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朵

深夜十點之後,Z市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的急診室,總算安靜下來。

白珺寧結束最後一輪查房,把病案夾丢給新來的規培生,來不及休息,重新回到了值班室。

伏案查看HIS的駱娮醫生擡起頭,關切道:“小白醫生今天連開了兩臺手術,不如去休息室睡一會兒。後半夜應該不會有急診,千萬別累壞了。”

“沒事,再過幾個小時天就亮了,我再整理一些歷史手術案例。”

“您這是……已經在着手交接工作了嗎?”

“是,口頭的調令已經下來了。等過完年,差不多還有三個月,我就去普外了。”他又補充一句,“當然,我會常回急診看看的。”這裏是他的初心。

“恭喜啦!”駱醫生為他高興,又有些遺憾。

“小白醫生,我們真的舍不得你走。大家不僅崇拜您的高超醫術,更欽佩您對工作、對身邊人的敬業和負責……”尤其是在他坦白當年那件麻醉醫療事故後。

“總之,雖然您高升去普外了,但是做了副主任也勿相忘呀,我們會非常非常想念您的。”

白珺寧笑:“謝謝。但普外科就在隔壁樓,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我只是調個工位,又不是撒手人寰?”

“呸呸呸,當醫生的別自己咒自己……”

急診廳的大門突然被推開,兩個戴口罩的男子,急匆匆走進來。

“醫生……咳咳……”他們一開口,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白珺寧和駱醫生立即戴好口罩,站起身,異口同聲問:“哪裏不舒服?”

年長的男人仍舊在咳嗽,幾乎背氣過去,已經說不出話來。

年輕的男子緩和過來,急忙訴說:“醫生,我們可能感冒了。咳嗽、發燒,呼吸非常難受,最近還有些頭暈惡心、腸胃也不舒服……”

白珺寧驚訝,普通流感可不會有這麽多症狀。

他一邊讓駱醫生幫忙測量體溫,一邊詢問:“你們倆是什麽關系?”

“這是我父親。”年輕男子擔憂地扶着年長的男人。

“我父親是外貿公司的工人,今年一直在加州務工。半個月前他工期結束,按計劃回國過年。誰知回來不到一周,就出現了非常嚴重的感冒症狀……”

“有沒有自行服用過藥物?”

“有,我在社區藥店幫父親買過普通感冒藥,但是他越吃越嚴重,不但沒有治好,連我也出現了同樣的症狀。”

父親傳染給兒子?白珺寧心裏咯噔一下。

體溫測量結果很快出來,駱醫生彙報道:“37.8攝氏度,低燒。”

白珺寧:“咳成這樣,肺炎、肺結核都有可能,絕不是普通的流感。”

“在國外……咳咳……”半昏迷的中年男子終于清醒,他虛弱道:“加州……醫院,這樣感冒的……還有很多……”

“別急。”白珺寧安撫地拍拍中年人的肩膀。

如果不是普通的流感,那極有可能是甲流、禽流感,或者……變異的肺炎。

無論是哪一種,都不能掉以輕心。

淩晨12點,駱醫生叫醒休息室的兩個規培生,“急診出現了疑似變異流感患者,大家做好防護,先給病人做血檢和肺部CT。”

淩晨1點,白珺寧緊急調用了兩間獨立病房,将患者隔離起來。

一個小時後,兩張肺部CT影像出來。年輕患者的肺周、胸膜已經呈磨玻璃影像,年長患者則嚴重一些,病竈累積多個肺葉,甚至有纖維化表現。

駱醫生吓了一大跳:“怎麽會這麽嚴重?肺葉幾乎全廢了,難怪普通的抗菌消炎藥物根本無效。”這比禽流感可嚴重多了。

“不是細菌,那就是病毒的問題了。”

白珺寧聯想起最近北美CDC關于流感季的報告,果斷做出決策:“收集病人的呼吸道組樣,送去病理科做化驗,立刻,馬上!”

“現在?才淩晨3點,病理科沒有上班。”

白珺寧皺眉,掏出手機找到張方年的電話。

他一遍遍撥打,十幾分鐘後終于被接起。

張方年在那邊一邊打哈欠,一邊罵:“白珺寧你有病啊,這個點給我打電話?是嫌我活的太長,想讓我英年猝死嗎?”

“少廢話,醫院現在有疑似變異流感患者,肺部炎症非常嚴重,初步判斷……具有人傳人特性。你就是猝死,魂也得飛過來做檢測。”

“什麽?”張方年立即清醒了,“我馬上飛……呸,我馬上打車過去。”

淩晨4點,一附院的病理科燈火通明。

張方年坐在病理顯示器前,眉頭緊皺,“這……怎麽可能?不會吧……”

“有話就直說,別婆婆媽媽。”

張方年咬咬牙:“這事可不能亂說,會動搖人心的。這種肺炎病毒,實在是太像……那啥了。”

“那什麽?”

張方年對白珺寧做出一個口型。

白珺寧倒抽一口氣。

那個病毒名稱,在十幾年前,曾令所有國民乃至世界人民,聞之色變。

“你确定?”

張方年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和那個相比,這種肺炎病毒還有很多新特性,可能更難纏。我們應該立即向上級彙報,同時請更專業的生物研究機構,共同檢測确認。”

白珺寧思考了幾秒鐘,“明白了,你給GV打電話。我現在就聯系夏主任和鄭院長。”

淩晨5點,周正覺接到了張方年的電話。

周正覺剛剛結束一場細致入微的實驗檢測,依舊耐心地聽張方年講完。

“嗯,你說的情況,我已經了解。”

“GV重新檢測了海關送來的樣本,并向相關部門彙報了組化結果。不出意外,國內其他P3、P4級別的生物實驗室,以及三甲醫院的檢測結果,都是一樣的。

“對,不是呼吸綜合症,也不是禽流感,而是一種未知的、變異的冠狀病毒,導致的特殊肺炎。”

周正覺凝重地提醒他:“現在的關鍵是早發現、早切斷。否則,醫療,科研,海關,社區……息息相關的所有人,恐怕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24小時之後,一附院的鄭院長果斷下達內部緊急通知。

第一,醫院各科、各部門,尤其是急診科、呼吸科全線消毒。所有醫護人員必須嚴格穿戴防護口罩、眼罩、面罩、以及防護服,方能開展醫務工作。

第二,所有發熱、感冒疑似症狀的病人,必須單獨收治,第一時間進行CT和呼吸道組樣檢測。

48小時之後,Z市衛健部門緊急成立調查小組,分別進駐一附院和海關,再次對相關病歷和環境進行采樣、送檢。

GV研究所和各大三甲醫院的複檢結果出來後,一附院的防護收治政策,立即在全市所有醫院推廣。

與此同時,最嚴格的防疫政策也擴展到了機場、海關,以及國際物流港、進口海鮮市場、冷鏈産品交易市場等所有涉外貿易場所。

所有确診或疑似新型肺炎的病人,立即免費隔離治療,并由刑偵部門進行流調追溯,堅決阻斷病毒所有的傳染渠道。

72小時之後,上級衛健部門的調查小組進駐Z市,高度認可了當地的防疫工作。更加嚴格的防疫檢驗政策立即在全國各地推廣。

民衆還沒有察覺,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就已經悄然打響。

很快,北美、歐洲因“特殊流感”導致的死亡案例越來越多,臉書、推特等外網上的質疑聲鋪天蓋地。搬運到內網,國內的普通市民才意識到這場國際疫情的嚴重性。

然而,國內的新增病例一直控制在境外輸入環節。國民的生活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沒有封城,也沒有停運。

因為,有一群高瞻遠矚的人,提前做到了防患于未然。

12月底,春節将至,回國的海外務工人員和留學生越來越多,機場和海關的壓力逐漸增大。很多醫護人員主動申請加入海關檢疫,堅決把病毒擋在國門之外,扼殺在搖籃裏。

這時候,安居樂業的人們才能切身感受到,白衣天使的無私與奉獻。還有那些奮戰在機場、海關、國際港的警察、環衛、志願者們,都是如此偉大。

然而,嚴防死守下,網上仍然不時曝出幾個本地新增病例的消息,流言與事實半真半假,一時人心惶惶。

GV收到的核酸複檢量越來越多,周正覺為了找到更加快捷、高效的檢測辦法,已經在實驗室連續奮戰了七天。

只有在用餐時間,他才會給董陳打電話,監督她按時吃飯、吃藥。

“我很好,家裏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你不要擔心。”

“嗯。”他在心裏回味着那個“家”字。

“大家做核算檢測的時候,也要小心。”

“放心,等我回家。”

時間所迫,周正覺挂斷了視頻。

他不知道,董陳的身體和精神也越來越糟糕。

肌理之下無規則的疼痛,讓她的皮膚蒼白脆弱。每次她要先化好妝,才能不被視頻裏的人看出異樣。

幾分鐘後,董陳的手機屏幕再次亮起。

“狄姐?”

狄楠在電話裏無法掩飾地咳嗽,她的聲音虛弱又不安。

“董陳,我的離婚官司已經結束,但我仍困在北美,因為我恐怕感染了一種新型肺炎……”

董陳心驚肉跳,她算了算,狄楠三月底懷孕,現在已懷胎十月,臨近預産期。

“已經确診了嗎?做過核酸檢測了嗎?”

狄楠搖搖頭:“北美各大醫院的檢測試劑盒都非常緊缺,外籍根本申請不到,就連我丈夫……前夫也無能為力。”

“既然沒有做核酸檢測,也許并未被感染,你不要太悲觀。”

“可我已經出現了發熱和咳嗽症狀,腸胃也有炎症。我現在根本不敢用藥,就怕傷到胎兒。”

“既然如此,你應該立即回國。國內的疫情控制得非常好,目前所有的新增病例都是境外輸入,機場的應對政策也非常完善。”

“謝謝你,董陳。三天前,我們已經咨詢過大使館,使館将于明天包機,統一接滞留海外的國人回家。”

董陳感慨着大國的擔當,“可你即将臨盆,飛行中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狄楠突然聲音哽咽:“董陳,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請講。”

“如果我确診,或者在生産中遇到什麽意外……請你收養我的女兒。”

這才是狄楠打這個電話的目的。

夫妻離婚反目成仇,她又與家族親情淡泊,除了董陳,她不知道誰還能可憐這個未出世的小女兒。

董陳當然願意照顧這個孩子,但此刻,她選擇了拒絕。

只有拒絕,才能激發狄楠身為一個母親戰勝困難的鬥志。

“狄姐,母親與寶寶對彼此而言,都是獨一無二的,其他人永遠也無法代替。你有懷胎和生産的勇氣,就該有陪伴她健康成長的決心。

“更何況,國內的母嬰阻斷技術非常成熟,即使雙陽的HIV患者都能生出健康的寶寶。面對新型肺炎,我們要相信所有的醫護和科研工作者。”

“而且……”

而且,董陳如今自身難保,Pandora在身體裏日夜折磨着她,她幾乎油盡燈枯,又如何立下這重于泰山的承諾?

但這些,她無法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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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去年(前年?)開這篇的時候,只想寫一個與未知疾病抗争的故事,沒想到……

所以這裏疫情的部分一筆帶過,我寧願有一個平行世界,讓所有的危機一開始就被撲滅在了搖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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