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手機默認鈴聲把我從漆黑無光的沉睡中驚醒,從被子裏伸出手把枕頭摸了一遍才摸到勤奮工作的通訊工具,我眯着眼睛看了眼窗外——天亮沒多久。

保潔公司的打雜小哥已經來到酒店前臺,正是他在給我打電話。

他們昨天就已經圓滿完成清潔工作,交還鑰匙得到簽字便可以拿回去換取薪水。我在這方面從不苛刻挑剔,只要對方達到基本要求,幹脆痛快達成交易也好讓他能早點回去賺取下一份鈔票。

一個男人在生活中可能承受的重擔我很明白,畢竟我的好友可是憑借一己之力養活了五個熊孩子的神奇存在,如果不是因為意外的話他大概還能繼續供養他們直到獨立。說老實話我不太喜歡小孩,所以只送些用過兩筆的畫材和繪本給他們充作玩具,真正看到那幾個孩子還是通過與遺稿一起出現在郵箱裏的照片。

這讓我非常遺憾,我本可以給予他們更多。

——那天天氣不錯,剛剛完成工作的我正握着抱枕睡得天昏地暗,恍惚中似乎聽到門外有什麽響動。等端着水杯開門一探究竟時卻只看到風吹過空蕩蕩的樓道,以及被撐得裂了個口子的可憐郵件箱。

後來我從物業提供的監控中看到表情沉重的紅發青年将裝了東西的袋子塞進郵箱,他似乎曾經想要摁下門鈴,最終選擇放棄。

這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織田作之助,當時并沒有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時隔一個月才恍然察覺事情似乎不太對,再試圖聯系竟發現他的通信號碼已經注銷。我被吓壞了,匆忙趕去自由軒找老板打聽情況,卻又得知胖老板月前因意外卷入黑幫恩怨而不幸去世……

自由軒是一家超棒咖喱店,尤其他家的激辣咖喱飯,簡直令辣味愛好者欲罷不能。織田作之助每周至少兩天會出現在那裏,如果有什麽急事需要他幫忙大可請老板帶話。但現在的情況是電話無法聯系,老板也去了天國,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從全橫濱近四百萬人裏找出一個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落魄的紅發青年。

跑了很多地方,包括醫院、警局,沒有人能給我答案。病急亂投醫的我拜托了一位甲方爸爸查尋人口注銷信息,最終找到疑似織田作之助其人的消息這才知曉那天下說好的未來搭檔寫手獨自登上地獄專列一去不回。

嘆氣。

萬萬沒有想到,面相老實憨厚的織田先生似乎與港口社會團體有些千絲萬縷的聯系,以至于警察們都對這場非正常死亡事件諱莫如深。還能怎麽辦?我只是個沒名氣的畫手,又不是什麽大佬級的人物能與行政機關對抗,唯有低頭接受結果。

然後我想到了自由軒老板因黑幫沖突去世,織田作之助與黑幫有關聯,世上不會有這麽巧的事兒。于是我去了安葬胖老板的公共墓地,只花了一個小時就在能看到海面的墓碑中找到了令我奔波數月的友人。

他的墓碑背後站着顆茂盛大樹,光影沉默無聲,飽和度高到刺目的綠色籠罩在簇新石頭上,收養的五個孩子葬在不遠處。

想來另一個世界裏還能做吵吵鬧鬧的一家人……

“盛惠!”

保潔小哥飽含朝氣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驚醒,謝過他,我拿着“清潔服務發/票”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退掉房卡今天就搬家。

兩個行李箱而已,真的很好收拾。

沒有人會登門拜訪,于是客廳被征用為工作室。餐邊櫃改成畫材收納櫃,餐桌就是工作桌,不等我感覺到饑餓行李箱就被掏空放進儲藏間,整個空間空空蕩蕩仿佛獨立于地面之上的墳墓。

我打開手賬一一查看待辦事項,勾掉幾欄後帶上錢包手機鑰匙殺向中華街,那裏能找到推遲的早餐和寵物。雖然不愛出門,但是……能讓自己高興的事何樂而不為?

和真知子的會面約在明天,我還需要準備一份伴手禮才好登門麻煩老同學。哪怕可以用雇傭關系來形容彼此,終究還是想在冰冷現實**一層溫情外套。我知道我正踩在懸崖邊搖搖欲墜,即便如此仍舊掙紮着舉目向上。

橫濱的中華街是個神奇的地方。啊,不,應該說世界各地的中華街都很神奇,雖然無法完全理解那種熱鬧,但又總忍不住被那裏釋放出的勃勃生機與熱鬧所吸引。這裏有好吃的東西,還有些狩獵範圍獨特的寵物店,以及讓人後背發涼的都市怪談。

——雲吞面很好吃,老板娘的大嗓門很親切,要是沒人坐在我背後高聲探讨靈異故事就好了。

提着幾乎比臉還大的肉包看了幾家商店,我聽見喧鬧嘈雜的繁華下有道細微弱小的聲音哭着在求救。

任何情形我都不建議年輕女士們随意離開主幹道獨自走向人少又幽深的小巷,無論多麽安全的城市都有遇上惡徒的可能,大概率等不來援助的我們要學會保護自己。

但是今天,我只想讓那個小東西停止哭泣。

看呀,今天的天氣有那麽好,不要再為失去的東西難過。

拐過飯店轉角,走進空無一人的小巷,石板路面仿佛沁了一層油,只有中間露出幹燥灰白的顏色,加上兩道痕跡清晰的車轍,可以确定這裏是飯店後廚進出食材與殘渣的地方。空氣裏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味道,就像密林中安靜腐爛的樹葉一樣,此刻我仿佛置身沒有綠色的潮濕雨淋。

沒用多長時間就在疑似後門的木板外找到一只很有潛力的小橘白,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渾身裹滿泥水與油污,一只非常标準的流浪貓。

糊了一層眼屎的幼貓嗅到生人氣味拼命揮動四肢朝相反方向劃拉企圖逃跑,卻又在下一秒發現熟肉香噴噴的味道。

微涼手指将肉塊吹涼送到嘴邊,頭頂也被毫不嫌棄的溫柔撫摸,就是這個人吧,傳說中值得貓貓握爪蓋章共度餘生的禦用鏟屎官。

我把肉包掰開,捏碎裏面的肉餡喂了小流浪幾口,剩下那部分用紙巾墊着放在貓咪嘴邊——它個頭小小的,吃肉的架勢卻又很有幾分兇狠意思在裏面,看上去像是能活下去的樣子。

出于安全考慮喂過貓我就退出這條小巷,沿着熱鬧的步行街走了五分鐘,去寵物店挑選一只珍惜寵物的念頭突然冷淡。

自認不是個很有耐性的人,連果腹這種人生大事也胡亂草草交給便利店解決,很多與我有過合作的編輯們都懷疑我其實是個不需要攝取食物的外星生物來的……

然而越珍貴的寵物意味着越需要細心關照,稍有不慎就可能發生悲劇,總的來說并不适合我這種飼主。

如果真要養一只動物,我想我寧可選擇剛才那只小橘白,至少萬一哪天我蒙主隆恩了它也能自己想法子活下去。

能活着就好啊。

結果等我拐回去再看,貓不見了,肉包裏的肉餡吃得幹幹淨淨。

算了,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沒緣分。

兩手空空離開中華街,我在心底暗自醞釀起“**替代購買”的計劃。

不可以當街**同類,但**一只流浪貓想來不會有誰介意。

像只四處閑逛的黃鼠狼,我就這麽一個人一路想一路走回矢田家的房子。父母結婚五年才有了我,也是那個時候咬牙貸款買下眼前這棟房子不再四處租房漂泊。

搬進來後他們請人在并不寬敞的院子裏種了棵櫻樹,期待來年能有個如同櫻花般可愛的女兒。

母親曾說父親當初與苗木商人講好了要買染井吉野,結果種下又過三年開花時才發現被滿臉口水的我瘋狂搖晃的櫻花開出來竟然是白色……

講好了的浪漫粉呢?

理所當然是被苗木商人給騙了,不過他們幾經糾結最終還是沒舍得砍掉這棵與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櫻花,就這麽任由它在我家院子裏生根抽條越長越高,數年後甚至不得不取掉幾塊圍牆好讓它能斜到外面去多承接些陽光。

就像包容了沒能按照設想成長為溫柔淑女的我一樣,父親母親同樣包容了這株他們原本并不喜歡的白色櫻花。

現在這株櫻花已經很大了。

父母去世我又搬去和坂口先生在一起的幾年裏,它孤獨的長成了一顆大樹,能把窗戶遮得嚴嚴實實。

如蛆附骨的寂寞像是沿着腳踝冰冷蔓延的蛇,在我和櫻樹之間徘徊猶豫,似乎正在猶豫該選哪個據為巢穴。

摸摸口袋裏的鑰匙,剛想打開門走進去睡個昏天黑地,由遠及近的汽車引擎聲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社區中居住的絕大多數都是銀發人群,很少有誰還願意架勢轎車進出。

純然的年老與純然的年幼一樣沒辦法準确控制肢體,所以他們更喜歡慢吞吞走在平坦路面上享受陽光以及難得的安寧。

無論人類還是動物都有好奇心,我也不例外。握着鑰匙站在大門外扭頭看向汽車駛來的方向,我吃驚的看着它滑行到櫻花樹下停穩。

金錢的力量真有那麽絲滑?

純黑高檔轎車內走出一個撐着傘的青年……男子?應該是男人吧,超越想象的美貌同時也能超越性別的桎俈,說得大概就是他。異色雙眸令我忍不住聯想到自然界中那些過分美麗的生靈,就這一點而言他其實不太像個人類。

“日安。終于找到您了。”

傘下人勾起嘴角,目光平靜無波。

我頭呢?誰幫我找找?這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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