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某一天,張無疾感覺到自己婚姻的擁擠——近來閑雜人等出現在他和紀冬天身邊的頻率比以往多了不少。這讓他略微不悅,而紀冬天卻沒有感覺,依舊開心地說:“我們結婚了,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
“他們沒什麽需要你幫忙的。”張無疾漫不經心地說。
“哦?你們近鄰遠親就沒有要我捎家鄉土特産的?我們老家的魚幹很好吃,還有我媽媽親手做的醬菜,爸爸釀的桂花酒,舅舅心愛的臘肉和鹵汁,這些都不需要嗎?”
“聽起來都不錯,不過暫時沒有人需要。”張無疾已在琢磨如何維持二人世界的清靜。
紀冬天伸出爪子扒下張無疾手裏的雜志,認真地凝視他:“自從我們結婚,都沒有和彼此的家人朋友好好互動,這樣真的行嗎?”
“冬天,你究竟是和誰結婚?”
“還用問?”
“既然如此,你只需要保持和我的頻繁互動就夠了。”
“……”
“我們剛于月末一起回你老家探親,上周也一起去我媽家吃飯,并不是沒有互動。”
“別你家,我媽家的,都是一家人。知道嗎?我從小就喜歡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生活,可熱鬧了。但自從認識你,我的時間幾乎都給了你,你不覺得我們老膩在一起……”
“膩?”張無疾打斷她,目光微涼了幾度,聲音亦然,“意思是還不到半年,你已經開始厭倦我們的婚姻了?”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樣很甜蜜,不過也需要和外界朋友……”紀冬天想着怎麽說,她知道張無疾有時候很難被說服。
張無疾不需要聽後半句,拉過老婆的手指親了一下,滿意地說:“我們确實很甜蜜。”
如果沒有不速之客、閑雜人等會更甜蜜。
“……”好吧,她不願再多說了,手指已經被他親得癢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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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真的想念朋友,這周末可以請她們來做客。”張無疾随便提議。
“這周末?可惜,欣娴和男朋友去短途旅行了。大斤倒是可以來,不過她最近忙着加班不知道有沒有時間,我現在問問她。”
紀冬天打電話給大斤,大斤豪爽答應:“沒問題啊,連續加班三天正想放松呢。不過我們在外面吃吧?實話說,你們家的氣氛太膩歪了,連沙發抱枕都是情侶的,看得我牙酸,不如去外面吃飯。吃完再看電影,剛好有一部新電影剛上映。”
紀冬天先和大斤說好才轉頭問張無疾對這樣的安排有無異議。張無疾搖頭,表示沒什麽需要修改的——事實上多了一個人,怎麽修改都不會稱他的心,不如都由她安排,委屈自己讓她多開心一些。
周末,他們早早去一家人氣很旺的餐館排隊,早早坐下吃飯。
大斤笑着說:“我六歲就跟着我小姨去和小姨夫相親,吃蛋糕喝汽水,再大點就跟着表姐、堂哥和他們的對象見面,現在竟然還跟着發小和老公一起吃飯。哈哈,誰讓我讨人喜歡呢?有情人的一切幸福時光都需要我來見證。”
“就是就是,你一開心果,誰看見你都笑。”紀冬天彎了彎眉毛,又夾了一塊排骨到大斤碗裏。
“既然不嫌棄,以後就多來找你們吃飯拉。”
張無疾不說話,心想:不是沒有嫌棄,而是不得不應付之。
“怎麽會呢?有你在大家都很開心。”紀冬天好像無視了身邊的人。
“哈哈哈哈哈,過獎過獎。”大斤啃一口排骨,心情愉悅,“這排骨真香。”
“這麽讨人喜歡,怎麽還是單身?”張無疾自然地多問一句。
大斤瞬間噎住。
紀冬天用眼神譴責老公:你怎麽能問這麽私人的事?
“問錯了嗎?你在家常叮囑我多關心你的親人朋友,和他們多溝通。”張無疾坦然道。
這确實是她說過的話,紀冬天的胃隐隐被他的話堵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那個,”大斤慢慢吃完排骨,拿紙巾擦了擦油膩的手指,無所謂地笑了笑,“你看不出來嗎?誰願意和一個一百四十斤的大胖子戀愛?如果冬天和我這麽胖,你還喜歡她嗎?”
“為什麽不喜歡?”張無疾沒有一絲考慮。
紀冬天頓時感動老公的忠誠,緩過神來安慰大斤:“你雖然比較胖,五官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啊。”說着又回頭對老公重複,“我和你說過吧?大斤從小學到初中都是校花,也是班上個子最高的女生。好多人都喜歡她,只要有彙報演出班主任都一定找她登臺的。”
張無疾自然沒有任何感覺——除了紀冬天,其他女人都是一個模樣。
“好女不提當年豔。”大斤擺擺手。
“你現在單身的問題不是胖。”紀冬天肯定地說。
“我也認為問題不在這裏。”張無疾從容地說。
紀冬天又有些無語,怎麽感覺同樣的話從張無疾口中說出就那麽堵心呢?
大斤轉了轉眼珠,看看紀冬天,又看看張無疾,更是無言以對。即便她表面豪爽不羁,內心不免俗地羨慕、嫉妒、離恨……也已然只有半米遠的距離。怎麽自己身邊總是有愛秀恩愛的人呢?剛才紀冬天坐下就被被喂飯的一幕已經引起了她極大的不适……她沒說而已。
“你的問題出在你是一個顏控。”紀冬天說,“我并不是說顏控不好,只是找朋友不應該看重內心多于外表的嗎?如果你只癡迷于一張臉,機會就少一大半。至于長相,看得順眼就夠了。”
“冬天,你找了這樣顏值的老公。”大斤指一指張無疾,“竟然還對我說風涼話?簡直是何不食肉糜。”
“他?我真的不是愛他的臉。”紀冬天第一百次解釋,知道沒有人會相信,無奈地擡頭望着天花板的吊燈,悠悠說下去,“他真的有外人看不見的好處。”
顯然,這句令人浮想聯翩的話讓大斤猛咳了很久。
張無疾倒是淡定地喝一口茶水,等放下杯子,手在老婆腰上一按,順便說一句,“也只有你能體會到。”
“……”
大斤徹底無語,低頭吃飯,非禮勿視。
吃完飯,三人一起看電影。期間紀冬天坐在中間,頭靠在老公肩膀上,一只手被老公握在掌心,偶爾轉過來和大斤對看一眼,很快腦袋又轉回去,乖乖依偎。
慢慢的,大斤只敢看大屏幕不敢轉頭,她實在害怕身邊兩人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她現在的身心可受不了那刺激。于是她目不斜視,正襟危坐,直到額頭冒出汗還堅持着。電影過半了,有一個她實在看不懂的劇情,忍不住轉頭問:“怎麽回事?那個人不是在開頭已經領了盒飯……咦?人呢?”
紀冬天和張無疾站在二樓走廊的靠窗口,一邊吹夜風一邊喝熱飲。
“這裏好舒服,多留一會兒吧。”紀冬天說。
“不如等電影結束再回去?”張無疾提議。
“那不行,怎麽能讓大斤一個人聽片尾曲?太孤單了。”
“那就再留十分鐘。”張無疾拿過紀冬天手裏的熱飲,放在窗臺,随即将她整個人拉進自己懷裏。
“你的懷裏好暖。”紀冬天閉上眼睛,和樹袋熊一樣挂在他身上,“衣服領口有柚子皮的香氣,是我新買的那瓶洗衣液吧?”
他輕撫她的長發。
“對了,高跟鞋穿得我腳酸,等會兒可以不走路,找一個人背我離開電影院嗎?”
“哦?你想找誰來背你?”他明知故問,手指緩緩流連在她的頭發上。
……
“你們怎麽在這裏?”大斤踉跄地跑出來,見到他們都還在便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自己被抛棄了。”
紀冬天的神智從甜蜜中清醒了一些,回頭不好意思地對好友解釋:“我出來找洗手間,他陪我一起。看見有小賣鋪,我們一起去買了飲料,站在這裏休息一會兒。”
“是這樣?那好我先進去了,你們也別太浪費電影票。”大斤尴尬地轉過身。
紀冬天覺得自己的幼稚行為被大斤窺見了,很是汗顏,實在不好意思再繼續上演“我只要我老公背我”的戲碼,正正經經地拉張無疾回去看電影了。
再次落座,紀冬天後知後覺地開始顧慮大斤的感受,她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姿标準如淑女。可惜沒多久,沒能抵擋過張無疾的伸手“邀請”,理所當然地重新依偎在他懷裏……
厚顏如大斤也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猶如黑暗隧道中最亮的一盞燈,作為一專業的燈泡精,她頭一回感覺自己的悲哀,只好一口一口吃着爆米花,心咯噔、咯噔一下又一下。
兩個小時的電影結束後,大斤趕緊提出去對面商場三樓的甜品店買小蛋糕,當是自己的一份賠禮——賠償自己打擾了紀冬天和張無疾的二人世界。
“這裏的蛋糕特別好吃,我常來買。”大斤一邊說一邊挑了兩塊大的放在托盤上。
“這裏不是離你公司很遠嗎?”紀冬天好奇。
“我吃貨嘛,世界上有懶惰的吃貨嗎?”
“可是你公司附近不也有類似的蛋糕店嗎?”紀冬天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吃貨嘛,世界上有專吃一家店的吃貨嗎?”
“你必須說實話,為什麽一定要來這裏?”紀冬天對發小再熟悉不過,很快看出異樣。
“好吧。”大斤垂眸,坦白說,“這裏有個顏值高的服務員,我已經故意偶遇六次了。他人就在你後面,在整理貨架上的面包。”
紀冬天回頭一看,是一個顯瘦的背影,沒多久男服務員轉過身,她有幸看見了正臉——一個很白皙的年輕帥哥。
“怎麽樣?”大斤悄悄問。
“還可以吧。”
“什麽?難道你現在面對老公之外的異性時已經關閉視覺神經了?”
“啊?有這個可能。”紀冬天轉了轉眼睛,細想一下,現在路上已經沒有一個男人能讓她驚豔了,即便再帥也感覺差點什麽。
大斤語塞,很快又說:“本來不打算來的,但看見你和老公瘋狂秀這恩愛,嚴重刺激了我的大腦神經,我想着來碰碰運氣。誰知這麽巧他又在。”
“你打算行動?”
“當然不!我只是一個一百四十斤的胖子!我若行動和自殺沒區別!”大斤壓羞惱地壓低聲音澄清,恨不能自己手動,原地抽脂四十斤。
“所以你只是來偷看?”
“否則呢?”大斤恢複平靜,一字一頓說,“我一睡覺磨牙,坐在馬桶上喝可樂,每周五定時便秘,喜歡收集昆蟲遺骸,走路不穩笑聲如雷的女胖子,向人家精致帥氣的表白?簡直吓死他。我有自知之明。”
紀冬天忽然感覺心酸,大斤明明有很多優點自己竟然屏蔽了,她能怎麽辦?正想着,身後傳來張無疾熟悉的聲音:“你們選好了?”
“好了。”大斤趕緊拿去結賬,不敢多占用人家夫妻的時間。
誰料結賬的時候,張無疾看見吧臺上“提供外賣”四個字,說了聲等等,随手拿了一張表格,填寫好地址。
“我幫你核對一下。您訂了二十個招牌蛋糕,每周一到周五,一共送滿四周的時間?”女服務員微笑。
“沒錯。”
“好的,請問除此之外您還有別的要求嗎?”
張無疾轉頭看向店裏幾個的服務員,說:“有一個附加要求,我需要你們店裏最年輕的的男服務員派送。”
“……”
女服務員顯然非常狐疑,等轉身問過領班後才答應。很快,她找來擦完玻璃櫃臺的兼職生,“您需要他派送是嗎?”
張無疾打量後淡淡地說:“就是他。”
“好的,他會每天準時将蛋糕送去。這樣一共是3760元,請您核對一下信息。”
張無疾付了錢。
在一旁默默等着,從剛才開始就不知所以的紀冬天和大斤徹底呆怔。等拿過填寫的表格一看,紀冬天發現地址是大斤的工作單位,再看看那位指定的年輕的派送員——不就是大斤暗戀的小帥哥嗎?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張無疾究竟做了什麽?
後面連續一個月,大斤每晚的電話內容真正說明張無疾做了什麽。
“他今天來送蛋糕了了,人很有禮貌。”
“我今天沒吃中飯,昨天也沒吃宵夜,瘦了零點九斤,就為了今天見他。”
“我和他說上話了,他的臉比我還紅。”
“說起來真的要感謝你老公……我總算發現了,他在各個方面都是達人啊,怎麽被你找到的?”
紀冬天挂下電話,立刻對張無疾表達極致的贊美,誰知後者無動于衷,蹙眉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深沉思考裏。
“怎麽了?”紀冬天問。
“沒什麽。你好朋友每晚定時來電話,和你說夠一小時,使我們每天晚上的相處時間少了很多。”
“……”
紀冬天眨了眨眼睛說:“你怎麽還在計較這個?現在大斤往脫單的方向一路飛奔,我們應該為她高興才對。這也不是你正希望的嗎?我以前真是誤會你了,以為你是一個冷漠無情冷血無義除了我之外對其他人都很自私不願花錢請客絲毫不關心我親戚和朋友的工作感情生活……咳,說着玩的,我當然知道你的好。”
張無疾捏了捏她下巴,低聲确認:“我有不為人知、外人看不見的好處,是嗎?”
“……嗯。”
“你喜歡嗎?”
“喜歡。”她小聲說,不知為什麽到現在看着他的眼睛還是會害羞不已。
他低頭吻了她的鼻尖,手指點在她的鎖骨上……
電話鈴聲在剎那間響起。
“又是大斤?”紀冬天擋住老公的手指去接電話,誰知沒說幾句,一個手滑,手機穩穩落在了另一只手裏。而後,她又一次見證了他精準的記憶力。
“睡覺磨牙,坐在馬桶上喝可樂,每周五定時……很簡單,只要以後每晚的這個時間我聽不到手機鈴聲,我就不再有興趣将這些告訴那位派送員。”
說完挂下電話,手臂輕晃,将手機扔向遙遠的沙發。
繼續投入未完的正事。
……
此後,大斤果然沒有再打來過電話。慢慢地,張無疾覺得自己婚姻裏的“嘈雜度”少了許多。老婆不僅對他那些“有所意圖”的行為贊美有加,專注力也順利回歸到他一個人身上——對此,他很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