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漩渦咖啡廳裏的熱鬧随着安吾出現戛然而止, 新同事們交換了一圈眼神,體貼的紛紛起身魚貫而出。
“總之,歡迎你加入武裝偵探社作為調查員中的一份子, 矢田小姐。”
國木田先生終于搶回眼鏡戴好,轉而沖安吾的方向颔首示意:“請盡快在投入工作前處理好私人事件,需要幫忙就開口。”
不等我出聲他夾着手賬當先向外走去:“該下班回家的下班回家, 該回去值班的回去值班, 不要浪費時間!”
谷崎兄妹跟在後面互相依偎着繞過安吾走出去,時不時回頭用隐晦的目光上下打量。
與謝野醫生和亂步先生一前一後,走過這片陷入死寂的座位時晶子擡手拍拍我的肩膀:“如需醫療服務,保證随叫随到。”
聯想此前國木田先生發青的臉色……小動物本能讓我意識到醫生小姐的“愛撫”可能會有點可怕。
哦,安吾的臉也青了。
“名偵探站小吹雪你這邊哦!”亂步先生睜開眼睛瞄了眼我那愣在走道旁的‘前夫’:“沒有誰會留在原地永遠等待, 這種事只有小孩子才會期待吧, 成年人也這樣可不行。”
太宰先生走在最後面,他在我意外的目光中将手臂搭在安吾肩頭狀似親密:“我這一整年可就指着這件事打發時間娛樂了, 加油~”
所以, 你們兩個就是相識多年又因為某事産生隔閡的友人吧!安吾你對朋友都要比對老婆盡心, 這日子還是別過了!
咖啡廳沉重的拉門開了又關, 可愛女招待上前收拾餐具, 很快卡座裏就只剩下我和安吾兩人。蘇格拉底蹲坐在貓包裏審視着對面低下頭臉色蒼白的男人, 喉間盡是威脅的咆哮。
“好了, 現在沒有其他人在, 你可以開始解釋。”
我記得很清楚,以眼下為節點向前推算, 坂口安吾已經足足一年多沒回過家。電話之類的事我無力計較,距離法院裁決生效還有幾天,就算他提請上訴也可以由“遺棄罪”為名再次對簿公堂。
流逝掉的時間不會騙人, 證據充足讓我底氣十足。
安吾摘下眼鏡放在手側,眼睛下面兩圈黑青,走出去對別人說吃了我兩記王八拳也不會有人不信。
“第一件事,我在內務省下屬異能特務科工作,擔任輔佐官一職。”
事到如今,隐瞞也沒有什麽意義,像老師那樣敷衍妻子無異于自掘墳墓,不如老實交代。
“所以,家裏是普通人的、被蒙在鼓裏的只有我,對嗎?”
我只是不聰明,又不是傻,潛臺詞什麽的,哪裏聽不出來?在“異能”特務科做到輔佐官的職位,是個普通人的概率無限趨近于零。
安吾點頭,繼續說明:“我的異能力與戰鬥無關,情報類。很危險,随時有可能殉職。無數人想要從我這裏得到各種各樣的情報,他們根本就沒有人性,為了利益什麽都敢做,更沒有不牽連家人的原則。”他擡頭看着我,溫潤的黑色眼睛裏流淌着悲傷:“太多了……我見過太多前輩們的不幸。我害怕哪一天在兇案報告裏看到你的名字,就像今天……對不起,未經你首肯就把你藏在盒子裏,讓你一個人在家裏寂寞生活。”
港口黑手黨對待潛入搜查官的手段……讓人不寒而栗。
“這并不是你連電話也不打一個的理由,安吾。”
我坐在卡座裏,理智與感情徹底割裂開來,重新審視着面前的丈夫以及業已告一段落的婚姻。
“我是一個人,正常的、普通人。就算生性喜靜略微孤僻了些,也是個需要交流的人,不是個可以随便放在哪裏小心包裹起來就好的裝飾擺件。你究竟忙到什麽程度?一天二十四小時,六小時睡眠兩小時用餐一小時社交活動,剩下還有十五個小時,十五個小時中你擠不出五分鐘時間給我?你是在印度的拉賈斯坦邦工作嗎?”
“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幹脆什麽也不說。”
我看着面前的檸檬水無比冷靜。
憤怒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冷靜下來,畢竟他的工作就是這樣一種情況,我也不可能更生氣。
原來我們之間看不見的透明牆壁從一開始就存在——我不懂異能力者的世界,安吾不懂普通人的生活。
“能保持着一以貫之的熱忱對待工作,作為公務員你真的很出色。但是安吾,作為丈夫,我認為你不适合婚姻。”玻璃杯裏的檸檬片逐漸向下沉沒,我聽見自己用沙啞的聲音質問:“除了職業需要以及同情心作祟外,你真的有愛過矢田吹雪這個人嗎?”
——“既然可以預見無法好好經營,為什麽要結婚?”
安吾陷入沉默,許久之後他拿起眼鏡戴好:“對不起,是我的錯。第二件事,兩年前我曾作為潛入調查官進入港口黑手黨擔任情報員,脫離後回到異能特務科工作。作為我的妻子,吹雪你很可能成為被報複被綁架的頭號目标。不要随意輕信無緣無故靠近你的人,請保護好自己。”
“雖然現在說這個也沒什麽意義,但是……一開始我确實抱着做個普通公務員,和你一起經營婚姻與家庭的想法求婚。然而誰也無法預測未來,我敢說自己無愧于國家無愧于政府,唯獨愧疚的人,卻是對我最重要的。”
“第三件事。”他又一次擡手想要去摸眼鏡,最後還是忍住,重新将手放下:“你是對的,吹雪。我不該從主觀角度出發枉顧你的意願。你一直都很優秀,很聰明,你可以運用智慧對抗強敵,而不是像我臆想中那樣只能被秘藏着。”
“你是一往無前的雨燕,我才是站在岸邊駐足不前的昏聩漁夫。”他低頭壓在咖啡店複古的柚木桌面上:“法院判決,我沒有異議……只要能讓你高興。”
“關于財産調解,也都依你的意思,随時可以讓你的律師來找我。”他取出一只我沒見過的手機打開放在桌子上:“私人電話總是鎖在櫃子裏一直也沒響過,這是我的對公號碼,就算當時無法接聽事後也一定會抽時間回複。”
我瞄了眼號碼:“你這樣又何必,已經發生的事無需回頭再後悔。不再做夫妻我們也可以是親人是朋友。放過自己,才能被生活放過,這不是你那些哲學書裏講過的道理麽?”
或許他的私人電話出了什麽問題,但這不是還有其他聯系途徑?一定要我吶喊到聲嘶力竭才能讓他聽到聲音,我也是會疲憊的啊……
安吾照原樣趴在桌子上低低笑了兩聲:“這樣說真是讓我無地自容,我究竟讓你孤單到何種程度才會在寂寞逼迫下去那些原文書……”
那本來是織田作去世又失去另一個朋友後他被失眠困擾下無可奈何打發漫漫長夜的選擇,能治療重度精神衰弱以及失眠的書籍……可以想象有多無聊艱澀。
“對不起。”他再次出聲道歉,直到我端起杯子才坐直身體。我垂下眼睑不想看,胡亂點頭輕聲回答:“一直以來,都給你添麻煩了。今後祝你工作順心,有可能的話,盡量抽時間好好休息。”
勉強皺眉笑着,眼淚馬上就要落下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不用客氣,雖然我可能也幫不上什麽忙。就這樣,我還得出去一趟,再見。”
至少今天,我不想再看見你。
抱起急得喵喵亂叫的蘇格拉底低頭沖出漩渦咖啡廳,我想的是回趟老家把耗材和畫筆都搬到員工宿舍。當有一件事讓你痛苦不堪時最好的解決方法是去想另一件麻煩棘手耗時耗力的事轉移注意力,這樣就沒時間繼續難過了。
安吾低頭同意服從判決的瞬間我幾乎忍不住想潑他一頭檸檬水。
哪怕不算智齒反複發作的時間,進入重症區那半年我只能百無聊賴盯着窗外的天空發呆,獨自走去治療室,獨自坐在病床上,獨自翻看書籍,獨自打單機游戲,獨自漸漸衰弱直至等來終結。整整六個月,坂口安吾你人在哪裏?
并不否認把自己活成孤島有我本身的原因,但是現在我終于意識到孤獨比死亡更可怕,怕得寧可舍棄愛情也不願再繼續等待。
抱着貓一路從武裝偵探社樓下跑回老家,院子裏那棵盛開的櫻花樹已經連葉子都不剩,光禿禿的枝丫掙紮着伸向天空,我這才驚覺冬天到了。
悲涼混合着淚水失控,站在陪伴着我從小長到大的老房子前我終于哭出聲音。
孤獨的回聲反複回蕩在四周,初冬空氣中的寒冷侵入骨髓。
“您好,您……沒事吧,需要我為您做什麽嗎?”節奏有些古怪的問候突然出現,我胡亂抹了把臉翻找出鑰匙,順便點頭回應上前關心的好心人:“我沒事,只是沙子進了眼睛而已。”
一片雪白從右邊飄到左邊,說話的人聲音很好聽:“不必因為痛苦而感到悲傷,痛苦實乃催開天堂大門的鑰匙。還是說您認為這份痛苦是由罪孽帶來的懲罰,所以才會羞愧哭泣?”
他的遣詞造句裏帶着濃濃的宗教意味,虔誠又沉重,我忍不住擡頭看過去
——個子很高,黑色半長發柔順灑在耳邊,戴着不大适合本國氣候的毛絨白帽子。
我面前的異國青年有一雙溫柔的紫色眼睛,側頭微笑着伸出手:“您這樣美麗的人不應該罹受苦難,聽到您悲切的哭泣,哪怕路邊偶然經過的行人也不會無動于衷。”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看點
安吾離了
撈還是要撈
能不能
撈得動
還得再看
雪姐快跑
俄羅斯毛子
不是好心人
陀總專門在雪姐家門口逛,有人就搭讪,沒人就打算撬門……
《死屋手記》快難死蠢作者了!
話說,那種數月數月不着家、電話也不打一個的男人,現實中大把啊,比如說睿哥他爸!
老讀者都知道我在前年的時候還會因為他過年回來一趟而高興,從去年開始就只有厭煩了。有你沒你一個樣,你回來幹嘛?回來我還得浪費時間和你說話,有那個空閑我多敲幾個字不好?
ps
安吾和雪姐之間的羁絆,脫胎于《盛開的櫻花林下》。
《盛開的櫻花林下》,坂口安吾代表作,故事結局是堕落的山賊在櫻花樹下親手掐死深愛的妻子,明白孤獨的意義後也死在凋零的落花之中。
當然,我們不走BE線,眼看都快過年了刀得不能太狠。
感謝在2020-11-01 09:00:00~2020-11-02 10:09: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柳青子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允琪少年 2個;浮雲 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楚暮 16瓶;顏錯、道爺說尼姑我們不約 10瓶;南木 7瓶;忘言 5瓶;允琪少年 2瓶;堇年、池魚歸淵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