擾他們。
他知道,董陳需要一個解釋。
“元元,我知道這一次,你不會再原諒我。你打我罵我都好,但是不要不說話,好嗎?”
“白珺寧,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前半生你來招惹我,卻又離開我。你和別人結婚,我已不恨你。為什麽你們現在還要來颠覆我的生活!”
白珺寧痛苦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卻多了一絲堅定。
“對不起,這件事壓在我心裏太久了。我總是幻想着,時間可以彌補我犯下的過錯。可惜,我妄想隐瞞一個錯誤,就不得不再犯無數個錯誤。董陳,四年前……”
“珺寧,你在胡說什麽!”
杜若芬厲聲打斷兒子:“醫院這麽多人,你要想清楚,說每一句話的後果!”
藺曉雅下意識捂住了左眼,她也預感到白珺寧想說什麽。
“媽,對不起,這次我又要讓您失望了。”
白珺寧回頭,堅定地看着董陳。
“還記得嗎?四年前,碩士畢業前的幾個月,我在一附院做規培生,最後一個輪值的科室是……麻醉科。”
董陳當然記得。四年前,白珺寧初入醫院,便得到了普外科夏長遠主任的青睐,在各個科室間左右逢源。
規培生的工作比護士還辛苦、忙碌,他從來沒有抱怨過自己的導師和同事。
他每天晚上洋洋灑灑地向她彙報日常,比如第一次查房,第一次進手術室協助主任做股股搭橋,第一次操作進口的達芬奇機器人手術系統……
那時候的白珺寧,立志成為最專業、最完美的外科醫生,董陳迷戀着他的意志和意氣。
不像現在,他時常治愈又時常頹廢,活成了矛盾的結合體。
“4月30日,是我在麻醉科輪值的最後一天。只要協助麻醉師和夏主任,為一名四十三歲的男性患者,做完最後一臺闌尾炎手術,我就能正式進入夏主任的科室,成為一名真正的外科醫生。”
董陳愣住了。
她對那段時期記憶深刻,因為三天後的5月3日,是令她終身難忘的日子——她的父親陳健平突發腦卒中,生命永遠地定格在了那一天。
“那天的闌尾切除手術,原本進行得非常順利。但是我們沒有想到,術後還在昏迷的患者,從手術室轉入病房後,突然提前清醒過來,而且情緒變得非常激動。
“他當場襲擊了病房裏的一名護士,導致那名護士的左眼撞到桌子,角膜永久性損壞,當場……左眼失明。事後我們才知道,該患者在入院前,向我們隐瞞了家族遺傳性精神病史。”
“那名護士是……?”董陳心中有股強烈的第六感。
“是,你沒有猜錯。”
白珺寧轉身看向身後的女人。
“曉雅,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