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真知子忐忑看過來一眼,目光裏帶着我無法理解的惋惜。
她在看什麽?
——站在陽光下的矢田吹雪就像文豪們筆下安靜憂傷的絕代佳人,黛真知子萬萬沒想到這樣一個絕對不可能不幸的人竟然會在婚姻中碰得頭破血流。究竟是什麽樣的男人舍得讓她沉浸在幾乎看不見邊緣的孤獨中呢?如果不能好好珍惜,就不要去随意采摘衆人可望不可及的明月啊!
秋風吹起女子烏黑順滑的長發,她抱着裝了貓咪的背包,寬大線衣顯得人越發單薄瘦弱,是那種讓人忍不住主動想要去付出關懷的類型。精致眉眼下有雙又黑又亮、能隔着水岸映照出徐徐落花的眼睛,纖長濃密的睫毛随着眼見開合微微顫動,垂下來時遮住一泓清泉,張開便能看盡繁華。
從高中時起矢田就是無數同齡男孩女孩憧憬向往的人。她并非那種容易成為焦點的熱絡性格,卻莫名讓人忍不住想要把目光投注過去——從容寧靜且安逸,沒有小心機的裝飾品,不會偷偷卷高校服裙子,臉上看不見化妝品的痕跡,卻将千人一面的學校制服穿出了難以描摹的藝術感。
背着畫板的少女像是突兀出現于空間中的另一種存在,空氣也好,光線也好,情緒也好,都在流淌過矢田吹雪身邊時變得和緩,焦躁緊繃的情緒不知不覺放松,似乎閉上眼睛就能聽到鳥類在她身側撲打翅膀啼鳴。
路邊紅楓被微風搖下數片,緩緩搖曳着掃過肩頭,劃過一道又一道婉轉曲線打着旋兒落在地面上。她擡頭看向天空,長發随着動作向後滑開露出略顯蒼白的臉,真知子忽然想起少年時最喜歡的那本,被開滿寂寞的櫻花樹掩埋的女主角忽然有了清晰形象。
回到橫濱又一次捱到黃昏。道路兩旁栽種的桂花開了,米粒樣細碎淺黃色小花将空氣釀成醇厚蜜漿,蘇格拉底在貓咪背包裏上蹿下跳破口大罵。
——因為我執意拒絕分給他律師家的點心。
貓當然不能**用甜食,哪怕鏟屎新手也不能犯這種低級的致命錯誤。不過蘇格拉底的憤怒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假使我們兩個易地而處,換我我也會大聲埋怨當着嘴巴痛的人的面吃激辣咖喱飯的家夥。
“出來吧,蘇格拉底。”
填滿食碗和水碗,祭出大招營養膏,大哲學家叫喚得更加凄厲。一打開背包拉鎖這只很有潛力的橘白就化作一道箭光直撲過來。
生氣歸生氣,吃還是要吃的。
喂過營養膏看着貓把頭伸進碗裏開挖掘機,我打開随手帶回來的外賣對着空蕩蕩的房間雙手合十:“我開動了。”
只有蘇格拉底的低沉喉音回應。
吃完飯也沒什麽家務可做,打開電腦檢查電子郵件。除了約稿外沒有任何私人來信,電子記事本提醒明天要去醫院檢查牙齒……好吧,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再慎重也不為過。
吃飽肚子擦幹淨嘴巴的貓躍上膝蓋露出個貓貓頭後腦勺,煞有介事盯着我的顯示器,就像他能看得懂上面那些字似的。
第二天一早我換了身新衣服來到名為“一歧”的私立醫院。
不知道蘇格拉底一覺醒來發現鏟屎的膽敢出門不帶他會不會氣破肚皮,但是帶一只從街上撿來沒洗過澡的流浪貓走進人類醫院,這種事我也辦不出。
但願□□的寵物店能讓他心情好些。
進入醫院時大廳裏有點亂,一位情緒激動的病人掙紮着推開醫護人員揮刀大喊大叫。
大家都逃得飛快,只有保持進門姿勢的我在努力思考先邁左腳是否真的罪無可赦?
啧,眼看對方手裏的水果刀就要免費幫我開個窟窿,情急之下一時腎上腺素飙升順手牽過門邊公益雨傘砸出去,非常巧合的在他胳膊上敲出沉悶一擊。水果刀閃着寒光落在地面,保安們蜂擁而上将這位先生壓得連手指頭也動彈不得。
“非常抱歉,小姐!是我們工作的失誤!”
醫生努力安撫病人情緒未果後只能選擇感謝解決掉**者的人。我接受了他的謝意,正想說是不是可以多關照下我的智齒,那位很有反派BOSS資質的病人悲憤大喊:“為什麽這麽久醫院也沒治好我?收費那麽貴,一點效果也沒有,你們盡是些騙子!”
其他沒來得及疏散的人竟有跟着點頭非常認同的,情況再一次變得緊張。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去,擡手戳戳自己的臉頰:“這裏,有一顆因為進化不完整而遺留下來的不定時炸/彈。這邊,還有這邊。”
他們不知道我要說什麽,但是卻也停下了手邊的動作。病人破口大罵:“管你是誰,你能理解我的痛苦嗎?像你這種天天舒舒服服躺在家裏吃吃喝喝寄生蟲一樣的女人,哪怕被樹枝挂了一下也要哭着向人抱怨,根本不懂在外面工作掙錢的人如何辛苦!”
“……”你說我米蟲我不會生氣,但要說我寄生蟲我可就不高興了,坂口先生打的養家費這麽多年我可一分錢也沒動過,全都留着将來好給他買假發呢。
我擡起手在他額頭拍了一下:“我保留起訴你故意傷害未遂的權力。”
他立刻閉嘴,眼球充血像牛一樣呼吸急促噴熱氣。醫院院長走過來向他鞠躬:“抱歉,我們竭盡全力也只能維持您眼下的情況。如果有醫術更加高明的醫生能治愈您,我們求之不得。請不要遷怒無辜病人和其他醫生。”
“治不好什麽的,也很正常吧。”我保持着蹲坐姿勢歪頭看向表情變得凄涼哀婉的病人:“要知道再高明的醫生,也治不好感冒這種小毛病。在共同抗擊病魔的戰鬥中患者和醫生難道不是一條戰壕裏的友軍嗎?就算友軍偶爾略廢物了點,總比孤身奮戰強太多。”
——兩個女子高中生搞好關系的秘訣就是湊在一起說另一個女生的壞話,這一點我可懂了!
即便醫生們拯救不了被智齒拉着同歸于盡的我,至少也有想盡辦法幫我減輕痛苦,如果有可能的話還是會選擇保護他們。至于被我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的“廢物”……誰知道究竟是指誰呢?
自認被毫不留情吐槽“廢物”的院長忍不住苦笑:“矢田小姐您可真幽默。”
病**概是被我氣懵了,扭過頭不再掙紮。
警察們終于趕到現場帶走**病人,我得以被送恭進齒科診室:“感謝您見義勇為,請告訴我們任何覺得不舒服的地方。不用擔心費用問題!”
護士們一擁而上,就差沒把我舉在頭頂傳送去各項檢查儀器前。
——上次拔智齒只能用又勇又莽來形容。
反複不停的疼痛讓我忍無可忍,走出家門随便選了家路邊診所走進去,十分鐘後拿着給自己預定好的人生終點站單程票走出來。
不敢了不敢了,這回說什麽也不敢再看不起人類進化幾十萬年仍舊沒能進化掉的智齒。也許就是因為有這四顆神奇的牙齒我們才會被稱為智人,不給予高度重視一定會吃足苦頭。
很快X光片就同步出現在顯示器上,醫生扶着眼鏡仔細看過去後就笑:“一顆也不少,矢田小姐是非常傳統複古的人呢。”
我知道,你就是想笑我一顆智齒也沒能進化掉。
“上面的倒好解決,無需縫針很快就會痊愈。但是下颌兩側分別有顆橫向阻生齒,右邊已經萌出一半左邊仍舊隐藏在牙龈下。”他摘下眼鏡笑得更加燦爛:“這兩顆牙需要動個小手術。請跟護士一起去病房住下,如果有家人陪伴最好能來。”
“……”我用沉默讓他明白不需要安排陪護的位置。
事實上右側智齒已經有了炎症跡象,只不過還沒有嚴重到能讓我感知而已,需要提前消退炎症再動手處置。電話通知寵物店追加工作時間,我跟着護士走進病房。
不愧是收費最貴的私人醫院,環境比我之前住的酒店還要好,護士小姐們帶來嶄新病號服幫我換上,很快又有人拖着采血車進來——這是術前生化檢查。
“不要擔心哦,我上周剛請醫生幫忙拔了顆智齒。第二天就不疼了,臉也瘦了一圈,就跟做了整容手術一樣!”
護士努力安慰,我擡頭仔細看看她兩邊肉肉的腮幫子由衷感嘆:“很可愛!
安慰我的護士被誇得雙眼發亮,高高興興心狠手辣抽了我一管血送去化驗。
晚上收到真知子通訊,我把自己住院拔牙的事告訴她,隔天早上一睜眼就看見兩位律師坐在病房專門的陪護套間裏吃早餐。
“哦哦哦,吹雪你起來了。我剛才替你問過,手術安排在明天上午,趕緊來多吃點,往後兩三天都不能好好進食啦。”
真知子七手八腳擺開病號飯,我看着一桌子淡而無味的冷餐幾乎潸然淚下:“真就不能在上刑場前吃頓好的麽?”
“……”她被問得直眨眼睛無所适從:“啊……!只是拔智齒而已,一周就能痊愈了吧,到時候随便吃什麽都行。手術前最好還是不要亂吃東西……”
古美門律師端起咖啡擋住臉,我理直氣壯猜他正在嘲笑我,但并不能因為別人竊笑就發脾氣。
給我重視起智齒大神啊!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
“太太,您的委托算得上完成了一半,我們已經查明事實并向橫濱地方**民事庭遞交了訴訟請求。接下來就要看坂口先生那邊如何反應。”他似乎察覺到我的不滿,放下咖啡杯努力讓自己笑的好看且有誠意些——臉都快要抽筋了似的。
“哦,五個工作日內回應是嗎?”
“是的。”
那我沒問題了,五個月的話眼鏡子還有可能發現**傳票出現在辦公桌上,五天?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