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認賊作父

宮人給我派了馬車送我出宮,說是太後憐我體弱。

我不感激她,真的。

宮裏的藥倒是靈藥,漸漸地也不怎麽疼了,只是仍有些麻麻的感覺。我到家的時候母親正在灑掃庭院,完全沒有意識到我身上發生了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事,只是淡淡說了句:“回來啦。”

我往旁邊一坐,沉默了片刻,說:“有件事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說。”

“又被罰俸了?”

她的想象力太貧乏了。

“我被封為良人了。”

她動作頓了一下,回過頭來看我。

我補充說道:“太後讓我給劉阿鬥暖床。”

母親放下掃帚,目光陰沉臉色陰沉地看着我。“然後呢?”

“沒然後了……”我抓着頭皮說,“我也不知道然後該怎麽辦了。她讓我回家呆一晚,明天就進宮去。”

這時候外面傳來敲門聲,母親瞪了我一眼,轉身去開門。

銀劍哥哥站在門外,一臉歉意地說:“聽說笑笑回來了?”

我死死盯着他。

他看到我,臉上神情又喜又憂,“笑笑……你沒事吧……昨天晚上大人和趙将軍出城去了……我沒有找到他……”

“罷了……”我看開地擺擺手道,“這是命,怨不得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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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一回來就上朝去了……你到底有沒有事?”

“有事。”我回他一笑,“喜事。太後封我為良人,跟劉阿鬥作伴。”

銀劍哥哥張大了嘴說:“啊?”

我點點頭說:“嗯。”又說,“娘诶,關門吧。”

這件事很沉重。

我們娘倆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鳳鳳咯咯叫了兩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母親,跳上我的大腿找了個位子躺下。

這是我的嫁妝。

我辛辛苦苦這麽多年坑了劉阿鬥多少珍寶當陪嫁,就這麽他給了我一刀,又把那些珍寶又收了回去。出來騙,總是要還的。

“笑笑,你有什麽打算?”母親沉重地說。

“要麽進宮,要麽逃了。”我嘆了口氣,“兵荒馬亂的,能逃到哪裏去呢?算了,進宮吧,劉阿鬥還算是個老實人,說不定太後沒兩年活的,等她兩腿一蹬,劉阿鬥會放我出宮的。”

母親神色有些複雜,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眉心皺了皺,猶豫道:“恐怕只能如此了……”

我憂傷地在自個家裏沐浴清理傷口,折騰了一番換回自己的衣服,又開始收拾行李。鳳鳳一直在旁邊跳來跳去載歌載舞,忽地引頸一嘯,往外撲騰而去,我也回頭看去,見到聞人非抱着鳳鳳,站在門口看着我。

我把珍寶一件件擦拭幹淨收回箱子裏,背對着聞人非說:“你都聽說了吧。”

片刻之後,聞人非輕輕應了一聲:“是。”

“真不知道是好是壞。”我嘆了口氣,“我倒也想嫁個平民百姓,可惜沒得選啊。”

母親在外面喊:“笑笑,陸公子來找你。”

我大聲回道:“你看我還能跟他出去嗎?不怕被砍掉腦袋啊!”

那邊便沒有了話。如果說這算是初戀的話,那也死得太省筆墨了。

聞人非好似下定了決心似的,緩緩道:“你若想走,我可以助你。”

“算了吧。”我搖搖頭,“出了蜀都,我兩眼一抹黑,不是官兵就是土匪,沒錢寸步難行,有錢更是難行,與其到時候不明不白死外面,還不如死在蜀都。更何況,劉阿鬥是個好孩子,有他在我不會死得太難看的。”

聞人非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能想開,也好。”

我當然想得開,我想得太開了。

我決定這些金銀珠寶都留給我母親,只帶着鳳鳳進宮,然後繼續挖劉阿鬥的牆角,等攢夠了錢財,太後也死了,我就夾款逃跑,到時候再帶着母親和鳳鳳去洛陽,買一棟大宅子,養一些護院,有了金山銀山,要什麽幸福生活沒有。

我把東西收拾好,見聞人非還在,便對他說:“我藏東西,你出去一下。”

他愣了一下,靜靜看了我片刻,終于轉身出門去了。

真受不了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快跳進火坑似的。我以為聞人非素來內斂,喜怒不形于色,但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我的敏感,總覺得他看我時眼神過于複雜糾結,倒不像是平日朝堂上的他了。

我把寶箱藏嚴實了,然後回身去開門,走到門邊,便聽到母親的說話聲。

“你也不必覺得欠了我們什麽,我也想明白了,昊哥的死,認真論起來與你無關,他也沒有怪過你,否則就不會托你照顧笑笑了。”

聞人非低聲說:“我終究沒照顧好她。”

“她這孩子天生多災多禍也多貴人的命,總能逢兇化吉。陛下宅心仁厚,單純質樸,不會為難她。太後雖有刁難,那孩子也知道分寸進退,不會讓自己吃大虧的。”

想不到母親這麽看好我……

聞人非輕輕一嘆:“我很抱歉……”

然後便不再說什麽了。

聽他們這麽說,似乎我爹的死還跟聞人非有一點關系,但是母親又說“認真論起來與你無關”,早些年母親對聞人非采取不問不聞不理睬,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後來慢慢地态度就和善了許多。如果連母親都說“無關”,父親也不記恨聞人非,那想必是真的有什麽誤會了。

我又何必去操那份心呢。

我開了門出去,聞人非側過身來看我,我笑道:“你還沒走啊,要留下來吃飯嗎?”

他低頭一想,居然說:“也好。”

母親說:“那我多添個菜吧。”說着進了廚房。

我在庭中石桌上擺上碗筷,聞人非的目光如影随形。

我終于忍受不住他的騷擾,回過身對他說:“聞人非,你也是時候娶妻生子了吧。”

他愣了一下,問道:“為何突然這麽說?”

我上前兩步,身高只到他胸口,整個人像是籠罩在他的陰影裏。我仰視他的眼睛說:“你二十八歲了吧。”

他點了點頭。

“沒有生理需求,也有心理需求了吧。”我掰着手指說,“我姓司馬,你再怎麽看,我也不會姓聞人的。”

他身形一僵。

“女兒是要自己生的,別人的,終究是別人的。”我嘆了口氣,“雖然我也想要個有權有勢的父親,也挺想把你當父親,不過我娘估計不願意。”

“父親……”聞人非輕輕念了一遍,似乎是咀嚼品味着這兩個字,纖長濃密的睫毛擋住了眼底的波瀾,讓我看不出他心裏的想法。片刻,他笑了一聲,“是嘛……原來如此……”

我不知他心裏到底轉了幾個彎,但仍是對他點點頭道:“你若想要兒女,蜀都多的是女人想給你生,你不如趁着出征前找一個,等你班師回朝,就能抱現成的了。”

他嘆氣笑道:“你真是胡鬧。”

“我難得這麽認真……”我有些受傷,“聞人非啊,你為什麽一直沒有成親?”

他眉梢微挑,眼神卻恍惚起來,半晌才微笑着答道:“一開始……沒有想過……”

“後來呢?”

他這回不再遮遮掩掩了,大大方方地伸手來摸我的腦袋,輕輕揉了揉說:“不告訴你。”

我怒瞪他。

他笑了。

這一笑讓全蜀都的女人都酥了骨頭,半個蜀都的男人都斷了袖袍。

“說……說吧……”我咽了咽口水,“我保密。”

他別過臉去,唇畔噙着抹淡淡的笑意,鳳鳳在身邊撲騰着,想要讓他抱,他低頭一看,接住了,卻往我懷裏一塞。

聞人非道:“你沒有背景,在宮裏難免遭人為難。我收你為義女,如此便沒有人敢給你難堪,便是太後也要給我七分面子。”

我張大了嘴傻傻看着他。

他從袖底取出一個錦盒,錦盒中竟是一個玉镯。我見過不少奇珍異寶,也算有點鑒賞力,這個玉镯卻是極品紅玉,最難得的是中間天然形成的點點金光,如星光璀璨。

他執起我的左手,将玉镯戴入我手腕間,輕輕撥弄了一下,說道:“這是我們聞人家的傳家之物,我這一生,大概不會有子息了,你是我的義女,也算是半個聞人家的人,這鳳镯以後便是你的了。”

冰冷的是玉镯,溫熱的是他的指尖。

我低着頭,愣愣地看着手镯,目光緩緩移動,看向他握着我的那只手。可能是突如其來的好事,讓我的心口砰砰直跳,耳中嗡鳴聲一片。

“明日,陛下會在朝上宣布封你為良人之事,我也會宣告收你為義女,日後若有人為難你,你告訴我,我自會替你出頭。”

我回過神來,仰起頭看向他的眼睛,忍不住說道:“那樣我會忍不住想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他輕笑一聲,輕輕揉了揉我的腦袋,溫聲道:“那也随你。”

唉……有人寵的感覺真好,我忍不住上前半步,腦袋在他胸口蹭了蹭,輕輕喊了一聲:“義父……”

他握着我的手分明一緊,然後緩緩松開了。

仿佛嘆息了一聲。

母親端着菜出來,說:“笑笑,去打酒。”

聞人非說:“不必了,以茶代酒。”

我不好意思地說:“茶也沒有。”

“清水也可……”聞人非無奈接口,然後忍不住笑了。

我們三人一雞,剛好湊了一桌。

我雖在劉阿鬥那裏敲詐了不少金銀珠寶,但出入宮闱都身着朝服正裝,從小到大沒戴過什麽首飾,這會兒手癢地一直想去撥弄那個手镯,想到送我手镯的人不多日便要離開了,又不免難過,便說:“義父,你可一定要平安回來啊,不然我這個義父豈不是白認了,人家還得說我克父。”

死了一個親爹,又死了一個義父,我的命未免也太硬了。

他淡淡一笑,聲音裏似有安撫人心的力量,為了我夾了一筷子菜,說道:“你放心吧。”

他對我這麽好,我之前還寫那麽多以他為男主的情色小說,算起來真是對他不住。但也不能全怪我,他這種領子拉得極高,穿得嚴嚴實實,一絲不茍,渾身上下充滿禁欲氣息的男人本來就容易引人遐想。

以後他是我義父了,我就不能這麽編排他了。

可惜寫多了文章,我看着他的眼神一時很難調整過來,總忍不住往那裆子裏的事想去,他若知道我滿腹龌龊思想,不知會不會收回那只镯子。

想到此處,我偷偷把镯子往裏塞了塞。

我以水代酒,敬了聞人非一杯,他看我的眼神越發柔和起來,讓我忍不住鼻酸眼熱。

“我不在蜀都之時,你若有難處,可以找金劍求助,或者……趙拓。”聞人非一嘆,“此番他并不出征,此人雖有些好游樂,但門路甚廣,算是個聰明人,也願意幫你。”

對于他最後一句話的每一個字我表示強烈懷疑,但是出于給義父面子,我就沒有多說什麽了。

飯後,我幫着母親收拾碗筷,在廚房裏與她單獨談話。

“我的珠寶收拾都藏在床底下左數第二塊磚下面,你若有急用便拿去,我在宮裏繼續敲詐劉阿鬥的。”

母親說:“讓你敲詐他,現在連本帶利都還了,你再繼續訛詐,下輩子都得還。”

我嘆了口氣:“不敲詐他我心裏不痛快,誰讓他們劉家人小氣,那點微薄俸祿本來就不夠養家糊口了,還整天扣我的。”

母親沉默了片刻,忽地壓低了聲音,探頭過來問:“你和陛下……可曾……”

我無力道:“他是個孩子呢,什麽都不懂,不然我早跑了。”

“那太後怎麽就封了你當良人?”

我把那鮮血淋漓的一夜繪聲繪色說與母親聽。

所以說她還是不如聞人非了解我,也不如聞人非了解劉阿鬥,我們倆能幹出什麽事呢?無非就是睡各自的覺,讓別人聽牆角去吧。

母親說:“可是你這樣能瞞多久?太後也是精明着。”

我幽幽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好在劉阿鬥還算配合我的工作,只要說太後會砍我腦袋,他就什麽都聽我的了。”

“陛下還真是一點都不像太後。”母親沉重地說,“也比先皇厚道多了。”

我做了個精辟總結:“他只是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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