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過了半個小時,蘇格拉底徹底玩厭了“貓爪必須在上”的游戲,主動趴在我肚子上盤成一團,在晨光的微曦中安然酣眠。一口飲盡瓶子裏所剩無幾的米酒,我抱緊我的貓縮進被子躺在陽光下陪他一塊補眠。
工作的事,差不多已經可以給河濑編輯發樣圖了,剩下的細節交給後續再溝通着慢慢修改即可。小熊出版社好歹也是個中型企業,比我上次去過的那個小出版社規格要高多了。不知道河濑編輯能不能接受我夾帶私貨的心思,也許應該用人情往來的方式為織田作之助的遺稿找條出路。
活在這個世界上,難免得低頭。不是這裏就是那裏,為了友人低下頭并不可恥。
女子抱着貓呼吸逐漸深沉……
她睡着了。
橘白貓咪睜眼就看到一段雪白纖細的脖子,渾身上下的毛忍不住炸起來,拼命使喚肢體鑽出主人的胳膊和被子。
意識在一只貓身上醒來,如果上個月有誰和自己提起這種匪夷所思的事一定會被他拍着桌子大加嘲笑。
然而現在嘛……港口黑手黨的現役幹部中原中也先生伸爪捂臉。
近一個月時間,機制未知,規律未知,可能造成的影響……只有自己知。
不同于正常清醒時段,附着在這只橘白小胖貓身上時絕大時間裏他都只能做個過客,偶爾能掌握一會兒身體控制權,很快又再次失去。基本上不管發生什麽他就只能透過貓的眼睛幹看着,或者選擇閉上眼睛假寐不看。
這種随機做夢發現自己變成一只貓的情節,實在太過羞恥,幾乎超出心理承受上限。開始他還能自我欺騙那只是場夢,然而随着情節不斷發展,自欺欺人這種事……總有不得不面對事實的時候。
隔着河看到吹雪姐抱着橘貓的瞬間他就意識到所謂“夢境”究竟是什麽。
左腳絆住右腳腿下一軟差點滾到河裏去——她抱着那只越來越胖的橘白貓咪站在路旁,黑頭發上折射出彩色陽光。
沒有那只貓的話說不定他會将這幅美好畫卷藏在心底躲着走不給她添麻煩,然而那只貓,那只貓的存在無情擊碎了所有想象。原來過去一個月裏的故事竟然都是已經發生或正在發生的,她搬回矢田夫婦曾經居住的院子,剪掉長發,結束婚姻。
——關于吹雪姐離婚這件事,只當做夢時還以為是人類卑劣心作祟下的臆想,誰能想到會是真事?
少年時期憧憬過的大姐姐出現在夢境中,藏在心裏只有自己知道的時候還能美滋滋的回味一下。一旦發現竟然不是個睡糊塗了的胡夢而是現實……就、就無法直視內心了。
就……有點慌,總之舔舔爪子冷靜下先
——呸呸呸呸呸!這可是才扒拉過貓砂沒多久的爪子!
中原幹部陷入前所未有的人生大危機中,耳朵尾巴一并耷拉着,沮喪得一塌糊塗。
忍不住擡起貓爪用力揉臉勉強冷靜。
“別難過了。”此時他的聲音聽在耳中不過貓咪愛嬌哼叫,咪嗚咪嗚的,幹部大人恨不得一把将自己悶死在被子裏。
為什麽啊!是什麽時候中了不知名的異能力?還是荒霸吐不安于室變異了?就算出意外也不能把吹雪姐扯進異能力者之間的争鬥啊她只是個普通人!
到底是什麽原理才能迫使他無規律的蘇醒于貓咪意識……做個人難道不香嘛!
一邊在心裏抱怨一邊捂着臉尴尬欲死。這只破貓半點不體諒幹部大人作為成年男性的羞恥心,只要沒他管着就會不甘寂寞趴在主人胸口動爪子踩來踩去,睡熱了還要伸長身體爬到主人脖子上躺着……
得找個機會把他抓來好好教育一下……用港口黑手黨的方式警告這家夥離主人和她的床遠點!
過于劇烈的情緒波動只會提前結束這場所謂的“夢境”,中原中也看到自己家的天花板時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幸好沒被發現不然一定會被當做變态”,下一秒他盯着床頭櫃上扔着的大半瓶紅酒陷入沉思——戒酒?還是去向BOSS報告疑似遭遇不明異能力作用?
攝入酒精與夢中進入貓的身體理論上不存在因果關系,但是與未飲酒時相比發生概率确實更高。至于BOSS……除非他能真的不去擔心吹雪姐完全把她當做陌生人,否則遲早會被發現端倪。
主動提前坦誠或被動事後解釋,在黑手黨內部會導致截然不同的兩種下場。
“啊……為什麽!”如果只是個夢就好了,作為一只小貓陪伴她走出陰霾,根本不必産生任何顧慮。寵物視角固然讓人心有不甘,但也不會帶來不必要的危險。
他翻過身把臉埋進枕頭,趴了十分鐘擡手有氣無力砸了一下床墊。
——果然還是不甘心,先查查她之前到底和誰結了婚,又究竟因為什麽離。
十五歲那一年吹雪姐剛好考上東大去了東京上學,沒來得及等她寒假回家他就被太宰治那狗東西給坑進了港口黑手黨……打臉了有沒有?在那之後他更是主動與矢田家斷了聯系,那幾年又是外國諜報員又是龍頭戰争,橫濱就沒有安寧過,作為一個黑手黨幹部他自然只能偷偷摸摸偶爾關注一眼……然後輾轉聽說她畢業前就嫁人了。
EMMMMMM……雖然做了黑手黨,基本節操還是有的,自然得把視線從別人老婆身上挪開。
結果就是吹雪姐離婚了他還當是發夢。
中原中也在黑暗中翻回正面躺着,心裏暗想“最好別叫我知道是誰把吹雪姐欺負哭了”,不把那人打成肉泥“重力使”這個稱呼他就倒過來寫!
我并不知道在我睡着以後蘇格拉底都做了什麽,再睜眼就感覺到一條貓橫着壓在脖子上打呼嚕。
“……”這個分量,還真是越來越有存在感呢。
貓咪柔軟毛絨的小肚皮随着呼吸一收一放,圓滾滾的溫暖異常,就很讓人手癢想RUA。伸手把貓從脖子上抱下來,蘇格拉底小少爺爪爪開花伸了個懶腰自動翻面縮進我懷裏。大概是曾經做過流浪貓的緣故,終于找到可以安心的家後變得特別粘人,幾乎時時刻刻都要粘着我,一眼看不見都不行。
也該起來了,今天就把樣稿發去給河濑編輯,順便問一句自行發書的事兒。
我單手兜着貓,邊打哈欠邊從被子裏坐起來,昏昏沉沉拖過手提電腦将樣稿打上水印壓縮發送。眼看發送成功,這才順了把頭發站起來,搖搖晃晃走進浴室洗漱。
這已經是連續兩天晝夜颠倒睡到午後才起身。拉開窗簾就見窗外陰雨霏霏,梧桐樹黃綠相間的碩大葉片落了一地,就像是鋪了層秋天的厚絨毯。雨勢并不大,雨滴個不小,地面上的小水潭被砸出一圈又一圈漣漪,噼裏啪啦的聲音是更遠處路邊小店的頂棚被“信使”一下下敲擊。
“嗚咪……”蘇格拉底在我懷裏發出軟綿綿的叫聲,向上托了他一下,我走去廚房打開燃氣竈——給貓做“早飯”。
窗框很快被人敲響,拉開窗戶就見昨晚聊過天的太宰先生拎着塑料袋送進來:“關東煮,還有金槍魚飯團,今天我輪休,請吹雪醬多多關照哦~”
這會兒他看上去又變了個樣子,既不像昨日初見時那麽矛盾,也沒有昨夜突如其來的陰沉,現在太宰先生看上去就只是個氣息文弱,溫柔又憂郁的男子。他個子很高,相貌俊俏,亂蓬蓬黑頭發下有一對鳶色的沉靜眼睛。這個還帶有少年氣的男人抿嘴笑得溫和,手裏拎着我習慣的食物:“抱歉,似乎應該再替您帶些生鮮食材回來?”
“啊……不用,謝謝。這些就夠了。”我接過塑料袋放在小流理臺上,回頭就見幾根沒有繃帶包裹的手指伸到鍋子裏偷走了一塊沒來得及鏟碎的雞肝。
“唔……!?”急急忙忙把“戰利品”塞進嘴裏,他清秀的五官皺在一處,除了表情震驚外語氣也分外“不敢置信”:“這!這是什麽新型武器嗎吹雪醬!嘗試過的人求生欲瞬間将至人生最低值……”
我看他也确實如此,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這麽失禮的話。
“這是蘇格拉底的飯,貓不可以吃人用調味品,鹽也得少放。魚肉雞肉和雞肝混合在一起,很腥,對吧?”我歪頭笑得愉悅,貓咪墊腳跳上流理臺想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它為什麽那樣看着我!”太宰先生向後退了一步,擡手指着我的貓一臉緊張:“我不喜歡它盯着我的眼神,就像條黑漆漆的小矮子蛞蝓一樣讓人頭疼!”
你在說什麽?
嗯……橘發藍眼黑漆漆,我聯想到了昨晚曾經念叨過的某位熟人。應該沒這麽巧吧?橫濱土地面積不能說太大好歹也有四百萬常駐人口呢,哪裏随随便便就撞上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格拉底同樣很生氣,他嗅到對面的家夥手上有雞肝味兒,小腦袋瓜裏迅速得出等式:肉肉飯被偷吃,小偷就是敲開主人窗戶的雄性生物。
“哈!”橘白藍眼的小貓炸成劍背龍,尖牙利爪裸露在外躍躍欲試,只要太宰治敢把手再伸出來,五線譜少不了要吃一記。
我急忙攔開他們互相怒視的激烈眼神。滿碗貓飯有效安撫蘇格拉底的悲憤,他跟着飯碗跳到地上“嗷嗚嗷嗚”大口吃飯,窗外的太宰先生松了口氣:“呼啊,吓死我了。”
“漱下口,還有,這個。”
我遞了杯水給他,又從昨天帶回來的袋子裏掏出一只蜜橘擺在窗框上:“多謝您的米酒。沒什麽事我不會出門,如果一定要出去也會及時告知您具體去向。”
對于被變态殺人魔盯上這件事直到現在也沒什麽真實感,人果然是種随遇而安的生物。
太宰先生搖搖腦袋捏起橘子慢條斯理剝皮:“嘛……我倒不覺得把您關起來就算是保護了,異能力者想要犯罪簡直太容易,成本也低。只我現在能想到的辦法就不下二十種,所以您沒必要配合到如此地步。”
“一起去散步吧,眼看雨就要停了。”
時間要是倒退個十年我絕對會什麽都依着他,可惜現在這是不可能的。就算有點心動我也不會答應——明顯河濑編輯委托的工作以及織田作之助的遺稿占據了更優先的位置。
所以,
“抱歉,我正在等一份郵件回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