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抱歉, 讓您看笑話了。”
十幾分鐘後我和路過的好心人坐在社區外的一家飲品店裏。他看上去生理狀态很不好,也許是太高的緣故背有些垮,臉色與指甲蓋同樣蒼白, 眼窩下的黑眼圈和安吾有得一拼。
啊,怎麽又在別人面前想起他,這樣可真不禮貌。
“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的名字。女士您呢?”
紅茶裏放了三塊方糖才停手的青年語速緩慢, 聽完我反應了一會兒:“您是俄羅斯人?矢田,矢田吹雪。”
雖然有個問號,其實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
最近各地旅居的外國人也越來越多了,倒是俄羅斯人,嗯……因為各種空穴來風的傳聞我有些忌憚。
比如說二百俄羅斯球迷揍贏了一千英格蘭球迷什麽的, 該類段子新聞就算我這種倉鼠一樣的人也有所耳聞。
——總覺得下一秒這人說不定就會從袍子底下抽兩瓶伏特加出來扔桌子上。
“您真是聰慧。”事實上青年端起紅茶優雅啜飲神态認真, 鬧得我都快産生錯覺誤以為這裏并不是路邊普通飲品店而是什麽星級餐廳,對方似乎發自內心的贊美也很讓人心情愉快。
我捧着自己的飲料, 拿出和與謝野醫生噸噸噸的氣勢一氣灌下去:“太過謙遜的恭維也是種虛僞, 陀、陀、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俄羅斯人的名字也太麻煩了, 占字數不說還害我差點咬到舌頭!
他露出薄紗般淺淡的微笑, 放下紅茶握拳堵在口鼻前擋了一下:“抱歉, 您真可愛。”
“……”
在這裏臉紅沒什麽問題?
我咳了一聲視線左右游移:“總之, 我沒事了, 謝謝您。”
“能為女士服務是榮幸。”他擡手打了個響指, 目光炯炯盯着這邊許久的服務生幾乎瞬間出現:“請問還有什麽需要?”
“結賬,謝謝。”
對從事服務行業的打工小妹也能同樣文雅有禮, 說明這個人接受過良好教育很有教養,是我欣賞的類型。
看也不看簽過賬單他站起來繞到我背後,擡手欠身:“我剛剛來到橫濱旅行, 對這裏還不大熟悉,請問可以請您作向導嗎?”
随着動作,椅子被人輕輕移開,青年又笑着幫我推開玻璃門:“如果有幸可以得到您的指引,請喊我費奧多爾。按照東方人的習慣,我是否能稱呼您吹雪小姐?”
EMMMMM……我忍不住側過去就着玻璃門看了看自己眼下的模樣。
就,挺狼狽的。
穿着淺色長裙和羊毛外套的女人雙眼浮腫,在初冬的風裏空空蕩蕩就像根竹竿挑着一條毛巾似的。
這種形象總不可能還有誰透過現象看本質,所以果然就是這個外國人特別紳士特別有教養吧……
“明天下午,後天上午,我只有這兩個時間段有空閑。如果需要全職向導我可以替您問問其他……”不等我說完青年抿起嘴堅定道:“足夠了,明天下午,後天上午就很好。”
“感謝您的慷慨,吹雪小姐。”
他刻意等我走下臺階才松手慢慢放飲品店的玻璃門回歸原位,跟在身側的社交距離上又走了十五分鐘,這才溫和的注視着我再次摸出鑰匙開門回家。
“矢田吹雪,異能特務科輔佐官坂口安吾的……前妻。”
青年擡起手啃咬着拇指上的指甲,空寂無人的街道上連回聲也消失了。
橫濱是這個島國異能力者聚集程度最高的地區,同樣也聚集着無數罪惡。強者與弱者,拯救者與被拯救者,舞臺上必備的要素已經完整。
——異能力是種罪惡,擁有異能力的人憑借這種天賦欺淩剝削沒有這種能力的人。
歧視,偏見,無處不在。
即便異能力者內部之間也存在着層層階級。
這些都是愚蠢的,罪惡的,需要施以懲罰,需要被消除。
他從遙遠的西伯利亞來到這個溫帶島國,只為尋找一片理想中的試驗場,抹除所有異能力的試驗場。
如果在這裏采取行動能夠獲得令人滿意的效果,大可以再推而廣之變革整個世界。屆時所有人都擁有同樣的天賦權能,不再有“異能力者”與“普通人”之間的分歧。
通過此前的情報調查以及試探,他确定矢田吹雪是個很有用的,等待着被拯救的普通弱者——沒有異能力,沒有穩定經濟來源,失去婚姻。
如果她只是個愚昧蠢笨的女人,作為一枚用完就丢的棋子也足夠了,她的死亡足以成為撬開坂口安吾思維宮殿的鑰匙。然而……
“被逼到死角後會選擇主動出擊,性格中隐藏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強勢,既不愚蠢也不怯懦。看來需要對下一步的策略進行修改。”
青年喃喃自語,盯着那棵斜出栅欄的高大櫻花樹又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這條街道。
聽說位于橫濱的島國異能特務科秘藏着一件能夠改變現實的異能力物品,關于這件事還需要進一步滲透了解。至于矢田吹雪……再繼續觀察一段時間。
“伊萬,替我準備一份病歷。”
藍牙耳機另一側迅速傳來部下忠心耿耿的應答,陀思妥耶夫斯基裹緊披在身上的鬥篷。
潮濕的寒冷與幹燥的寒冷之間,果然前者對人體的損害更大。別看這套衣服在西伯利亞也能扛下去,偏偏身處這小小島國就跟穿着瓦楞紙似的,只不過看上去暖和。
與此同時,被他反複惦記着的異能特務科輔佐官坂口安吾已經回到“闊別”一年之久的家中。
假已經請了,因為各種原因就算回到崗位也無心工作,不如不回。
真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下班”回家。
屋子裏沒有人,這是肯定的。
趕去武裝偵探社之前他已經先回來過一次,果然沒有能夠在家裏找到妻子。
原本打算留作嬰兒室的房間在兩年前被改為書房,書架上艱澀枯燥的原文書随便抽下哪一本都能作為殺人利器使用。
【堕落論】作用下他看到吹雪抱着電腦和畫板坐着、站着、趴着……獨自一人在空間中來來去去。經常随手拖過一張被子就這麽随意睡在地板上,書籍畫筆散落一地,從期待、等待,逐漸麻木直至絕望而放棄。
空空蕩蕩的公寓裏寒意襲人,除了女主人的私人物品,什麽都沒少。
不再看幾乎能将他埋起來的文件,不再聽部下永遠也彙報不完的案件,徹底安靜下來後反思來臨——我,坂口安吾這個人,對于橫濱,或者說對于異能特務科,真就重要到片刻不能缺少的地步嗎?
這未免是種太過可怕的傲慢。
過剩的自我認知,以及自負。
作為輔佐官,意為長官助理,他今年只有二十四歲。以種田老師的年齡算,十年內就有成為部門主宰的可能,這在本國保守的政壇升遷體系中幾乎是個奇跡。十年後他也才只有三十四歲,多得是人在這個階段仍舊待在基礎崗位上重複勞動。
到底是什麽催促逼迫着他焦慮不已,努力奔跑在工作的道路上徹底遺忘了真正屬于自己的一切?
“最後悔的事,莫過于無法徹底将情感摒棄在理智之外。”
這是剛從港口黑手黨脫離回到異能特務科時寫在報告上的最後一句話,也正是這句話迫使他不得不接受為期半年的“脫離期”,但是從沒因此感到後悔。如果沒有吹雪沉默無言的陪伴大概也沒那麽容易走出陰霾,織田作之助死亡,太宰治從港口叛逃的同時與自己決裂
如果說友情走向破滅是因為先期立場可以預見的一敗塗地,婚姻失敗這件事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坂口安吾摘掉眼鏡,苦笑着坐在矮桌旁,擡手揉亂一絲不茍的黑發。
被縱容寵愛着一步步得寸進尺,難道要埋怨施與的一方無法承擔抽身而去嗎?
他對妻子的印象還停留在大學階段。
還是個學生的吹雪永遠是人群裏不一樣的那個,在追求“趨同”的社會大環境中她就像是黑夜中的螢火蟲。就算聯誼會上低頭躲在角落裏抱着和果子發呆,也無法阻止男性們的視線從各個角度偷偷掃視。
從那時起她身邊就總是萦繞着孤獨的氣息,如果換作其他人大概會不惜一切甘願低賤到塵土裏只為祈求重新被集體接納……但是吹雪和別人不一樣。
溫柔的眼睛注視着孤獨本身,享受這份絕大多數人無法理解的安寧平和。
“放在那裏不管絕對不可以。”坂口安吾敢發誓偷看她的男士裏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八會産生這種念頭,他自己也是。
能考入東京大學并被社會福祉學專業錄取,她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天才。然而交往後他才哭笑不得的發現這位勤奮的天才有着奇怪的自我認知——普普通通平平無奇?
差點沒忍住想要吐槽。
不能在這裏吐槽吧,一定會被甩!
至于那封中二過度的阿拉伯語告白信……他打開矮桌側面的抽屜,夾在文學書裏的信紙已然發黃,倒是放在書本旁邊的紅絲絨盒子又一次讓他停下動作。
婚戒。
晶瑩剔透的藍色寶石在黑絨映襯下閃耀着璀璨光芒,冰冷、孤獨又美麗。
啊,是了,吹雪摘下了他帶給她的鐐铐與枷鎖,現在這座以“家”為名的牢籠中,只剩下他自己。
青年撐着桌子起身走到書架前輕松從最頂端摸出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紅絲絨盒子——放在這裏這麽久也沒有被發現,可見她早已不再對他抱有任何期待。
拍掉盒子上落滿的灰塵,他掰開有些鏽蝕的合葉,黑絨上躺了枚透着獨特橙色光澤的粉色藍寶石戒指。是父親買來贈送給母親紀念結婚十五年的禮物,帕帕拉恰,僧伽羅語中意指“蓮之花”。
母親病重時他曾抽了半個小時去醫院探望,從她那裏得到這枚戒指:“安吾啊,不要和你父親一樣一心工作忽略家庭。你對我們的怨恨,難道要在你自己的妻子與孩子身上重演嗎?”
——要是真被怨恨就好了,至少說明還有希望。
狡辯抵賴都是沒用的招數,低頭認錯才是唯一出路。
就從……每天都定時發送問候信息開始慢慢改變,然後想辦法從議會争取到更多職位安排。
實在不行就只能把目光放在兄弟單位以及各位前老東家們頭上,人手不夠也得想辦法讓他夠!
嘛,反正,我們混過黑的人都不要臉皮,要怪只能怪森先生上梁不正下梁歪。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看點
俄羅斯人
揮筆
寫劇本
港黑首領
無端
毀風評
森先生笑容和善:在?回來喝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