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種草
周予白握着電話,竟一時不知道還能打給誰。這種場景似曾相識, 又來不及去想在哪發生過。
他最後把電話打給餘杭, 問他要楊枚的手機號。
一圈電話打下來, 得出個令他眼皮直跳的結果——喬咿沒回宿舍, 也沒人能聯系到她。
“可能電話沒電了吧?”餘杭說, “她去西區買器材,距離遠, 也要吃飯,再過會兒應該就到宿舍了。”
周予白沉着聲:“電話是突然挂斷的。”
“就說可能是電話沒電嘛, 再說這才聯系不上小咿十分鐘。”餘杭清了清嗓子,“師哥……你也太緊張了。”
周予白沒說話, 過了幾秒,說:“因為她沒地方可去。”
至少在桦市,除了學校,周予白想不出她還能去哪。他挂了電話,站在路邊, 一輛輛汽車在身後的道路上駛過。男人垂着眸, 高大輪廓像融在夜色裏。
——“姑娘,這個衛生間沒有鎖,你用不了。”
——“我是想接個電話, 那我出去接。”
——“把藥吃了, 這是透明杯子,你吐出來我可是能看到的!”
周予白回憶着電話挂斷前聽到的那幾句話。
衛生間沒有鎖。
吃藥。
透明杯子。
吐出來能被發現。
他腦子裏想着這幾個詞,下意識地看向不遠處的公交站牌。
學校門口的八路公交站, 喬咿曾經坐過那路車,卻又不肯跟他講要去哪。
周予白猛然意識到什麽,擡手攔了輛出租車。
“師傅,去康容醫院,麻煩快一點!”
醫院的二層樓道,白熾燈泛着冷白的光。喬咿脖子被苗炜用手臂箍着往後拖。
十七歲的男孩,個子比她高出了半個頭,男孩另一只手裏拿着一根有着銳利尖頭的牙簽,警惕地指着四周:“都別過來!”
喬咿手扒着他清瘦的胳膊,焦急地問:“苗苗你快松手,你要幹什麽呀?你想幹什麽告訴我,我幫你好不好?”
“我就想離開這鬼地方!”苗炜大吼,脖子上青筋爆了起來,“你能讓我走嗎!能嗎!”
喬咿搖了搖頭:“不能。”
苗炜大笑起來,喘着粗氣,狠狠道:“那你剛說那麽多有什麽用?”
“苗苗。”喬咿努力側過一點頭,眼角餘光看着後面那個已經瀕臨崩潰的少年,輕聲說,“你現在這樣只會讓自己更沒有辦法離開。”
苗炜在輕輕地發抖。
道理他都懂的,喬咿知道,只是有時候道理對人來說太殘酷了。
苗炜開始流汗,顫抖也愈發嚴重。他手上的力氣剛松懈一點,注意到身後有醫生在悄悄靠近。
“走開!別過來!”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再過來我就對她不客氣了!”
那個醫生立刻把手舉在胸前,看着他手裏的牙簽,道:“好,我聽你的,我不過去。”
“你站前面!”苗炜手比劃着,“就那裏,和他們站一起!聽到沒有!”
試圖從後面接近的醫生再度失敗,只好和其餘攔截的人站到一起。
醫生又一次開始跟他講道理,來緩和他的情緒。
“你生病了,要待在醫院才能治好,現在出去會讓之前的治療前功盡棄,難道你不想早點治好嗎?”
最常照顧他的護士也往前湊了一點:“苗炜,你的情況已經有了很大的好轉,再堅持堅持,就能徹底好了。你記得隔壁屋的小弟弟嗎,他上周就出院了呢,你也可以的。”
……
這樣苦口婆心地勸解持續了二十多分鐘,可惜苗炜根本不為所動。
今天是他早有預謀的,準備了很久,為此乖乖地配合吃藥、檢查,等着所有人松懈,等着喬咿來看他。
終于等到了可以逃離這裏的機會。
他知道自己的掙紮或許是徒勞,可又不死心。迷茫地情緒漸漸蔓延開來,他像洩了氣,幾乎要松開喬咿。
保安看到他走了神,從側面再次想要靠近。醫生那句“不要”還沒說出口,苗炜已經發現了對方。
他如驚弓之鳥,懼怕變成了憤怒,燒得理智都沒了。
“你們不是說不過來嗎!為什麽騙人!你們還不如我這個瘋子講信用!”他重新桎梏住喬咿,把她拉到牆邊,貼着牆一點點往樓梯口拖。嘴裏嚷着,“都給我滾!再靠近我就紮死她!給我把下面的門打開!快!馬上!”
大家不敢再輕易上前,怕情緒失控的他做出更加過激的行為。
苗炜快遞向下看了一眼,他不确定門有沒有開,但是這裏的窗戶都有鎖,這是唯一的路。
醫生仔細地觀察着他,他都每一個細微表情都表明他要失控了。別無他法,醫生只能先诓他道:“苗炜,放下姐姐好不好?我們把門打開,讓你走。”
可苗炜已經不信任任何人了,他在這種沒有希望的情緒中已然崩潰,緊緊抓着喬咿,分不清她是自己的“人質”,還是自己的保護者。
他拖着她往後退。
後面是臺階,下往下走一步兩人都要滾落下去。
所有人都跟着着急,可沒有把握上去制服他的時候,不會傷到喬咿。
“苗炜,你聽我們說……”
“不要!我不要聽!都給我閉嘴!”苗炜嘶聲力竭,用手指着大家,“你們都是騙子!”
就在他指着的時候,那支握在手裏的牙簽短暫地遠離了喬咿。但也在同時,他腳向後踏空了。
苗炜重心不穩,身子向後仰,喬咿也被他拖帶的往後倒。
不過是幾秒的時間,所有人心裏都想着完了。
這時,一個人影從樓梯下方躍上來,扯着苗炜的胳膊,分開了兩個人。
事情發生在一瞬,喬咿根本來不及思考,她身子慣性向後要摔下去,腰在空中被人拖住,帶進懷中。
“沒事了。”
她先聽到那個好聽的聲音,繼而擡頭看到了周予白。
走廊的休息處,醫生剛已經給喬咿做過檢查,她脖子上的勒痕有一點腫,但是傷的并不嚴重,擦點藥,過幾天就會好。
苗炜被押回病房,醫生在給他做檢查,喬咿想等結果,便沒走。
“學長,你怎麽來這裏?”
剛才情況複雜,手忙腳亂處理苗炜弄的爛攤子,也沒顧上細問。
周予白坐在他旁邊,看起來有點疲憊,但語氣還是調侃的:“我說來給你送綠豆糕的,你信嗎?”
喬咿下意識往他手裏看。
“太着急,可能落在出租車上了。”周予白攤開手,“下次補給你。”
喬咿趕緊把視線移回去,端端正正坐得像個用心聽課的小學生,強裝鎮定地轉移話題:“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心有靈犀吧。”周予白還是側着頭的姿勢看她。
喬咿耳根子開始發紅。
周予白适時地不再逗她,解釋說:“我聽到電話裏有人跟你說衛生間沒有鎖,還有用透明杯子吃藥,吐掉會發現的話。”
“這就能猜到在這裏了?”喬咿不大信。
周予白沉默地打量着周圍曾經熟悉的類似環境說:“這些都是精神科病房的典型特征。”
喬咿好奇地轉過頭:“是嗎?”
周予白道:“怕患者把自己鎖在裏面出現自殺等意外情況,這裏衛生間通常是沒有鎖的。還有藥,普通的病人不會故意不吃,也不會需要醫生盯着。”
喬咿将信将疑:“可是……”
“你那天坐過八路車,沿路只有這麽一家精神科醫院。”周予白倒是坦坦蕩蕩,笑着,“不好意思,我一直有點關注你。”
喬咿忽然又覺得上不來氣,緊緊扯着衣角。
剛剛她的衣服因為拉扯,棉質衣料磨毛了一點,現在被她揪得更加慘不忍睹了。
她忍不住偷偷看了周予白一眼,小聲問:“你怎麽懂這些?”
像是要翻看別人的日記,探究到對方內心的秘密那般,喬咿覺得不好意思,又很緊張。
周予白沒回答,沉默着從兜裏拿出一個銀色的打火機,單腿蹲在喬咿面前。
喬咿探着身子往下看。
“別亂動。”周予白捏住她的衣料,“嘣”地劃開打火機,藍色火苗燃着,他用頂端火苗燎着衣料上的碎毛,神色淡淡地說,“我媽媽以前看過很久精神科,也在裏面住過一段時間,所以我知道。”
喬咿手指蜷了起來,她心跳重重地看着男人額間的發絲,像夜一樣漆黑,有着捉摸不透的距離感,又有着清冷的孤單。
她手慢慢伸出去,在要碰到他頭頂時,周予白擡頭:“好了。”
喬咿迅速收回手,背在後面,被抓包似的結巴着:“哦、哦……好……”
磨毛的衣料被火苗燎過後凝成一塊,雖然恢複不到原狀,但至少不會繼續爛下去,喬咿又說:“謝謝。”
周予白盯着她,笑起來。
喬咿不知道他在笑什麽,剛要開口,周予白擡手在她頭上揉了揉。
她頓時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心裏過了電似的發着慌。
他幹嘛要揉她頭啊!
喬咿好半天才心有不甘地憋出句質問的話:“你剛幹什麽?!”
周予白沒理她,重新坐回她旁邊,頭向後仰着枕在手上,說:“我爸爸車禍去世後,我媽媽就那樣了。”
還是剛才那個話題。
喬咿被調戲的那點不爽情緒瞬間散了,她咬着下唇,沒敢追問。
倒是周予白絲毫不在意地說起來:“他倆結婚的時候沒什麽感情的。”他看了眼喬咿,說,“其實我媽後來很喜歡我爸,可惜我爸一直對她很淡。好吃好喝養着,也尊重她,但再多也沒了。”
喬咿抿抿唇。
“哦,也不是,我剛出生的時候,我爸親手撿完臍帶,對她說過一句挺肉麻的話。他說,‘小茉莉,你辛苦了。’”周予白側過身,手托着腮看着喬咿,挑起一遍眉梢,“跟你講,聽到了嗎?”
喬咿還深陷在剛才的情緒裏,沒反應過來:“什麽?”
周予白眼裏含着笑:“小喬咿,你辛苦了。”
喬咿:“……”
作者有話要說:我這又沒生孩子!!!!!
周予白:早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