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留給去年

東峆影視城位于東口市最南端,建有八座地域特色各異的拍攝基地,于十五年前被譽為富有文化底蘊的旅游勝地之一。

正值寒冬年末,東峆影視城內行人寥寥無幾,許多劇組趕在連續的雪天預報前完工,但也不乏個別劇組恰好取自然雪景做拍攝素材,拍攝通告上有活兒的演員只能盡職盡責留在劇組裏過年。

黑色SUV在雪地上碾出兩道車軌,雪天車速不宜過快,顯然車主已盡量控制速度,然而在漂亮的雪地漂移下車輪摩擦而起的滾滾雪塵還是暴露了車主急切的心情。

一陣急促的剎車聲,魏韓雲面色焦躁地扔下藍牙耳機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摘掉手套在外套上擦了擦手心的汗,随手揪住一個beta劇務咬牙問道:“景桉回來了沒有?”

劇務還沒見過韓助理這麽陰沉的模樣,吓得手裏攥的新通告單都嘩啦撒了一地,即使韓助理平時在組裏寡言居多,還是不妨礙劇務作為一個beta而對眼前的SS級alpha面露懼色:“沒、沒有,張導正發着火兒呢,說拍攝進度都讓景先生拖累了……”

散落在地面的通告單全讓雪給弄濕了,劇務心疼得很,又得重新再印一遍,組裏那臺打印機有點故障,操作起來挺麻煩。

魏韓雲努力壓下心裏翻騰的不安,蹲身幫劇務撿起淩亂的紙張。

通告單上景桉的戲份排得很滿,景桉本身也不是沒有分寸的人,不會在這時候玩失蹤。

把浸濕的一沓紙放到劇務手中,魏韓雲扣上棒球帽到影棚裏找人,張導演正訓着不相幹的人出氣,組裏演男一的那位omega在旁邊好聲勸道:“張導,要不咱們先把別的戲份排前吧,反正人都聚齊了,總不能為個耍大牌的人拖了進度。”

話糙理不糙,張導招手示意景桉的替身上場,這場雪中格鬥的戲怼臉拍的鏡頭不多,用替身也看不出什麽破綻。

服化道工作人員按照張導的指示紛紛投入工作,準備二十分鐘後開拍。

魏韓雲正欲上前向張導闡明情況,對方并不把他一個話少的小助理放眼裏,只當他是個好欺負的alpha,甩了甩手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樣:“讓你家藝人上點心吧,才開機多久呢就耍大牌,再不露面我只能和編導組商量換人了,像什麽話。”

魏韓雲磨磨後槽牙,忍氣吞聲收斂快要逸出腺體的壓迫信息素,坐在一邊手肘搭着膝蓋旁觀那位叫周詳的omega男一和景桉的替身走戲。

周詳重拍這幕戲的狀态對比昨晚要好不少,昨晚大夜和景桉搭戲,周詳頻頻出錯,偏生他是帶資進組的,導演再惱火也怨不得他,最後把氣撒在沒後臺僅靠努力摸爬滾打闖進二線的景桉頭上,到臨近天亮時也沒把這場雪中的戲拍滿意。

今天倒是NG兩次就過了,張導的臉色緩和了點,魏韓雲死死瞪着周詳眉飛色舞的臉,狠狠啐了一口。

數不清今晚是第幾次摸手機了,魏韓雲麻利地解鎖屏幕,點了第一位聯系人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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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淩晨六點全劇組得令休息後,景桉的心情就很糟糕,在房車上洗了澡,環着魏韓雲的脖子低聲說想回家。

魏韓雲就把他帶回家了,路上景桉睜着無神的眼睛看窗外寸寸泛白的天幕不發一言,他很少向自己的alpha發洩負能量,魏韓雲卻都懂。

二十個小時不合眼,景桉淨挨罵了,這不該是他的錯,可他甘願含下埋怨朝組裏陪同熬夜的工作人員賠着笑。

作為這部劇的配角,景桉被帶資進組的那位厭惡自己搶了風頭,景桉從不說什麽,有時拍戲累了就朝棚外看一眼跟組的魏韓雲,心裏的苦就輕一些。

他哥說了,只有站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位置,在不幸出了意外的時候才能引起軒然大波,千萬雙眼睛追逐着,才會讓他銷聲匿跡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在他哥離開他去殺戮基地的日子裏,他比現在過得辛苦多了,但至少不會被人威脅了小命,他不介意。

電話那頭在長久無人接聽的狀态下自動挂斷,魏韓雲煩躁地将手機塞兜裏,起身離開影棚回到車上。

景桉失蹤了,在晚上臨出門之前,魏韓雲出去幫他買個退燒藥的工夫,回來人就不見了。

薛尋野不比他冷靜,天寒地凍裏吼的一嗓子都帶着火星子:“你他媽查監控啊!一大活人怎麽能不見了!”

魏韓雲壓着火沖方向盤上砸了一拳:“那破小區安的監控有幾個是好的你不清楚?”

“……”薛尋野呼出一口長氣,攏掌捋了把臉,踩着雪走了兩步,支在護欄上的手痛苦地扶着自己的額頭,“我現在回來,你盡量查查線索。”

“別怪我沒提醒你,”魏韓雲單手戴上手套,牙齒咬着一角扯好,“這事兒如果是老鄭頭派人幹的,誰最近跟老鄭頭聯系最密切你應該門兒清,別傻乎乎被人牽着鼻子走了。”

薛尋野幾度話到嘴邊要反駁,卻沒有把握地咽了回去,最終以一句毫無說服力的“我相信他”結束了這通電話。

誰都沒有心思再看幾公裏外湖面上的煙花,程謂本就對這些空有華麗外表的事物不感興趣,薛尋野的心裏則覆了層隔閡,焦慮地用車匙割着自己手心肉逼自己清醒而有邏輯地梳理腦中的紛亂,意圖将對程謂的懷疑剔除出去。

“有事兒忙就先走,不用顧慮我。”程謂安撫好被薛尋野一嗓子吼醒的狗崽子,重新把它裹進大衣裏,“煙花挺漂亮,我再看一會。”

薛尋野擦去手機屏幕上的寒霧,裏面映出他迷茫的臉。

重逢之後他和程謂就一直處于對立關系,他好像沒有辦法保證在程謂眼中的自己比六千萬更重要。

缺乏标記做羁絆,程謂剛才給他的安撫信息素很快就淡了,薛尋野有點局促地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回頭看程謂的側臉,那條多動症的狗正咬着主人肩上的防滑鏈玩兒,程謂不知在想什麽,竟也沒阻止。

“景桉那事兒跟你沒關系吧。”薛尋野問。

程謂怔了一下,轉過臉時被狗崽子拉扯着防滑鏈将眼鏡拽下來,他有些狼狽地用手扶住鏡架的兩端樁頭,撩起眼簾隔着朦胧的寒霧看向兩米開外的alpha:“誰?”

“景桉。”薛尋野重複。

程謂突然就從自己沒有記憶的故事裏抽身而出了,甚至為自己的動容而覺得有幾分可笑。

“說沒關系也不全是。”程謂笑笑。

他牽起嘴角露出毫不在意的笑時習慣垂下眉眼,防滑鏈從肩上滑下來一小段,金色的光就從彎繞那兒輕盈滑過,讓薛尋野根本來不及捕捉他的omega到底在用什麽樣的情緒在和他對話:“你……”

“我之前調查過他,所以才會跟蹤你那alpha好友找上他家,那時候你也在場不是麽。”程謂背靠在護欄上,厚雪的寒意滲透外衣直達皮肉,他也沒打算換個姿勢,似乎用這種方式就能讓那股冰寒鑽得再深點,摁住他心髒破土而出的苗兒才好。

薛尋野呼吸一滞,差點忘了這茬,當時螳螂捕蟬,鄧叁作為那只陰險的黃雀順帶也知曉了他家的地址,而踩在鄧叁頭上的鄭恢弘在抓不到他的情況下會做出什麽已經不稀奇了。

要是尋桉真的被鄭恢弘帶走了,這事兒确實跟程謂脫不開關系。

薛尋野攥住車匙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按耐不住內心的沖動回頭看了一眼,程謂還伫立在原地看着絢爛的焰火,它們在他身上炸出绮麗的顏色,他就像一座屹立于深雪中巋然不動的漂亮雕塑,從前到現在薛尋野一直想把他弄髒,盡管他永遠幹淨。

可這個寒冬依舊和十年前一樣沒有知了,浪漫也從來不屬于他們。

窸窣遠去的踩雪聲中,alpha留在冷凍空氣中的烈焰信息素悠悠飄散了。

程謂輕嘆,嘴邊呼出一團白霧,被狗崽子伸爪子在半空抓了抓,什麽都沒抓到,小德牧擡着烏黑的嘴拱了拱主人的下巴。

程謂緊跟着埋下頭,把臉埋入狗崽子溫熱的皮毛中,聽着遠方人們的倒數,把薛尋野說了一晚上的鬼話也留給去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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