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您好,請問能為您做些什麽?”敲響律師事務所大門之前我盯着它觀察了很久。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真知子離開三木先生換了另一家勝率百分之百的事務所修習,單看大門上的雕花我也能深刻理解這位律師的自信……

這是獨棟的花園別墅吧?這樣的別墅,無論有沒有駕照都必然需要置辦一輛水準相近的車,再加上其他廣為世人所承認的“上流愛好”,維持相應配套生活的開銷可不低。能負擔得起這麽多不必要的支出,想必這位律師底氣十足。

“喵嗚~”蘇格拉底躲在貓包角落裏發出聲音,軟綿綿的更像是安慰。我将背包取下抱在懷裏蹭蹭:“謝謝。”

“您好!”

伴随門板開啓聽到真知子元氣滿滿的招呼聲。一看是我,她退了半步猶豫片刻才确認:“吹雪?快進來快進來!”

她把我引到歐式沙發旁坐下,奮力挪開堆在茶幾上的資料。執事先生适時奉上待客紅茶,她這才小心翼翼看過來一眼,低聲詢問到底是什麽促使我決定離婚。

雖說如今離婚率逐年攀升,對于女人而言離開丈夫也不是件容易事。離過婚的女人就像新年第二天的和果子禮盒似的,平白無故矮了人一頭,還會被無緣無故質疑是不是哪裏有問題。所以只要還能忍,妻子們都會盡力忍耐到丈夫死亡後再賞他一紙文件獨享遺産。

我卻是實在不想忍了。

“有家庭暴力嗎?還是對方出軌?”

真知子滿臉擔心看着我,嘆過氣後我面無表情看向她:“沒有暴力,出軌……也不一定。只是不想再浪費彼此時間罷了。”

——和坂口安吾認識還是在大學聯誼會上。

學姐們為了充門面把我拎進隊伍湊數,沒想到學長們那邊也有個情況類似的倒黴蛋。聯誼活動無非聚餐唱歌聊天游戲,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低頭縮進角落從頭吃到尾,既不附和男士們的高談闊論也不加入女士們的塑料情誼,選擇做個優秀背景工具人。

哪裏想得到兩周後竟然會有個眼鏡仔當衆遞上貼了心形貼紙的白色信封……

我在吃瓜群衆的起哄聲中打開信封,不管橫着看還是豎着看,字裏行間密密麻麻只有三個字

看不懂。

坂口先生如此看得起我這學渣,竟然認為我能阿拉伯語……

我怎麽可能看懂?連英語我都學得磕磕絆絆只能勉強認清楚顏料名字罷了。阿拉伯語?職業規劃中并沒有賣烤肉這一項的我只覺得這種文字變形處理後做個花邊兒還挺好看。

這場蹩腳而尴尬的告白攪亂了我本就不多的腦漿,反應遲鈍沒能及時把情書撕掉的下場就是從此以後所有人都認定我是哲學系三年級神人坂口安吾的女朋友。

行吧,至少不必令父母擔心我将來會嫁不出去。

從那時起坂口安吾就總是不定期失蹤個一兩天,他解釋那是為了畢業後順利入職而提前熟悉工作節奏。

一開始我也曾擔心過,終究越來越淡定,直至習以為常。畢業前夕父母旅行出了車禍雙雙去世,恰好因為政府部門工作升遷的社會規則坂口先生需要有一個完整健全穩定的家庭,半是為了安慰半是為了前程,他買了枚海藍寶石戒指抖着手送到我面前。

我們一起去了區役所簽字,改動戶籍冊,順便更改社會資料。我從矢田吹雪變成坂口吹雪,得到鑰匙一枚丈夫一個未來可期的遺産若幹。

然後,坂口先生放飛自我徹底開啓了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職場生活。

一周偶爾冒出來半天,一出差就是半年,只有每個月存折上固定變動的撫養費能證明他尚且健在,順便提醒我自己從妙齡少女成為了已婚少婦。

“冷暴力也是家庭暴力的一種,甚至比肢體傷害更過分,它折磨的是精神。”聽完描述真知子義憤填膺,努力伸手想要擁抱我,可惜被我過多的頭發糊了一臉。她轉而鼓起腮幫子同仇敵忾:“坂口先生的行為足以構成遺棄與家庭暴力。他究竟持續多久未曾回過家了?”

我豎起手指開始數,從頭數到尾。

從我因為智齒領便當再往前翻兩年,眼下這個時間點上坂口安吾已經足足有一年半徹底不見人影。

真知子抽了口涼氣:“你有去他任職的地方詢問過嗎?”我覺得她應該是想問“你就沒有報過警查查看這人是不是失蹤,你們可是住在橫濱!”

“當然去過,他在內務省的一個普通小科室裏工作。有位禿頭大叔安慰了我幾句就把我糊弄走了,從那以後就再沒去找。”那裏的人看上去非常不歡迎拜訪者,尤其像我這種情況,直接被貼上了“矯情”“不懂事”的标簽,能從四周掃射來的目光中輕易感到怒氣與歧視隐藏其中。

“如果是公務員,确實有這個可能。”真知子輕輕拍了下我的手背:“想要離婚總得有個明确的契機,究竟是什麽讓你産生這種念頭的呢?”

契機就是我不想再獨自一人忍痛前往醫院了。

但是還沒發生的事并不能作為證據,所以我從手提袋裏取出兩封信放在桌子上。

“這是我從書房裏找到的兩封信,言辭略有些暧昧,不知道是否能證明出軌。”

信封上的字跡娟秀挺拔,一看就是位受過良好教育的大家閨秀——署名“津島美智子”。

分手信。

真知子抽出信紙從頭看到尾,搖搖頭:“确實如你所說,有些暧昧,但并不能作為說服力極強的證據。”

“這種事就不能去找社區所在的家庭法院處理嗎?明明坐下來互相哭訴一番就能解決的問題……”

一直背對着我們的辦公椅轉了過來,原來有人坐在那上面,只不過之前不感興趣才佯做無人。那是個說話口氣非常刻薄的青年,頭發在額角貼了個奇怪的弧度,就好像他專門倒了半瓶發膠花上很長時間折騰過那樣。

青年心不在焉的端着咖啡邊攪合邊擡眼看向我:“既然是黛律師的高中同學,依照年齡推算你丈夫入職的時間也不會太長,能有多少年薪?打算花多少……”聲音突然停頓,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停下話頭,迅速垂下眼睛,态度也變得熱情起來:“還能提供什麽細節嗎?太太您必須對律師誠實,這很重要,您能确定自己在婚姻中毫無過錯麽?”

“我不認為我做錯過什麽。”

我是真的冤枉。

我這麽宅,出軌的概率比阿宅娶到女神還小,坂口先生根本就不回家,就算想發生什麽沖突一個人也做不到。

“這麽說吧,您确定自己沒有任何引人起疑的交往對象,對麽!”

這個律師說話有點欠打,但我決定大度的原諒他:“沒有,唯一算得上友人的合作者也已在數年前去世。”

“恕我直言,像您這種氣質獨特容貌秀美的佳人,沒有複數以上的追求者實在是太讓人詫異。”

他用一種非常誇張的聲線大聲感嘆,遭遇真知子大力打斷:“古美門先生!這樣說話可太過分了!吹雪她很保守內向的。”

不愧是從小到大都正義感滿滿的正直少女,我眼巴巴看向她,真知子的臉紅了:“不要這樣直勾勾的看我啦!”

古美門律師聳聳肩膀想要繼續發表高論,他的執事及時插話挽救了我對他的印象:“矢田小姐,這是我今天上午現烤的戚風蛋糕,請您嘗嘗。”

淡黃色的蛋糕上點綴着奶油和草莓,賣相比外面店子裏的還要好些。我給了執事一個感激的眼神,端起蛋糕塞住嘴巴——很好吃。

“讓我們回到邏輯不通順的地方。太太您沒試過家庭法院調解嗎。”

律師就像沒看見我吃東西似的繼續連珠提問,要是他能在法庭上也這麽口若懸河的欺負別人就好了。我奮力咽下蛋糕擦幹淨嘴角才給他答案:“沒有用的,他根本就不會出席。我婆婆去世時他只不過出現了十五分鐘就再次消失無蹤,弄得鄰居們都以為他們母子感情淡薄。”

事實上也确實有些淡薄,主要源于坂口先生中二期時老夫人對他過于嚴厲的管束。但是在我們這個國家,做兒子的對母親如此冷漠,足以霸占街坊鄰居三年內熱門談資的榜首。

大概是律師們也沒見過這麽奇葩的社畜,真知子和古美門先生同時沉默,後者很快反應過來:“您是打算直接開庭好人為制造出缺席審判的狀态從而迫使對方不得不敗訴!”

我很老實的點點頭。

律師先生就像突然發現上野動物園的呆萌鯨頭鹳食譜是鱷魚似的重新上下觀察了我一番:“我會去證實這件事,坂口太太。如果确如您所說是場注定不會輸的官司,那麽我沒有問題。訴訟費由敗訴一方承擔,至于律師的傭金……我要從坂口安吾支付的罰金總額中抽取百分之三。”

通常默認的傭金比例是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三十五之間,我在心底暗自算算眼鏡子每個月打在銀行存折上的撫養費,頓時覺得這律師真是個大好人!

簽好合同後搜集取證之類的事自然會交給律師們相熟的私人偵探辦妥,根本不必我煩心。事實上也真的很容易查清真相,此前我的生活簡單枯燥如同一張白紙,随便哪個鄰居都能捂嘴表達出無限同情。

真知子送我離開事務所,反複猶豫後小心翼翼交代:“如果将來古美門律師向吹雪你提出工作外的任何邀請都請務必嚴詞拒絕!”

“诶?”

生怕我聽不懂,她着重強調了一遍:“那家夥毛病多的要命,愛財惜命,四處沾花惹草還離過婚。”

這是……怎麽說來着?

“額……”

低頭摘戒指的我感到一陣尴尬,沉默片刻只能發出單音節表示自己有在聽——很快我也會成為離婚一族,膝蓋上莫名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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