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太子的馬甲
鮮血順着管道不斷流入采血儀,曲星河的皮膚恍若透明。
威廉少校負手站在病床旁。
“這裏醫療條件比不上聯盟,回去後我們會用最精密的儀器再做一次檢驗,确定血液樣本裏沒有其他影響。”
病房不像前幾天熱鬧,唯一的“病人”一言不發。
威廉少校藍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眉頭緊蹙。
這人是聯盟政府看着長大的,但自從曲池夫婦死亡,他就産生了極強的反叛心理。
他利用在聯盟中心的通行權限,搞到了星空軍工科技的實驗菌出入庫登記資料,要不是靠着反向追蹤技術鎖定目标,聯盟險些被他入侵政府大樓的核心系統。
這是十幾歲學生幹得出的事?!
威廉是他的輔導員,知道這件事時氣得抽了他一軍鞭。
然而當聯盟議會要對曲星河問責時,軍方卻出來施壓,張繼南上将親自出面保他,曲星河安然無恙地待在銀河軍校裏。
曲星河望向窗外。
陽光和煦明媚,照耀着大地,樹林裏傳來蟬鳴鳥叫聲,再遠的蒼穹邊卻壓着濃黑的雷雲。就如真相永遠躲在撲朔迷離的霧後。
人都是戀舊的動物,哪怕太陽系經歷黑子爆炸,人類移民星際上萬年,他們還是會人造一顆發光衛星,然後管它叫太陽。
人們模拟相同的大氣和環境,用逃難時帶出來的種子,麻痹地認為自己還生活在古地球的伊甸樂園裏。
曲星河也曾軟弱過,企圖說服自己接受結果。
但假的就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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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每次找不同的理由。”曲星河說:“想複刻一個3S出來其實可以直說,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念頭。”
威廉下颔肌肉咬緊。
曲星河看向他,微笑起來:“看來帝國太子分化讓你們很緊張。”
他摘下紅寶石耳釘,3S信息素很快就充斥了整間觀察室,像陰影般籠罩在心頭。威廉額間冷汗冒出,膝蓋有些發軟。
他緊握軍鞭,随時會朝病床上的人抽過去。
“你最好考慮清楚,少校。”元帥冷冷勾起唇角。盡管他的身體還很年輕,但那種經年累月的上位者的一絲不減。
學生時期的曲星河肆意張揚,聯盟元帥時期的曲星河內斂含蓄,他身上那股鋒利的狠勁像是收進刀鞘一般,收斂在筆挺的制服下,然而整個人只需靜靜地坐在那裏,就能給人造成極大壓力。
軍方派人警告過威廉不許再動曲星河,聞言他寒聲道:“你出身幽微卻天賦異禀,應當感激聯盟的栽培,而不是反過來對付聯盟!”
“動物的本能是臣服。你本能地想臣服于我,卻又要我為聯盟賣命。”曲星河拔掉了采血管,掀開被子下床。
威廉整個人繃緊得像一頭随時進攻的野獸。
然而他只是走到窗邊,推開窗,讓風吹進來,吹淡了薄荷味信息素的濃度。
大號的病服穿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領口略低,露出一截突兀的鎖骨。曲星河看見玻璃上的倒影,正值最好年華的身體,卻由內而外呈現出一種灰敗的氣色。
這該是一具白骨,曲星河心想。
觀察室的門被敲響,林寧站在門口冷着臉說:“探望時間到了,你可以走了。”
威廉掃了一眼采血儀,“血還沒抽夠。”
“那是你的事,我只對我的病人負責。”林寧朝外做了個請的手勢,“你自己走還是等我把你和采血儀一起扔出去?”
威廉想發火,但還是忍下來,收起采血儀大步離開了。
林寧皺眉望着威廉離開的背影:“議會派這種人跟你對接,難怪你跟他們的關系越來越差。”
曲星河重新戴上耳釘,說:“你再這麽跟他對着幹,我看議會應該先考慮把你換掉。”
“不想我被換掉你就少惹點事!”林寧哼地一聲用力把門甩上,走了。
“暴脾氣。”曲星河笑道。
**
機甲送去聯賽舉辦方處接受賽前檢查後,學生只剩下|體能和模拟訓練。
星際聯賽是在校生比賽,同樣也是各星系間的一次軍事較量。衛星電視上每天都會播放帝國接待外賓的新聞,各方都在猜測帝國是否會讓從未露面的太子殿下參賽,外交部發言人對此始終含糊其辭。
曲星河按時出院了,他被找到時臉色極差,像經歷過什麽巨大痛苦,霍骁的意思是讓他進帝國醫療艙裏做個檢測,能早點回宿舍。
元帥歪着頭似笑非笑說:“上次從醫療艙知道了我不少秘密吧。”
他說話時,高濃度薄荷味信息素包裹着霍骁,挑釁意味明顯,皇帝趕緊打哈哈岔過去。
元帥是3S級Alpha在百年後已經不是秘密了。
最初聯盟撿到個寶貝,怕有人來認領,又想擺出來炫耀,于是研發信息素降級器把他僞裝成2S,放在銀河軍校讀書。
信息素降級器僅降低機器和人對信息素的感應力,天賦不受影響,曲星河一路超前,銀河系都知道聯盟年輕一輩中有這麽一個天才。
直到霍骁戰場封神,聯盟的軍隊迫切地需要一個靈魂人物,政府這才公布曲星河是3S級Alpha這件事。
古往今來人類一直都在追求力量的極限,正因為3S給人的震撼過大,曲星河學生時代的那些“黑料”才能被掩蓋掉,大家都覺得他有這樣的天賦,年輕時犯點錯也沒關系。
同一個人,同樣的事,區別就能這麽大。
霍骁回到宿舍時,門半掩着,曲星河剛回來。
皇帝陛下自從宿舍開夥後,日子過得愈發接地氣,書包變成了買菜包,班上有時都能聞到一股新鮮菜肉的味道。
食堂飯菜實在難吃,同班學生輪流來蹭飯,對外一致守口如瓶。
霍骁一推門——
“你等等!別進來!”
曲星河的慘叫聲傳來。
皇帝一瞬間腦海中掠過無數想法,比如元帥偷吃補充劑、元帥在看小電影、元帥沒穿衣服......最終在聽到另一道聲音時,一切戛然而止——
“喵!”
皇帝陛下:......
陽臺上曲星河如臨大敵,與一只貓對峙着。
準确來說是只奶橘,蜷縮在欄杆邊沿,稍微不慎就會從五樓掉下去。
曲星河難得一臉凝重。
奶橘貓非常抗拒他,一副你要是敢過來我就從這跳下去的架勢。
“你別吓着它。”
曲星河走了怕它掉下去,留下怕它跳下去,非常頭疼。
霍骁放下書包走到陽臺門邊,那貓看見他又叫了一聲,縮得更小一團了。
“要不你往後退,我試試?”霍骁問。
“要是搞不定你今晚就睡走廊。”曲星河冷冽地說。
霍骁:QAQ!
皇帝扭頭就往外走,曲星河一把抓住他的手,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的意思是......拜、拜托學弟了!”
霍骁好笑地看他:“你到底是喜歡還是怕啊?”
“喜、喜歡的。”曲星河眼睛一直在瞟那只貓,霍骁甚至懷疑要是貓在他眼皮子底下掉下去了,曲星河能跟着跳下去。
曲星河喜歡貓,但是貓不喜歡曲星河。
不僅貓,元帥的體質不招任何動物喜歡。
霍骁走過去一把提拎起貓後頸,奶橘弱小無助又可憐地掙紮了幾下,毫無還手之力。
曲星河懸在嗓子眼的心這才落下,驚奇道:“這就行了?”
“要不然呢?”霍骁轉過身,提着奶橘直接怼到元帥面前——
“啊!”
“喵!”
兩聲慘叫同時響起。
曲星河連退兩步,對霍骁怒目而視:“你吓死它怎麽辦?!”
霍骁把貓抱回懷裏,很快就捋順毛了,“先吓死的是你吧。”
元帥大人終于覺得自己反應有些丢臉了,耳尖泛起緋色,想找回場子,但眼睛卻黏在貓身上。
霍骁又要把貓遞給他。
“別了,”曲星河後退半步,小心翼翼說:“......或者等它大一點吧,不那麽容易吓死。”
曲星河清楚無論貓長多大都不會喜歡自己,他不招貓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了。
是這一兩百年的事啊!
終于找到能比過元帥的地方的皇帝陛下簡直樂得要長出尾巴來。
曲星河見奶橘在霍骁懷裏乖乖地呼嚕嚕,羨慕又嫉妒地問:“以前養過?”
“我母親養過一只貓,”霍骁眼神黯了黯,“我偶爾能跟它玩一下。”
奶橘應該是從樓頂掉下來的,幸好沒受傷,但受了驚吓,霍骁沒撸多久它就睡着了,霍骁一個勁地給曲星河使眼色。
曲星河:?
“可以嗎......”他不确定地問。
霍骁示意他試試,曲星河也不是墨跡的人,大不了就是再被撓一下,跟他尋死覓活的貞潔烈貓還少麽,當即無聲無息地蹿過去,撸了一把。
毛茸茸的,又暖又軟。
曲星河輕垂眼睑,生怕驚醒它,但忍不住,又揉了一把。天真老實的奶橘根本分不清是誰在摸它,睡夢中也在呼嚕嚕。
曲星河心都要化了。
他低頭看貓,霍骁卻擡眼看他。
元帥眼底薄冰完全融化,只剩下一池能溺死人的溫柔。
怪不得那學生要挑這個角度拍照片,他這個樣子,真的讓人很想親上去。
親......上去?
皇帝陛下剎那間被來自外太空的滾滾天雷劈懵了。
親?親誰?元帥?誰親元帥???
霍骁趕緊清醒過來,說:“那那那什麽,宿舍能養嗎?”
曲星河也被拉回到現實,沉吟道:“應該......不行吧,躲不過查房,我們也不可能總關着它。”
霍骁眉尖蹙起:“不能想辦法嗎?”留下來多看曲星河撸幾次貓也好啊......
曲星河提醒他:“你別忘了我們還要去星級聯賽。”
哦,不好意思,朕真的忘了。
皇帝不死心,開始循循善誘:“你舍得嘛,它這麽傻,要是養着養着真的給摸了呢?”
曲星河:......
“要不我們先寄養,等回來再做打算。”
**
“不行——!”林寧斬釘截鐵地說:“我是校醫,又不是獸醫!”
“你可以是獸醫!”霍骁比她還斬釘截鐵。
幾個看病的學生怒目而視,卻被門口|射來的兩道視線給凍了個透心涼。
一通折騰把奶橘弄醒了,曲星河只得保持五米的安全距離,颀長的身體倚靠在門沿邊,用聯盟元帥威嚴的目光給林寧施壓。
霍骁則拿出帝國皇帝說一不二的氣場。
學生們都縮起脖子不吭聲。
林寧看了看曲星河,又看了看霍骁,最終還是低頭找紙箱,嘴裏忍不住嘀咕:“惹不起惹不起......”
寄養半個月嘛,老娘還能餓死它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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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日落。
操場上只有霍骁和曲星河兩個人,天空晴朗一望無雲,夕陽像給他們披上一層淡金色的薄紗。
才剛安排好奶橘,倆人馬上就期待起聯賽後的日子。
霍骁走在前面,回頭時剛好看見拉長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曲星河見他突然笑起來,少年面容疏朗,還帶着幾分青嫩稚氣,眼神清透綻放着神采。
“學長,”霍骁想了想,擡起眼笑着說:“聯賽一起加油吧,我的目标可是打破你的總分記錄哦。”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你一定帶着全員好好的回來啊,奶橘在等你呢。
餘晖從少年身後照來,曲星河回望他良久,淺色瞳孔中映出那道影和光,最終他也笑了:
“你一定可以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