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完全暗淡下來。

上海人一般是比較含蓄,但過節時也有幾個人會出去點燃炮竹,尤其是元旦接近,心情更為放松,反映在行為上就是出門放縱。

雖然聖誕節和上海人沒什麽關系,可還是有人願意出去。

梁安敏躺在床上,他現在是真的不舒服。應該是剛才在門口站立的時間太長,又受了涼氣,只覺得眼前有金星閃過,就算身體一動不動,頭部卻暈眩,還有嘔吐感。

人總會在身體虛弱以及周圍寂靜的時刻回想起以往歲月中的零星片段,梁安敏也不例外。他用手抻了抻被子,心裏老覺得有一個小時候的梁言坐在屋裏做作業,或者是剛剛放學回來,餓得前胸貼後背,遞給兒子一塊餅幹,連碎渣都要舔幹淨。

梁安敏無意識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想他那時候才那麽丁點小,一手就能攬在懷裏。

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梁言不讓他抱了,也和他不怎麽親近,父子倆形同陌路。就連一起出門,梁言都走在他後面,隔着遠遠的距離,冷眼看着。

到了現在,兒子更是長大了。小豆芽變成英挺俊俏的男子,更是有了女朋友,還能和她出去過節,知道給人家買東西。

挺好的。梁安敏想,真的挺好。

任何人不都要經歷從被別人保護到保護別人的過程嗎?從稚嫩到勇敢,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心愛的人,保護比自己更為弱小的人。

梁安敏應該高興才對,成長本來就是一個脫舊迎新的過程,梁言沒有任何錯。

只不過心口還是有針紮一般的痛感。好像就要疼得受不了,但拼命忍耐下去的話,也還是忍住了。

因為忍不下去了,也要忍着,子女的生活,父輩并不是參加者,只是旁觀者而已。

就好像知道被抛棄的時候,那滋味并不是很好。不過想想別人也都受過這樣的過程,心裏還是寬慰不少。

梁安敏喉頭哽咽了幾下,終究還是忍着,在胡思亂想中睡了過去。

第二日清晨,梁安敏被開門的聲音吵醒。他朦胧地睜開眼睛,撐起身子向外看,迎面而來的冷空氣讓他瑟縮着又鑽回了被子裏,頭覺得更暈了,鼻子也塞塞的呼吸不暢。

自從發情過後,他的身體好像更弱了,本身佩戴放射器就有損于健康,現在新病舊疾一起來,讓梁安敏吃了不少苦頭。

梁安敏啞着嗓子,聲音微弱:“誰?”

“怎麽?”聽到父親不正常的聲音,梁言呵了口氣,道:“生病了?”

梁安敏模糊地“嗯”一聲:“你剛到家?”

“外灘那邊走路都困難,只能住在外面。”梁言脫下帶着涼氣的外套,雙手合在一起揉搓摩擦,等重新回暖,就輕聲走到床邊,一手伸進梁安敏的被子裏。

“唔……”脖子被手碰到的一剎那只覺得冰涼,梁安敏縮了縮身子,卻被那只手挖了回來,繼續觸碰了幾個地方。

梁安敏只覺得梁言的手冷得像冰塊兒,卻也知道自己體溫是高的不正常。嗓子幹啞就像辣椒黏在上面,而眼睛更是睜不開。

“發燒了。去醫院。”梁言果斷地說道,轉身從旁邊的衣櫃裏拿出厚重的長身黑羽絨服,掀開梁安敏的被子,用衣服把他整個人都包住。

然後梁言拉了幾下,都沒把他拉起來,索性低下腰整個摟着,半抱半推地把梁安敏弄到卧室門口。還沒出去,梁安敏腳下一個趔趄,根本站不住,只能憑借着梁言的助力勉強直立。

“啧,”梁言扶住他的腰,聲音有些責備,“這麽嚴重,怎麽不早點給我打電話?”

梁安敏雙手都在發抖,自己也知道發燒确實很嚴重了,顫顫巍巍地說道:“……你不是出去玩兒嗎,怎麽好意思、打攪你……”

“您在開什麽玩笑?”梁言厲聲打斷了他:“我難道輕重緩急都分不清?”

梁安敏沒回答,意識也更加模糊,等到在醫院被護士紮了一針,他才因為痛感而有些清醒。只聽梁言在旁邊說道:

“調的慢一點。不行,還是太快了,我們不趕時間。那樣不是對心髒不好嗎?”

等鹽水打進身體之後,梁言确認無誤,才轉身到一樓去拿藥。

梁安敏斜靠在椅背上,覺得胸口悶得發慌。

對于梁安敏,梁言肯定是以盡到兒子的義務為主。至于是以什麽情感出發……梁安敏肯定是想不明白的。

“怎麽樣,還好嗎?”梁言手裏拎着藥袋走過來,看到梁安敏睜着眼睛,就問。

“嗯。”

梁言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燒得挺厲害的,打兩三天點滴吧。”

“好,明後天我自己來。”梁安敏摸了摸冰涼的手指:“你先回去吧。”

梁言也沒表示同意,坐在他旁邊拿起報紙看。

梁安敏喘了口氣,輕聲地說:“梁……梁言,昨天怎麽樣?”

“唔,”梁言低頭看報紙,随手翻了翻,“還行。人多。”

“肖文是個好姑娘。”

“嗯。”

“你眼光從小到大都不錯,爸不用替你操心。和肖文在一起,也許你還能回歸學術,畢竟帶着個O到軍區那邊也不大好。“梁安敏說着說着突然卡殼,愣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說什麽,就沉默的坐在那裏。

梁言聽父親說完,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您想太多。”

“如果結婚的話,還是再買一套房子吧。”梁安敏頓了頓,輕聲說:“和爸爸住在一起,不……”

他還沒說完就立刻被梁言打斷:

“爸您在想什麽?我和肖文不是那種關系。”

梁安敏有些困惑。不是那種關系是什麽,不是結婚關系而只是單純的談戀愛?

不可否認,梁安敏一直是比較保守的那一派。從小到大都被父母保護的很好,因而除了學習,生活中基本沒有其他。上了大學有女生向他表白,梁安敏卻覺得志不在此,因而總是孤身一人。像他這種類型,一輩子大概只能談一次戀愛,并且是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

而現在的年輕人和他那個年代當然不同了,思想變得活躍而開放,對于愛情的價值觀念也有不同的看法。

梁安敏的青春早已結束,而梁言生命中最燦爛的時光還沒有開啓。

梁言值得最好的東西。

梁安敏的右手自發的顫抖,用左手按住都不能抑止。梁言也看到了,放下報紙走到他旁邊,摸了摸右手的溫度,道:“怎麽這麽涼?我去給你倒熱水。”

說完拿着熱水杯轉身走了。

梁安敏輕輕地擡起左手,捂住了眼睛,右手随即顫抖起來。

他有什麽不滿意的呢?父子關系也是永遠都斬斷不開的。只要梁言還肯在他身邊陪伴,就算是換一種身份,作為別人的丈夫,別的小孩的父親,那又怎麽樣。梁安敏應該滿足,确實該知足了。

他從昨天開始經常會想起一句話。做父輩的理應背負重擔,用肩膀抵擋住黑暗的閘門,然後放子女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

此後幸福的度日。

合理的做人。

梁安敏,同樣也應該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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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非原創,不過這麽有名的話大家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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