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放假天,紀冬天和張無疾去散步,看見陽光下一只懶貓展開四肢睡在路上,張無疾說:“像你。”
紀冬天問:“哪裏像?”
“睡姿。”
紀冬天啞然。
過了一會兒,兩人看見一個小女孩抱着一只寵物狗走過來,張無疾說:“像你。”
紀冬天接着問:“哪裏像?”
“你睡醒後的發型和它的一樣。”
紀冬天看一眼剛洗完澡,還沒完全吹幹的小狗亂蓬蓬的腦袋,又一次啞然。
當他們路過一家花店,看見門口的架子上擱着一個玻璃缸,裏面有一只胖乎乎的烏龜正伸爪慢慢扒着玻璃壁,腦袋向上看。
“像你。”張無疾觀察後說。
“哪裏?”
“你等待開飯時候的樣子和它一樣。”
紀冬天:“……”
兩人手挽手,來到路口,迎面走來一個白瘦的男生,懷裏抱着一只小貓,小貓往他的臉頰上又湊又嗅,極盡撒嬌之能。
張無疾看了一會兒,目光慢慢轉向紀冬天。
“我才沒它那麽膩歪。”紀冬天趕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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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不記得了。”張無疾徐緩地提醒她,“喝醉了的你和它現在的樣子沒有分別。”
“你是說我也像它一樣對着你的臉不停地又湊又嗅?”
“不只是臉,而是我身上的所有部位。”
“……”
這樣逛下來,張無疾自覺一路風景頗佳,心情不錯,紀冬天卻開始安靜地思考一件事。等回到家,她便告訴他:“小動物真可愛,我們養一只寵物吧。”
“你想養什麽?”他問她。
“可愛的就行,可以放在腿上或抱在懷裏的。”她已經開始想象看電視的時候,腳邊有如雲朵般的一團柔軟蓬松的可愛生靈在移動。
相比紀冬天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張無疾的考慮則謹慎很多。他想到養寵物需要付出的時間、精力和責任心,以及自己和她目前舒适親密二人世界會有“第三者”參與的畫面。認真考慮後告訴她:“如果我們養了就要負責到底,悉心照顧,既不能冷落也不能縱容。它會像我們的家人一樣,和我們一起生活。你真的準備好了?”
紀冬天猶豫了,倒不是她沒有責任心,而是張無疾的話提醒了她,養寵物并不是兒戲,是要對待家人一樣對待它。那麽現在的她能做到嗎?她差點忘了,婚前就和他約定好了,之後的兩年他們單純地過二人世界。
“你說得對,我應該認真考慮一下。”紀冬天冷靜下來。
“為什麽忽然想養寵物?”張無疾反問她。
“因為可愛啊,想到可以抱着它睡覺喂它吃飯幫它洗澡給它按摩順毛帶它去散步,多幸福啊。”紀冬天又向往起來。
“抱着它睡覺喂它吃飯幫它洗澡?”張無疾直覺地說,“聽着像我每天在做的事。”
紀冬天還沒反應過來,張無疾已經走去廚房準備她每天下午必喝的營養水果汁。
咦?等等,他在說誰?紀冬天後知後覺地清醒了:自己在一定程度上難道不是被張無疾“豢養”着嗎?包括他為她做飯給她喂食幫她洗澡吹幹頭發按摩手臂,還将睡倒在沙發上的她輕輕抱回卧室等,她确實被他照顧得無微不至。時間長了,她自己都覺得理所當然了,甚至不去想一想,怎麽連削蘋果這麽幼稚的事都需要他來幫她完成?明明婚前她不是這樣的,曾經那段邊打工邊租房的日子,別說換燈泡和給自行車輪胎打氣了,連敲釘子鋸木頭搭各種架子,她都可以自己一個人優秀完成。如今她是怎麽了?結婚後自理能力直接降為零?
這樣想着,紀冬天不免惶恐起來。
直到該吃晚飯的時間,紀冬天還在思考是什麽導致了自己婚前婚後巨大差異,冷不丁瞅見張無疾将一碗她喜歡的拌飯放在她面前。她盯着看久了,有了錯覺,這碗金槍魚拌飯好像是一碗标準的貓糧……
“等等,我要和你說一件事。”紀冬天正襟危坐,“你現在有時間嗎?”
張無疾剛将醋撒在蔬菜沙拉上,準備幫她拌好,聽到她說話放下瓶子,“什麽事?”
“從今天開始,我們輪流做飯。你不用負責每天飯後洗碗,不用幫我放好洗澡水,不用幫我按摩頭皮和胳膊。禁止對我喂飯。如果我不小心在非卧室的地方睡着了,你直接喊我醒來,禁止我抱回房間。”紀冬天想了想,“暫時就這些。”
張無疾沉默片刻,“為什麽?告訴我原因。”
“因為你處處照顧我會顯得我智商和能力都很低。我現在才和你結婚一年,已經變成這樣子,如果等到三年、五年……十年後,我不是徹底成了一個廢柴了嗎?”
張無疾斟酌了一下,沒有反對。
“放心,我自己可以的。”說出心裏話,紀冬天松了一口氣,順手拿過調料瓶,奇怪的是她沒有成功旋開蓋子。
“需要幫忙嗎?”張無疾旁觀她用力開瓶蓋的模樣,好意問一句。
“當然不需要。”紀冬天低頭費力擰瓶蓋,“這麽緊?”
“因為你擰錯方向了。”
“……”
認識到自己連一只瓶蓋都對付不了,紀冬天沮喪到底。等匆匆吃完飯,她趕緊拿出紙筆寫了一張“從明天起這些事情需要自己完成”的列表,固定在冰箱上,随時提醒自己不能再被當作寵物對待。
可惜的是她很快發現處處被掣肘……
她做的三餐被張無疾檢測出油鹽、糖分、熱量均超标;她洗碗時手滑了兩次,往浴缸放水一不小心滿了出來,被張無疾撞見;她自己削水果手指出血,張無疾幫她包紮傷口;她垃圾袋歸納不準确,張無疾發現後重新整理;她定制的短途旅行攻略,張無疾随便打量便指出了三處纰漏。
……
不到半個月,紀冬天精神疲倦,開始自我懷疑。她為此打電話給媽媽,小聲地問:“您實話告訴我,我是不是隐藏的弱智?”
“寶貝女兒,你在說什麽呢?”紀媽媽不解。
“我現在的生活能力極其低下,連洗碗都手滑,背上的蚊子塊自己都撓不到。”
“不是還有無疾嘛,你讓他撓撓呗。”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到底是不是慢性弱智?病症等到一定年紀後才會明顯浮現?”
“還是聽不懂。寶貝你怎麽了?語氣那麽喪?”
“媽,我該怎麽辦?自從結婚後感覺自己一個人什麽都做不好了,必須要他來幫忙。我瞧不起這樣的自己。”紀冬天欲哭無淚。
“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個。”紀媽媽笑着說,“這不很正常嗎?結了婚的女人肯定會想着去依靠自己男人嘛,适當範圍內讓他幫幫忙沒什麽丢臉的。你和我剛結婚時一模一樣。那會兒你爸爸一出差我就完蛋了,自己燒個菜廚房差點着火。現在想一想可滑稽了,幸虧後來很快好了。”
“是怎麽好的?”
“當然有了你之後啊,為母則強。放心,你以後會好的。”
“……”
趁媽媽沒有進入例行的“催生”環節,紀冬天找借口挂了電話。
夜晚,紀冬天在陽臺守望星空,張無疾走過來,順手遞過一杯熱茶。
“我好沮喪。”紀冬天聲音低沉,“做飯沒有你做的好吃,打掃房間沒有你的速度,垃圾歸納都不如你快,就連折被子,怎麽你都能折出有棱角的?我卻是軟塌塌如一塊豆腐。”
“你這幾天不怎麽開心是因為在想這些?”張無疾總算明白了,輕描淡寫地說,“很正常,這些我是從小做到大的,你不一樣。”
紀冬天回過頭看他,陸續想起來。他童年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父母住在一起,而是寄住在一個遠親家裏,因此很早就學會自己打掃房間。稍大些後他又上了寄宿學校,之後的大學是在國外讀的,自力更生地在異鄉生活數年,幾乎練成了什麽都會的技能。
“我和你說過,讀書時候沒幾個親近的朋友,父母也不在身邊,常常感覺到孤獨。”張無疾說。
紀冬天凝視他的眼睛,又想起一件事。很久以前她開玩笑問他為什麽沒幾個朋友,是不是他性格太孤傲,太難相處了?他說是自己成績太好,被人嫉妒。她當時聽了還笑他自以為是,結果去年婚前陪他一起去見高中時的恩師,從那位恩師口中得知他并沒有開玩笑。因為從初中開始連着跳級,周圍都是比他年紀大的同窗,他本就孤僻,被一些人惡意解讀為“瞧不起他人”,結果被排擠也是在意料之中。幸好他從不屑那些人的言語和行為,依舊專注往自己的目标前行,再一次一個人提前進入新的階段。
只是一直很孤獨。她差點忽視了他當時也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一定會感到孤獨。
“只有幸運的人有機會被呵護和照顧。”他慢慢将她攬到懷裏,低聲問她,“難道你不喜歡有這樣的對待?”
“當然不是,”她的心有些融化了,在他的懷裏,“只是這樣我會越來越依賴你。”
“這本來就是我的目的之一。”理所當然的口吻。
“……”
她笑了笑,伸手抱住他的腰,腦袋依偎在他懷裏,感受他的體溫。默默抱了一會兒,她說:“我也想好好照顧你。”
“好。”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小煩惱和此時依賴在他懷裏的大幸福相比,實在可以忽略不提,放松下來,說出心裏話:“我有些累了。”
“要洗一個熱水澡?”
“嗯。”
“我幫你放好熱水。”
“好。”
被他免費照顧沒什麽不好的,不用多想,享用就好。她終于想通了。
接下來的時間,紀冬天被服侍得舒舒服服,不僅泡了一個熱水澡,讓他拿吹風機吹幹自己的頭發,外加頭皮按摩,喝了一杯他親手榨的水果汁。完成這一切後她被他抱回房間,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她人陷在柔軟如雲的被窩裏,很快入睡,做了一個甜甜的夢——夢裏她變成了一只巨胖的懶貓,吃好睡好,被一雙手不停地揉着肚子,可舒服了。
……
第二天的白天,紀冬天神清氣爽地整理雜物間。無意間翻開相冊本,她驚訝地發現一張舊照片,是國外一個公園的角落,幾只胖乎乎的貓并排躺在落葉堆上打盹,萌趣十足。
“怎麽越看越和我有點像呢?”紀冬天極為小聲嘟囔。
“你在看什麽?”張無疾走過來。
“這張照片是什麽時候拍的?”
張無疾接過相冊本一看,告訴她是在國外讀書的那幾年拍的。當時他一個人難免孤獨,用以排遣的方式就是去公園看流浪貓,順便送一些自己精心制作的貓糧。
“慢慢地,它們一個個越來越胖,幾乎都成了圓球,讓我有了成就感。”張無疾心情不無愉悅地慢慢述說,“除此之外,它們越來越離不開我,一見我出現就急着跑來讨我歡心。”
“……”
紀冬天愣住,怎麽窗外忽然飄進來一陣陰森森的,自己的後背有一絲毛骨悚然的感覺呢?
莫非他是在用對待流浪貓的那套對待她?
想起今天早晨照鏡子看見自己的臉,确實是圓潤了一些。
想起醒來時就及時送上了早安吻,摟着他的脖子撒嬌了半分鐘,和流浪貓一樣,也屬于“讨他歡心”的範疇。
這樣想着,紀冬天驚癡了,片刻後才開口,小心翼翼試問,“讨你的歡心?真的假的?它們真的會主動讨好你?”
張無疾放下相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語氣略顯傲嬌,“難道不應該嗎?我一直在照顧它們,它們不該表示一下自己的忠誠?”
“……”
紀冬天終于明白了,在他那裏似乎并不存在什麽免費的照顧。
……