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因為婚後和婚前一樣自由自在,久而久之,紀冬天會冷不丁地遺忘自己已婚的身份,天真以為自己的身心狀态和少女時期沒區別,依舊健康、滿滿是活力。然而這樣“記憶偏差”的時間很短暫,因為每一次都會被同一個聲音拉回現實,無奈地認清自己再沒幾年就要奔三的事實。

“寶貝女兒,最近吃的怎麽樣?別老讓他做飯,你也要上手啊。你在家不是很會做菜的嗎?怎麽結婚後兩手蕩蕩了?不管怎麽樣,已婚婦女應該學會勤做家務。”

“寶貝女兒,這件衣服款式蠻好看的,只是顏色會不會太粉了?怎麽說都是已婚婦女,穿得成熟點會更好看。”

“寶貝女兒,昨天又去吃串串了?我在朋友圈看見了。忍了一個晚上,還是啰嗦一句,偶爾吃一回沒事,吃多了對身體不好。怎麽說都是已婚婦女了,更應該注意身體健康。”

……

……

……

紀冬天郁悶地點開一個又一個漫長的語音,聽見了超過五個的“已婚婦女”。她當然知道媽媽想問什麽,只是鋪墊太長了,她都為媽媽感到疲倦和尴尬。

終于,真正的問題即将抛過來了。

“寶貝女兒,我下一個問題沒有什麽實際意義,沒有要求和暗示,就是随便問問,你別有壓力。那個,你們……”

“媽媽,我們今年不打算要孩子。這是他做出的決定,我已經投了贊成票。”

“……”

紀冬天的一句話為母女的對談畫上了句號。

抛開手機,紀冬天疲憊地轉頭一看,張無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在對面的沙發上,腿上擱着一本年代久遠的相冊,慢慢欣賞,仿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

紀冬天慢慢挪過去,來到他背後湊近腦袋一起看——竟然都是她小時候的照片。

一張是五歲的她穿着紫色連衣裙、紮着兩羊角辮,站在柳樹下迎着陽光眯着眼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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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是六歲的她坐在餐廳裏吃漢堡,似乎吃到了辣椒還是芥末,擠眉弄眼的模樣。

一張是七歲的她在公園的矮板凳旁練習跳躍,手上牽着一只米奇形狀的氣球。

一張是八歲的她和同班好友的秋游合影。她穿着米色的、綴着圓點的針織衫,駝色羊毛裙子和一雙黑皮鞋,手裏還拿着一個圓圓的貝殼包。那一年,她的兩條辮子剛剛過肩膀,笑得又甜又膩,表情像是剛剛被喂了一勺桂花糖漿一樣。

還有第九第十第十一張……紀冬天自然而然地笑出來。

“笑什麽?”張無疾問。

“小時候的我好傻。”

“不傻,很可愛。”張無疾又翻了一頁,繼續好好欣賞。

紀冬天想起來一件事,這是他們結婚之前去老家時他特地問她母親要的。當時父母問他需要什麽禮物,西服名表家電之類的,誰知他索取的是她的成長紀念相冊。自從他要來這本相冊後,有事沒事翻一翻。本以為他會一邊翻一邊取笑她,畢竟相冊裏多的是她的糗照——摔在沙堆裏、掉了門牙、番茄醬吃到鼻孔裏……多的很。

誰知他一律稱之為非常可愛。

“剛才和媽媽說什麽了?”張無疾一邊欣賞一邊問她。

“你沒聽見嗎?也是,你在專注看我的照片。媽媽又想問什麽時候生孩子的事了,我已經告訴她答案了。”

“哦,什麽答案?”

“當然是我們婚後兩年甚至是三年內不準備生孩子的事實,這不是我們經過反複商議後一起決定的嗎?”紀冬天納悶,他怎麽了?不可能不記得這事。

“我們商量過了嗎?”

“……”

紀冬天飛快奪過相冊,讓他的神智迅速清醒過來,“你不會是忘了吧?我們就此商量了三回,已有了結果。”

“當然沒忘。只不過最近覺得當時商量得有些草率。”

“什麽意思?”

“我建議再上網搜索一下全城已婚女人平均生産年齡、最佳生育時機、高齡産婦的生産風險,以及生育對改善夫妻彼此感情、提高家庭的幸福值的緊密聯系等,找一個合适的時間重新商議,再認真執行。”張無疾淡定地說。

“……”

一個晚上,紀冬天輾轉難眠,不知道張無疾的改變從何時開始,也不知道他怎麽會忽然冒出想做爸爸的念頭來。

難道是他開始在意他人的目光了?要知道結婚後不少人婉轉催促過他們。

難道是他又和程老師展開競争了?程老師是他為數不多的好朋友,他們從幼兒園就認識了,在成家立業這方面一直存在良性競争。據她所知,程老師和他太太已經在備孕。

難道是他到了雄激素分泌旺盛的年齡?自然而然地想傳宗接代了?

可是,這一切他以前都是不在乎的,他在乎是有多少時間可以和她過二人世界。

“莫非是厭倦了?”紀冬天輕輕地轉過身,手肘撐在枕邊,靜靜看他的睡顏。

認真嚴肅地看了三分鐘,她果斷低頭親他兩下,再轉身睡下。

不去想了,說不定明天醒來他的想法又回到以前了。

誰知,第二天、第三天、甚至是之後的半個月,張無疾似有若無地表現出自己想當爸爸的意願一天比一天明顯。

周六他們照例一起去逛商場,來到五層的母嬰商品區,向來不多看一眼的張無疾難得地伫立在一排小衣服小鞋子前垂眸觀察、品味許久。店員自然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積極上前推銷。

紀冬天本想擺手說我們只是随便看看,誰料張無疾先她一步,已經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和店員溝通起來,還頗為專業地咨詢尺寸、面料、産地、功效等。他甚至還對一個進口嬰兒推車的結構産生了濃烈興趣,一邊看一邊對比說明書……紀冬天看他沉浸得不輕,害怕他會當場買下來,着實捏了一把汗。

“說了這麽久,還不知道你們的寶寶多大了?”店員溫婉一笑。

“我們還沒有孩子。”張無疾說。

“哦,那是在準備了是吧?早準備也好,以後就不會手忙腳亂了。”店員立刻改口。

“也沒有在準備。”張無疾看了一眼紀冬天,“這個事不是我一個人可以制作完成的,必須經過太太的同意。”

“……”

紀冬天被張無疾和店員的目光看得倍感壓力。

店員笑意不減,頗有情商地說:“看兩位恩愛的模樣估計也不久了。今天可以先看看,晚些時間來買也可以,預訂也行。我們家的産品外觀漂亮,品質很高,很多時尚的年輕夫妻都喜歡光顧。”

紀冬天剛要說“不用這麽急”,張無疾說了聲謝謝,當即向店員預訂了一輛雙胞胎嬰兒推車,還是可折疊防震的。這使她徹底石化……

走出專櫃,紀冬天責備他:“你會不會太沖動了?再說,我們怎麽可能會生雙胞胎?”

“為什麽不可能?有備無患。”

“……”

沒走幾步,一個稚嫩的聲音便在他們眼皮下響起,“爸爸,爸爸。”

紀冬天看着忽然跑過來的一個小男孩,十分不解,你在喊誰呢?

張無疾則松開紀冬天的手,蹲下來,盡量和小男孩視線平行,一字一字問他,“你剛才稱我什麽?”

小男孩不敢出聲了,扭過頭找人。很快他的媽媽跑過來,将他一把拉過去,抱歉笑笑,“他剛會說話,發音不是很清楚,其實他是想拉粑粑了。”說着,他媽媽抱起他,寵溺地說,“不好對陌生人亂講話的,你爸爸在那邊呢。”

他們走後,紀冬天拉拉張無疾的袖管,見他沒有邁開腿的想法,她定睛一看,察覺他的目光還追着那個小孩子,油然而生的一股向往……她跟着也多看了幾眼,不由地說:“好漂亮的孩子,長得随他媽媽。”

張無疾聞言順理成章地接了一句:“既然這樣,我們的孩子一定更漂亮。”

紀冬天又一次眼皮跳動,心想他該不會是認真的吧?“幻想今天就當爸爸”的症狀在他身上已經超過一周了,這樣的情況可不多見。如果他是認真的,她該怎麽辦?她還想和他多一些時間過二人世界呢,畢竟是新婚,總是希望膩歪、不被打擾的時間越多越好。

紀冬天轉念自然地想起自己的表侄,頑皮搗蛋的擂擂,他可不是一個好應付的角色。她記得年初去表哥家做客,一進門就驚呆了,這哪分得清廚房客廳衛浴室啊?全然是連成一片的,用來堆放雜貨的倉庫。再看一眼賢良淑德,身型卻是結婚時三倍大的表嫂,打着哈欠說:“知道你要來,我六點不到就起床收拾了。”

什麽?竟然還是收拾過的?紀冬天震撼了,剛費力尋覓到一個角落坐下,地板就被擂擂的尖叫聲震了震,而比那更響亮的是表嫂的咆哮聲,整幢樓都聽得一清二楚。

……

如果生活變成那樣,她該如何是好?想一想就發愁。

睡前,張無疾翻看一本從網上購買的育兒書,紀冬天絞盡腦汁想對策。有一剎那,她想到一個辦法,轉過頭說:“老公,明天能不能請擂擂來家裏玩?讓表哥表嫂放松一天。”

“你表哥的孩子?”張無疾擡眸,片刻後就答應了,“當然可以。”

紀冬天請擂擂來家裏做客自然是有用意的。擂擂之前和張無疾見兩次面,被張無疾“欺負”得有些慘。一向自诩全校最聰明的孩子,和張無疾下棋輸了眼淚汪汪要哭鼻子,拿數學題向張無疾請教,差點被一句“你吃了什麽影響了大腦發育”打擊到崩潰,問張無疾要零花錢,勉為其難地喊了兩聲“小姑夫”卻嫌說的不夠娴熟,整整說了三十七遍。

總之,擂擂和張無疾是相看兩厭。

紀冬天覺得是時候讓張無疾知道這個世界不全都是像自己六七歲時那麽可愛乖巧的小孩子,還有擂擂這樣的可怕存在。

“希望明天能打消他的念頭。”紀冬天閉上眼睛之前喃喃,“我真的還沒準備好,必須再給我一些時間。”

下一秒,一只手臂已經沉沉地落在她腰上,令她呼吸一滞,差點喊出口:“我還沒準備好。”沒料,之後什麽動靜也沒有。她緊張兮兮地睜開眼睛,扭頭一看,一盞燈光下,張無疾的側顏堪稱完美。他很安靜很沉着地看育嬰教程,隐約透出即将成為人父的慈愛之光,另一手竟然按在她腰上,規律有節奏地輕拍。

……

誰料第二天的狀況和紀冬天期待的完全不一樣。

不知是不是遠離了熟悉的地盤,擂擂難得表現出禮貌乖巧,一口一個小姑夫,贊美小姑夫做的菜好好吃。

張無疾更是罕見地對擂擂表現出溫柔和耐心,還提前準備了一桌适合孩子的營養餐。

餐後兩人依舊下棋。

當聽見張無疾說“你說剛才不小心下錯了?算了,這顆棋子還你,下不為例。”時,紀冬天驚得一動不動。更詭異的是,當擂擂說想吃橙子時張無疾親手剝了一個遞給他。

“小姑夫你人真好,做的菜比我媽媽好吃,連橙子都剝得快。”擂擂不停拍馬屁。

“我想你周圍還沒有人的廚藝能勝過我。”張無疾淡定地說,“至于剝橙子皮,平時就習慣了,因為你姑姑喜歡吃,都是我剝給她的。”

“看來媽媽沒說錯。”擂擂故意賣關子。

“你媽媽說什麽?”

“怎麽小姑夫你還不知道嗎?媽媽說很羨慕小姑姑,找了一個好老公,對她超級好,還一起住大房子。”擂擂很自然地說,“不僅是媽媽,老家的所有女人都在羨慕小姑姑。”

張無疾驕傲地謙虛了一下,“一般而已。”

“……”

這擂擂今天是怎麽了?紀冬天心急,平時頑皮搗蛋的面目今天怎麽都掩藏起來了?竟然還學會虛與委蛇那一套了。

她實在不能忍受,當即參與他們的聊天,揭穿擂擂,“擂擂,你媽媽說你最近在學校表現不好,和男同學争搶籃球,和女同學鬥嘴,害她總接到班主任的投訴電話。你在家裏也一樣,晚上蹦蹦跳跳的,樓下的鄰居都跑去居委會投訴了。”

“男孩子調皮一點也正常。”張無疾聽了後說。

“就是就是。”擂擂谄媚一笑。

紀冬天徹底無語。

“我最近很愛學習,一直在買自然科學方面的書,但書價不便宜,我的零花錢有限。”擂擂遺憾地說。

張無疾告訴他:“以後需要零花錢就直接打電話給我。”

“這怎麽好意思呢?”

“有什麽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

“小姑夫真大方。”

“還好,一般而已。”

……

等擂擂睡午覺了,紀冬天才感覺耳根清靜,走出去收拾房間。剛撿起地上的一個靠枕,一雙手箍在她的腰上,而後一個低沉溫柔的聲音在她耳畔:“不如我們改變計劃,今年要一個孩子?”

紀冬天忽然就遲疑,本想拒絕他的一切說辭在這一刻都消失殆盡。

她确實還沒有準備好,也很想和他繼續過一段時間的二人世界,可是她更不願拒絕他。她看出他很想當一個好爸爸,他到了最适合的年齡,他也有這個能力和責任心,她不舍得拒絕他。

于是,她慢慢地點了點頭。

他親了親她的發頂,“我想有一個女孩,長得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我們把她當成是一個小公主,慢慢陪着她長大,我們也一起慢慢變老。”

“好。”她溫柔地答應。

這一刻,她仿佛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似乎一切會發生的、将發生的事都沒有問題。她全部能應付,只要他在身邊,什麽困難都不用害怕。

一小時後擂擂醒了,揉了揉眼睛打了幾個哈欠。紀冬天拿熱毛巾幫他擦臉,溫柔地問:“是不是沒有睡醒?”

擂擂點頭。

“是認床嗎?”

“不,我是認人。”擂擂迷迷糊糊地說,“我從出生那一天開始就睡在爸爸和媽媽中間。我必須一手拉着媽媽的手,另一手擱在爸爸的大肚子上,這樣才睡得香。”

紀冬天取笑他都那麽大了還那麽黏人,趁他不注意,伸手去撓他的咯吱窩。

擂擂笑個不停。

氣氛其樂融融,而站在一邊看他們的張無疾卻在聽了擂擂說的話後瞬間有了別的想法,他轉過身走進書房,安靜思考。

送走擂擂後的晚上,紀冬天早早洗漱完畢,然後過來撒嬌。

張無疾親了親她的手指,又揉了揉她的頭發,然後說:“你先去睡吧,我還有一些工作要完成。”

紀冬天以為自己聽錯了,認真問:“你不是說我們要開始準備……”

“今天不是好時機。”

“是嗎?那換成明天了?”紀冬天還不知道他所說的時機是怎麽測算出來的。

“明天也不是。”張無疾伸手拿過擱在不遠處的日歷看一眼,“明年的十二月一日應該是我們的好時機。”

“……那不是還要等一年?”紀冬天眨着眼睛看他,想問他是什麽意思,怎麽說變就變了?

“我們的寶寶一定很漂亮,也很可愛。”張無疾擡眸凝視老婆,“不過,再可愛也比不上你的一半。”

紀冬天已經不懂了,只好問下去,“所以你現在的想法是?”

“執行第三次的商議結果,繼續過我們的二人世界。”

“……”

雖然紀冬天完全不明白是什麽讓張無疾改變了想法,但這樣的安排也好,她有足夠的時間來準備當一個好媽媽。

紀冬天回房睡覺後,張無疾繼續工作,直至深夜才回房。看着紀冬天安然的睡顏,他忽然想起擂擂說的話:“我從出生開始就睡在爸爸和媽媽的中間。”

他躺下後一手環住她的腰,一手緩緩撫着她的長發,心想:他怎麽可能忍受有人每天都理所當然地睡在他和紀冬天中間,還一睡就睡九年?

不免冷笑。

即使是他們心愛的孩子,也絕無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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