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深秋,時間距離開庭還有兩天,早上起來難得出了太陽,天氣好得讓人誤以為春天即将到來。

小熊出版社的河濑編輯替名下推理家三日月老師約了新作插畫,原稿發來後我認真從頭讀到尾,懷裏坐着近來敦實不少的蘇格拉底。

三日月素晴本名朏素晴,是繼織田作之助後我的第二任合作夥伴。說是搭檔,其實從未見過面,工作內容全靠河濑編輯居中調解。主要是因為三日月老師罹患嚴重的社交恐懼症,不到迫不得已連編輯也聽不到他說出五個字以上的句子。

一開始河濑編輯會找上我還有另一個原因——帶走我父母的旅團巴士車,同樣也帶走了三日月老師的雙親。自那以後他就自我封閉不再與外界來往,能答應與我長期合作很大一部分因素就在于我們同為那場車禍的受害者。

我記得自己領便當前他已經成為新生代中最優秀的推理家之一,社恐症狀也因為愛寵陽小姐的緣故緩解許多。眼下正是在那之前的兩年前,當初究竟是為了什麽我并未接手這份工作……已經有些記不清楚了呢。

“是貓咪偵探陽小姐哦。”點點蘇格拉底的毛絨後腦勺,他仰頭無辜凝視,等了一會兒并未得到額外碰觸,這才恢複剛才的動作繼續認真踩爪爪。

資料裏附有陽小姐的照片,看上去是位白肚黑背的漂亮貓小姐。将照片豎在蘇格拉底面前,我指着裏面的貓咪向他介紹:“這就是我們的原型,蘇格拉底你覺得貓咪偵探這個設定該怎麽凸顯出來呢?”

“喵~哈!”蘇格拉底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趴着,視照片裏的年輕貓小姐于無物。

我伸手戳戳他的耳朵:“這種表現你将來會沒有女朋友的。”喵給我的答複是縮成一團扭過去。

放下照片打開樣稿再次,打開畫板用鉛筆起了個幾個大概印象。嗯……并不盡如人意,無非在陽小姐身上套了件偵探鬥篷,爪子上粘了個放大鏡而已。如果放在童書內頁或許能湊合湊合,但要就這麽提交上去,這種完成度可對不起我在業內辛苦積累下來的名聲。

說到偵探,前幾天街頭偶遇的眯眯眼青年不就是嗎?雖然他表現得毫無攻擊性仿佛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如今回想起來這人恐怕沒做任何多餘之事。除了對粗點心的過分執着外,也确實輕易差使着陌生人達成目的。

我是說,如果他真的是個路癡的話。

偵探、偵探、偵探……除了鬥篷,帽子,煙鬥,高智商和放大鏡外,還有什麽東西能夠讓人聯想到偵探呢?

自覺遭到冷待的蘇格拉底“喵嗷”一聲,揮爪将矮桌上的鉛筆推下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鉛筆!”

不等我撲上去檢查鉛筆生死與否,伴随着鏟屎官慘叫貓咪“哧溜”蹿上通天柱,明明做了壞事卻還一臉驕傲瞪過來——看屁啦,蘇格拉底小少爺要吃脆脆的肉肉飯!

我:“……”

很好,就這幅德行,換個人非得關你小黑屋不可。

“蘇格拉底,下來!”

有袋鼠肉凍幹的召喚,橘白從貓爬架頂端一躍而下,接觸地面時發出實心兒的“嘭嘭”聲。

趁他大吃大嚼的功夫戴上牽引繩,我決定出門尋找靈感。

不可能所有的貓和所有的偵探都一個模樣,我需要看到更多。

蘇格拉底不愧是曾在中華街街頭打拼過的喵,膽識過人,牽引繩和鏟屎官加成作用下如今的他一點也不怕外出散步。我們兩個一前一後沿着路基行走,工作日上午只有提着菜籃的主婦們行色匆匆。

秋天是秋刀魚的季節,貓咪站在商店街外翕動鼻頭不肯邁步。

作為優秀鏟屎官預備,我體貼的抱起他走進自由市場……半個小時後提了個塑料袋出來。除了肥美秋刀魚外店主還附贈了小小活泥蟹一只,送給橘白小少爺當玩具。

說了不想做飯不想做飯,最後還是不得不走進廚房,唉……

離開商店街,深秋的風已經很涼了,女孩子們的裙角終于從膝上十五公分向下延長到膝上五公分,不知道她們冷不冷,反正我看着就覺得很冷。

兩個穿着學生制服的女孩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倒不是有什麽地方不對,而是……很少有結伴出來游玩的小閨蜜們會随身攜帶小孩。短發大眼的爽朗少女察覺到視線,擡頭看見我後愣了片刻,很快她眨眨眼睛,舉着旅游地圖高高興興湊過來詢問:“您好!請問該怎樣從這裏出發去三溪園?”

她的同伴領着兩個小朋友落後幾步跟上來,笑得很是腼腆:“啊,抱歉,打擾您了。”

“沒關系。”我告訴她們該怎麽搭車,不等說完蘇格拉底發出不耐煩的“嗚嗚”聲。

“大姐姐,貓貓生氣了嗎?”

戴眼鏡的小男孩把手放到我的貓面前自我介紹,蘇格拉底猶豫了一會兒,摸摸扭臉用屁股沖着他。站在旁邊的小女孩:“難道沒看出來貓不想被你摸麽,柯南。”

彎腰抱起貓咪大力揉扁他的毛耳朵,我向這群外地游客搖搖頭:“沒關系。”

談話就此結束。

本就不是什麽特別健談的類型,指望我熱情好客……那也就只能僅限于指望。

告別這個朝氣十足的旅行組合,我和蘇格拉底來到車站背後的市政公園裏找了條長椅坐下。這是個觀察人群的好地方,野生貓咪也很多。

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大批乘客下車,人潮湧出閘口,疲憊的臉上幾乎看不清五官。

看上去比趴在草叢中打滾的流浪貓還狼狽。

“您好,可以麻煩您幫我看守一下行李箱嗎?我要去辦個手續不方便帶這麽大的箱子,啊,很快就回來!”一個戴着鴨舌帽的人匆匆忙忙推過一只行李箱在面前,不等被拒絕鞠了個九十度的躬迅速跑走。我收回阻攔未果的手下意識向旁邊挪了挪,盡量遠離那只箱子。

關于性格中不擅拒絕的缺點我本人也相當深惡痛絕,但又無法摒除。每每有人伸手求助,我總會産生懷疑然後迅速尋找理由進行自我說服——也許他們真的遇到困難,就算是假的,那不是更好?

我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妥協。

時間過去很久,拜托行李箱的人總也不回。眼看天就快要黑了,風也越來越冷,我站起來決定将這只箱子拖去距離最近的警亭……萬一那個人真的只是被什麽麻煩絆住了呢?如果他回來的太晚,找不到我就一定會去警亭報案,這樣一來自然物歸原主。

除非箱子裏裝着見不得人的東西。

起身瞬間飓風夾着一團白色擦過臉頰,下一秒我聽見身後街景綠植斷裂倒伏的聲音。

“?”

發生什麽了?

午後偶遇的旅團成員之一,那個名叫柯南的小男孩喘着粗氣出現在我面前。他露出愕然的表情,進而将目光滑向不遠處的旅行箱

“快離開那裏!走遠些,快!”

雖然不明白什麽意思,我還是下意識選擇聽從。松手後退數步,很快有人從另一個方向的灌木叢中筆直沖出——就像撞斷面前一切阻礙物的犀牛那樣,完全照直線行動。

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軍警先生。

他仍舊披着黑色鬥篷,手中長刀出鞘,黑發在軍帽下橫七豎八支棱着。

開刃的冷兵器壓在頸側,寒意透入肌理。

“歡?”

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畫家而已,真不至于!

軍警……末廣先生第一句話問得不是我:“找到了嗎?”

回答的自然也不是我。

“東西找到,人跑了,這位幸運的大姐姐沒有因為好奇而打開箱子。”

我就喜歡這種嘴甜眼睛亮的小朋友,要是柯南喊我阿姨的話說不定我會當場哭出來。

末廣先生的視線總算轉移到我身上,遲疑片刻後他大概想起來些什麽:“原來是您,女士。請不要獨自在黑夜中行走。”

我看看收起武器的軍警,又看看尚且挂在地平線上掙紮的夕陽,沉默是金。

您……對夜晚的定義似乎有些寬泛?

“這樣和普通市民說話小心被投訴哦,末廣先生。”最後出現的青年腳步悄無聲息,如果不是他主動說話,我甚至察覺不到身邊何時多了個人,“那麽,麻煩這位唯一的幸存者小姐和我們走一趟吧?也是對您的保護。”

他敬語用得非常好,可惜話裏話外的意思與恭謹的語氣一點關系也沒有。

“額……抱歉。”我覺得事情似乎不太妙:“請問發生了什麽?”

“一點小麻煩而已。”

“報複社會的變态。”

末廣先生顯然沒能和他的同僚提前達成共識,兩個人給了我兩種截然不同的答案,後者擡手捂住額頭。

我:“……”

“唉……”發出嘆息的是從灌木中找出一只足球的柯南,我恍惚弄明白了剛才擦着臉頰飛出去的大約就是這玩意兒。

“請吧,女士。接下來的工作交給善後部隊處置,我們可以換個舒适點的地方繼續聊,麻煩告訴我們是誰将這只箱子放在這裏。如果不是您所為的話。”

他笑眯眯的樣子讓我很不喜歡,仿佛一只狐貍在打壞主意的模樣。

“大姐姐是無辜的哦,這附近有很多監控設備能看到來龍去脈吧?”

感謝柯南小朋友的仗義執言,雖說沒什麽用。

“……”面對攜帶武器的成年男子,還是軍警,我表現得相當識時務。抱緊不斷發出威脅咆哮的蘇格拉底,在擁簇中登上警車——這還是我這輩子頭一次近距離接觸暴力機關公職人員。

坂口先生不算。

袋子裏的秋刀魚大概是吃不到了,希望小螃蟹能多活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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